【祖杰峰知青系列文學(xué)】
童年烙印 三、度災(zāi)年(下)
作者:祖杰峰
我那善良的母親
我家隔壁鄰居家有八個孩子,其中六個是男孩子,大小都和我們的年齡差不多,吃起飯來簡直就像六只老虎一樣,特別能吃。孩子們經(jīng)常是拿著鏟子、勺子、端著碗或端著盤子站在鍋邊等著,只要一揭鍋,幾個孩子一齊上,搶起來看。
鄰居家的女主人是一個十分儒弱的女人,她手里總是拿著個笤帚疙瘩,一會兒打這個一下,一會兒又打那個一下。大一點的經(jīng)常是端起鍋來跑到街上去吃,小一點的則站在邊上哭。他們那無能為力的母親罵罵這個,勸勸那個,然后再給沒吃著的做一點完事。鄰居家的男主人是一個脾氣極其暴躁的人,下班回來后聽孩子們胡亂的一告狀,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每人打一頓。如果有不服氣的孩子敢跟男主人講道理那麻煩就大了,等到晚上男主人就會把這個敢于反抗的孩子用繩子綁在鐵床頭上,然后用牛皮帶足足的抽上一頓。黑燈瞎火的聽著隔壁那瘆人的哭叫聲,討?zhàn)埪?,我們都感到毛骨悚然。每逢到這個時候,母親她總是憐憫地說:“孩子們餓呀!”由于姥姥的精打細算,有時月底還能省下幾斤糧票,母親就會不聲不響的送給隔壁鄰居。
為了這事,姥姥埋怨過,父親也跟母親鬧過氣。母親總是會自信的說:“困難總會過去,眼光別那么短淺行不行,你幫了誰,誰都忘不了你呀!?”每次送糧票過去,她家的大人孩子們都感激涕零。不知為什麼,那個年代的我們也那么樸實,把我們吃糠咽菜省下來的糧票送人,我們幾個孩子竟沒有不滿的想法,認為這都是大人們的事情。
到2023 年為止,這段經(jīng)歷已經(jīng)過去了62年,不知鄰居家的我們這一代人,是否還記得我們,是否還記得我那善良的母親。
買肉
我家的肉票每月都是省來省去省到月底才去買。那時的定量基本上是每人每月半斤肉,過節(jié)的時候再適當(dāng)補助一些。十二月份的肉票已經(jīng)耗到了三十號,再不買眼看就要作廢了。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母親就把買肉的任務(wù)交給了我。因為已經(jīng)到月底了,附近的副食店已經(jīng)買不到可心的肉了,我只能利用星期天到城里的副食店去碰碰運氣了。我揣上本月的和元旦補助的肉票,穿著棉大衣,迎著刺骨的北風(fēng)向北走去。
從家門口的副食店開始,我一家一家的挨著走,共計走了有十來家,一直走到白廣路北口副食店我都沒有看到可心的肥豬肉。如果有人要問我為什么不買點兒瘦肉回家,那個年代的條件是不允許的,因為我們要從那半斤肉里既要吃到肉又要吃到油。那時油的定量也是每人每月就半斤,根本不夠吃,還指望買點肥肉煉油呢。我焦急地尋找著,肚子里開始咕咕叫了,我到路邊的店里一看表才知道快十一點了,早點我只吃了一碗棒子面粥,也難怪我餓了。我開始往回走,邊走邊想,如果上午買不到肉,那下午就更沒戲了。
那個年代可不像現(xiàn)在,副食供應(yīng)相當(dāng)緊張,到了每月的最后一天,可以說是你拿著票也買不到可心的東西。我沮喪的提著空籃子邊往回走邊尋思著,如果我今天買不到肉,那肉票也就作廢了,元旦全家也就吃不到肉了。我穿了個胡同就去了牛街,我邊往前走就邊往街兩邊的副食店里看。當(dāng)我看到一個小副食店里有牛羊肉時,我猶豫了一下就走了進去。我問:“同志,我買六斤羊肉賣嗎?”因為我是大教,我唯恐我哪句話說得不對路子,回回會罵我,我盡量說得簡練一點,只要肉票不作廢就行了。
我沒想到的是賣肉的師傅是那樣的熱情,他手腳麻利的給我選了一塊肉,放在秤里一秤,笑呵呵的說:“正好六斤半。”我說:“我只有六斤肉票怎么辦?”師傅又笑呵呵回答說:“月底了,多點兒就多點兒吧?!蔽液芨屑さ媒涣巳馄备读隋X,提著裝肉的籃子就往家走。我邊走邊琢磨著,今天我買的這羊肉可真合適,雖說沒有買著豬肉吧,但羊肉他們還多賣給了我半斤呢?我一進門就高興的對母親說:“媽,我自己做主買了羊肉?!蹦赣H一聽很不高興,可她又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說:“已經(jīng)買了就買了吧?!?/span>
下午正好母親在家她就把羊肉燉熟了。晚飯時,母親讓我拿一個碗去盛燉羊肉。我一掀鍋蓋,隨著騰騰的熱氣傳出一股子膻氣味兒,差點兒把我熏個跟斗。我趕緊站起來,把碗放在桌子上,跑到院子里對正在炒菜的母親說:“媽,這燉羊肉我怎么一聞就想吐呢?”母親說:“傻丫頭,你買的是山羊肉,咱們漢民吃不習(xí)慣?!币菬踟i肉,我們有幾頓就把它吃光了??蛇@鍋燉羊肉是真禁得住吃,我們真是吃了不少天,但我是一口都沒吃。
