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清晰的身影向我走來,
緩慢而堅定的樣子,
手里提著甜香的紅豆糕......
——題記
又做那個夢了。
那個永遠戴著黑色棒球帽,穿著藍色格子衫,左手里握著一張報紙,右手提著一袋紅豆糕,走路外八字的男人,他明凈的臉上掛著一抹微笑。
然后便是冗長的一聲“滴——”,那是呼吸機發(fā)出的死亡警告。他瘦弱的身子安靜地躺在那里,渾身插著管子,身上蓋的是慘白的被子。
我猛然驚醒,抹了一把臉,果然滿臉淚水,又想到了他——我的爺爺。
“爺爺,給我買紅豆糕了嗎?”那是小時候的我,聽到樓道里的腳步聲,看到開門進來的人之后,雀躍地跑到爺爺身邊,抓住他的衣襟搖晃,看清楚他手里的東西之后,一把搶過來?!巴?,是紅豆糕!”隨即窩到沙發(fā)上,邊看電視邊吃。爺爺笑著換下外套,放下手里最新的一期《老年文摘》,順手拿走遙控器調(diào)成新聞頻道。
紅豆糕香甜軟糯,只咬一口就會被幸福填滿,不僅僅造型好看,即使吃好幾個也不會覺得膩。
第二天,紅豆糕就不見了。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他胡子上粘的碎屑會給我答案。我氣呼呼抓著空袋子跑到爺爺跟前,把他的電視關(guān)上。正在看《海峽兩岸》地他猝不及防,在看到我手里的袋子后明白了這一切?!俺园沙园?,吃了再給你買。”瞧瞧,話說得多么滴水不漏,可是——
“爺爺,你偷吃完了不知道擦擦嘴嗎?”我哈哈大笑,他顯然沒料到這一手,抹了一把嘴,看清楚上面的碎屑后,也跟著笑了。
其實,如果日子就這么過下去也不錯。爺爺曾說,他要看到我上大學(xué),我點點頭,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可命運這個東西,從來都不是只要你不想,意外就不會發(fā)生。從來都不是只要你喜歡什么,就給你帶來什么。
正月里的那天,我剛睡醒午覺,出了臥室發(fā)現(xiàn)家里擠滿了人。大伯、二伯都來了。爺爺換上了那件棕色的羽絨服,跟著大伯、二伯還有爸爸出了門,走之前向我招手:“乖孫女,等我回來,我天天送你上學(xué)?!蹦菚r的我,雖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但也沒太在意,更沒有看到他眼里的淚花,只被桌子上那一袋紅豆糕所吸引。奶奶說,那是爺爺前一天自己去老店里給我買的。
然后,我便很久沒有看到他。爸爸說,爺爺做了個小手術(shù)住院了。那段時間,家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卻依舊惦記著爺爺買的紅豆糕。“什么時候才有紅豆糕吃呀……”后來的某天早晨起床后,媽媽才告訴我:“咱們?nèi)メt(yī)院看看你爺爺?!毙睦锟┼庖幌?,我才意識到了不妙。
爺爺在市里住院期間吐血便血,昏迷不醒,醫(yī)院里一夜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家人都以為這是生命消逝的前兆,可沒有。爺爺被爸爸連夜送到北京人民醫(yī)院和死神做了15天的斗爭后,醒了過來,人也消瘦得不行了。直到又一個月后,他才又出院回到了家?;丶液螅麑ξ艺f的第一句話是“我可能買不了紅豆糕了……”他干枯的手里拿著一袋紅豆糕,是他要求爸爸買的,一定要親自拿給我。
“我不需要紅豆糕,你在這就好。”我流著淚點頭,那一袋子紅豆糕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特別特別難吃,仿佛摻了苦瓜。
爺爺是去年十月份走的。國慶節(jié),我去醫(yī)院看他,他緊緊攥著我的手,放在他的腮邊。爸爸連忙阻止:“你小心針頭。”我才注意到,他手上連著的一袋乳白色的營養(yǎng)液。我臨走的時候,他哭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向我招手:“走吧,回去吧,好好學(xué)習(xí),等我回家……”
后來,家里人越來越多地說起他的情況,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少有的凝重。
爺爺走的那天是星期五。馬上就要放假了,我和他說好了,下次假期我一定去找他??墒?,他沒等到我放假,我沒能見上他最后一面。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正在吃午飯,手里的筷子被我狠狠摔在桌子上,媽媽買的紅豆糕此刻也索然無味。
家里人都說,他走得很安詳??墒牵詈髤s沒有見到他心心念念,一直牽掛著的孫女?!拔疫€沒有買紅豆糕呢……”一聲輕嘆,隨風(fēng)向遠方飄去,在床上和病魔抗爭了一年多的英雄,終于緩緩合上了他的眼簾。
“你還沒給我買紅豆糕……”看著房間里來來去去的人,我突然覺得有些麻木——家里就這么少了個人,少了一個愛跟我搶遙控器、搶零食的人,少了一個如此愛我的人。從此,爺爺只在照片里了。晚上,爸爸哭著對我說,他從此再沒有爸爸了。爺爺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想到此,我便心痛到不能控制自已。
紅豆糕明明是那么甜,可現(xiàn)在咬下去卻是那樣苦,那樣難吃。我已經(jīng)記不起有多久沒能吃到那么好吃的紅豆糕了。
不論何時想起,我還是會難受,不僅僅是紅豆糕。
——記憶里是你堅定的身軀,緩緩向我走來,
——臉上是明亮的笑容,
——手里永遠提著那軟糯的紅豆糕。
我慢慢合上了雙眼。希望下次的夢,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