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叫她黑老太,不是她姓黑,也不是她長得黑,卻是因為她有一條叫“黑黑”的狗。在小區(qū)里,經常會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喊:“黑——,黑黑——,走啦——”那是在喚她的狗呢,一條黑白相間的類似京巴的寵物狗。它的脖子上掛著一只銅鈴鐺。有時候,喊了幾聲,不見“黑黑”出現(xiàn),她就兀自地走了。嘴里一定嘟噥著:“這個東西,盡瞎跑,一點兒也不聽話……”不消說,一會兒,“黑黑”就會不知從哪里跑來跟上。
黑老太的肩上總是背著大大的、蓋過她脊梁的一只塑料編織袋。有時候,手里還拖著一只。袋子里裝的是人家丟棄的廢報紙、酒瓶子、飲料瓶、廢紙殼什么的。
是的,她撿破爛。她只在小區(qū)里撿,小區(qū)里的六十幾個垃圾桶歸她。這些垃圾桶,三三兩兩的分布在小區(qū)的各個角落。每天,她早上走一遭,下午或晚上再走一遭。她一手扶著高高的塑料垃圾桶,一手拿一只鐵鉤子,在桶里扒拉著可以賣錢的東西。她瘦小的身軀,俯在桶上,很認真地搜尋著,如果桶里的東西很少,她就得翹起腳后跟,而頭,就埋進了桶里。她把有用的東西撿出來,放在一邊,把無用的東西和人們撒在桶旁邊的垃圾,收拾進桶里。她撿過的垃圾桶周邊,總會收拾干凈。然后,她把塑料瓶踩扁,把皺皺巴巴的報紙鋪平,折疊好裝袋。你當然會看到,那兩只污穢的、瘦骨嶙峋的、有些輕微抖動的手。夏天,她用這手抹一把汗;冬天,她用這手甩一把鼻涕。收拾停當,把編織袋上肩,就去下一站。這時,“嘿嘿”就跟著她身前身后的跑著。那玲兒就叮呤當啷的響著。
“我今年七十三了,”她大聲地說,因為她耳背,怕人聽不清?!捌呤耸?,閻王不叫自己去!”她在同一位年齡與她相仿的老太太說話,“七十三,過大關,過關還能活十年。再活十年,就行了!給兒子攥下幾個錢,他還能多活幾年。唉,沒法子??!”她邊說邊走開了。那聽她話的老太太搖搖頭,又嘆了一口氣。
黑老太有一個兒子,四十多歲了,是個傻子,沒有勞動能力的那種。街道上曾經給他安排過幾種工作,都不行。只好在家呆著。黑老太沒有工作,年輕時,因為拉扯孩子(傻子身上還有三個女孩子)失去了工作的機會,也就失去了勞保。后來三個女兒長大都嫁人了,就靠她們姐妹往家里接濟。這也不是常法啊!街道社區(qū)還不錯,給黑老太娘兒兩個辦了低保,每月能去銀行零六七百塊錢。逢年過節(jié),還救濟大米面粉花生油什么的,吃飯過日子基本可以解決。黑來太擔心的是將來,將來沒有了自己,傻兒子怎么辦?他的姐姐們年齡大了,也會自顧不暇的。她想給兒子攥一筆錢,有可能娶一個媳婦更好,可以照顧他。娶不上媳婦,就是去養(yǎng)老院,也是要花錢的。
黑老太沒有別的本事,就想到了撿破爛。自打小區(qū)一建立,她就干上了這個營生,至今已經七八年了。至于收入嗎,每月也能有個幾百塊錢,趕好了,過千也是有的。剛開始,還有人與她爭地盤呢,她就去找社區(qū)主任,主任就跟人家講了她家的情況,人家也就不來了。每逢有過路“撿客”,被她看到,她就會理直氣壯地趕跑人家。她生氣喊叫的時候,那“黑黑”就在旁邊跳來跳去的吠著,給主人助威。“黑黑”是老太太的伴,老太太的老伴死了有些年歲了。她嘟嘟噥噥的話是說給它的,盡管它不應聲,它只要聽著就好。它只要在主人從這個垃圾桶向另一個垃圾桶轉移時,走在前面,或是后面,脖子上的鈴鐺響著就好。盡管它的主人未必聽得到。
這一天,一個青年喊住了黑老太,說他的房子賣了,明天新房主就來?,F(xiàn)在家里的家具都搬完了,剩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要了。讓老太太去打掃出來,他也不給錢了,代價是屋里的東西都歸她。黑老太去一看,有幾床被子,可以賣被套;一堆衣服,有幾件男人的,可以給兒子穿。一堆啤酒瓶子,一堆舊報紙,一摞雜志書籍,總能賣個幾十塊錢。另外,還有一個床頭柜,也能用得上。她就答應了。
說干就干。她就一趟趟地從那家樓里往外搬,大一點的東西,那青年就幫她。在街上歸置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床頭柜里有兩個紅布袋子。打開一看,是酒。有個路人說,是名酒,值好多錢呢!老太太就去找那個青年,可那青年已經關門走人了。鄰居有他電話,打過去,回說他趕飛機呢,酒就不要了,送給老太太了。
黑老太拿著兩瓶酒,來到了大街上,那個路人還在,給了兩百塊錢,拿走了酒。老太太真是喜出望外,把二百塊錢的兩張大票,疊了幾下,掀起外衣,裝進里面的口袋,很仔細地掖了掖。撂下外衣,用力地拍了拍。然后,她把那幾床被子用繩子捆起來,放到一邊。準備賣給下街收棉花被套的,能賣個三四十塊錢。她把瓶子和報紙裝進了袋子,很吃力地扛了起來。她有些興奮地喊了一聲:“黑——走!賣錢,買肉肉吃嘍——”“黑黑”似乎明白了什么,“汪汪”地叫了兩聲,歡蹦亂跳地追了上去。
從廢品收購站出來,黑老太滿心喜歡,她拿著剛賣得的十九塊錢,領著“黑黑”去了肉店,花了八塊錢,給小狗買了一包火腿腸,讓它也分享這意外的收獲。那狗兒自是歡喜,搖頭擺尾,連蹦帶跳。把個黑老太看得咧著嘴兒笑。她撕破袋子,拿出一根。掐了兩塊扔給“黑黑”,“黑黑”一跳一跳,都用口接住了。黑老太看得高興,索性就把剩下的大半截,都扔了出去。黑黑又是一跳,銜住了。許是對主人的獎賞太高興了,它一轉身,竄上了馬路,嘴里還噙著那大半截火腿腸。該不是去找它的玩伴們炫耀去了吧!
突然,一輛汽車迎面駛過,把“黑黑”埋在了車底。這該死的車!這些年,哪里就有那么多的車?!黑老太全看在眼里,她怔了一會兒,只一會兒!她發(fā)了瘋似的撲了過去:“黑黑呀——”
一聲蒼涼的、撕心裂肺地哭喊驚顫人心……
(完)
見《青島文學》201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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