直到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對羊肉都心有余悸,我?guī)缀醪怀匝蛉?。一看到羊肉,我就想起了那股子膻氣味兒。就因為這膻氣味兒,我還養(yǎng)成了一個很壞的毛病,買肉時先問商家讓不讓我聞,若不讓我聞,再好再鮮的肉我也不買。
買大白菜
那個年代除了采野菜不用排隊外,就是連憑票供應(yīng)的越冬大白菜、代食品白薯、土豆都要起大早兒排隊。那時候倒也不是有排隊的癮,只想在有限的數(shù)量內(nèi)能買到質(zhì)量好一點的菜。那幾年的冬天不知為什么那么冷,真是有一種越渴越吃鹽的感覺。
應(yīng)該是六一年的十一月初吧,又開始供應(yīng)冬儲菜了,母親事先說好了,供應(yīng)冬儲菜的第一個星期天,我們就要幫母親一起把我家的那份定量買回家,并扔到房頂晾上。周日凌晨,睡夢中我聽到母親喊我的名字說:“慧敏啊,時間不早了,快起來排隊去!”我用惺忪的眼睛看了看那個老座鐘,才半夜兩點鐘。我麻利的穿上棉衣絨褲,外面還穿了一件棉大衣,抄起手電就急急忙忙向菜站奔去。走到菜站一看,碩大的白菜堆前已經(jīng)有五六個人在排隊了,我站在了他們的后面。
沒多大功夫,我就覺得腳開始冷了,我在原地蹦高,蹦一會兒歇一會兒。隊伍里有一個老爺爺對我說:“姑娘你別蹦了,蹦餓了你會覺得更冷?!蔽夷菚r才十二三歲,生性本就調(diào)皮,哪管得住自己呀,蹦了半天我果然餓了,我怕我的位子沒了,我也不敢回家吃東西只好忍著。那時候家家的孩子都多,每到這節(jié)骨眼兒都是換著班兒的來排隊。饑腸轆轆的我沒有心思再蹦高了,一個勁兒的往家的方向張望,我焦急地等待著三妹來換班,饑餓中的等待時間過的是那樣的慢。那個凌晨我體會到了什么叫餓的前心貼后心,什么叫透心涼,什么叫心里哆嗦的滋味兒。
六點整,三妹來換我了,我趕緊跑回家去吃東西??粗赣H為我盛好的熱氣騰騰的玉米面粥,我的手怎么也不聽使喚,就是端不住碗。我干脆坐在桌子邊,兩只手捂著粥碗邊取暖邊護著碗別掉在地上,低下頭用嘴慢慢的直接去喝粥。喝了幾口熱粥后,我這才覺得身上暖和些了,但手還是不好使,我把兩只手握在一起用力的活動了幾下,這才感覺好多了。吃完早點我又在家里暖和了一會兒,我看了看那老座鐘快七點半了,還有半個小時菜站的售貨員就上班了。只要售貨員一上班,就開始賣大白菜,一開始賣菜,就免不了要掉菜幫子……,我趕緊拿了兩個揀野菜用的空口袋就又去了菜站。
八點鐘開始賣菜之前,母親也趕到了菜站,我們很順利的買完了菜。由于我們那天去得早,那天買的白菜還不錯,母親也很滿意。我們的白菜并沒有馬上運回家,而是堆在路邊讓四妹看著,我和母親還有三妹提著袋子趕緊搶著揀了兩袋子好一點的白菜幫子。最后我們看看再也沒什么可惦記的了,這才借了個手推車,娘兒幾個把白菜運回了家。等晚上父親下班后,我們一家人才把白菜倒騰到房頂上晾好。等把水氣量的差不多時,再把白菜從房頂上倒騰下來,巴掌大的院子再挖上一個一米長,六七十公分寬,深七八十公分的坑,把白菜分成三六九等有序的碼放在坑里,上面蓋上些稻草,再蓬上厚厚的一層土,這才算是把白菜入了菜窖。
那個年代,那個季節(jié),幾乎家家都在菜站撿白菜幫子,人們也會常常為幾個菜幫子爭吵起來。我前面幾次提到過,那個年代的人都很樸實,有人一勸就完事了,決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因為一個眼神就能鬧出人命。在那不尋常的三年里,幾乎每年的每個季節(jié)都在重復(fù)著上一年的日程。是那不尋常的三年,它讓我從十歲長到了十三歲,經(jīng)歷過的酸甜苦辣,它足以讓我刻骨銘心一輩子!
幾十年以來,每逢我漫步在涼水河畔、踏青在鐵路邊、或是行走在綠地間的小徑上,只要見到六十多年前我曾采過的野菜,哪怕是嫩芽或是小苗,我都會如數(shù)家珍的跟我同行的朋友或家人,講述當(dāng)年我們兒時采野菜的故事。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有的時候也很賤,災(zāi)年過去都六十一年了,有幾種野菜我一直都忘不掉它。每到春天的時候,我還要想方設(shè)法的采來吃,采不到就到市場去買也得吃。(本章節(jié)全文完)
祖杰峰 女 老三屆中的66屆初中畢業(yè)生。1968年6月奔赴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shè)23團,1979年2月返城回京,79年在北京瑪鋼廠工作,98年退休后原單位又留用五年。
退休后開始寫回憶錄,總共寫了有41萬多字(其中下鄉(xiāng)經(jīng)歷估計得有二十萬字),經(jīng)過這些年的沉淀,想把我親歷的故事講給大家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