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精
唐充州李參軍，拜職赴土。途次新鄭逆旅，遇老人讀漢書，李固與交言，便及姻事。老人問婚何家？李辭未婚。老人曰：“君，名家子，當(dāng)選婚好。今聞陶貞益為彼州都督，若逼以女妻君，君何以辭之？陶李為婚，深駭物聽。仆雖庸劣，竊為足下羞之。今去此數(shù)里，有蕭公，是史部暗之族，門第亦高。見有數(shù)女，容色殊麗。”李聞而悅之，因求老人紹介于蕭氏。其人便去，久之方還。言：“蕭公甚歡，謹(jǐn)以待客?！崩钆c仆御偕行。既至，門館清肅，甲第顯煥，高槐修竹，蔓延連亙。初，二黃門惟持金椅床延坐，少時(shí)蕭出，著紫羅衫，策鳩杖，雪髯神鑒，舉動(dòng)可觀。李望敬之，再三陳謝。蕭云：“老叟懸車之所，久絕人事，何期君子迂道見過。”延李入廳，尋薦珍膳，海陸交錯(cuò)，多有未名之物。食畢觴宴，老人乃云：“李參軍向欲論親，已蒙許諾?！笔挶銛?shù)十句，語深有土風(fēng)。作書與縣官，請(qǐng)卜人擇日。須臾，卜人至，云：“卜吉正在此宵?！笔捰肿鲿c縣官，借頭花釵絹兼手力等，尋而皆至。其夕，亦有縣官來作儐相，歡樂之事，與世不殊。至入青廬，婦人又殊美，李生愈悅。暨明，蕭公乃言：“李郎赴土有期，不可久住?！北氵z女子隨去。寶鈕犢車五乘，奴婢人馬三十匹。其他服玩，不可勝數(shù)。見者謂是王妃公主之流，莫不稱羨。李至任，積二年，奉使入洛。留婦任舍，婢等并妖媚蠱冶眩惑，丈夫往來者，多失志焉。異日，參軍王颙曳狗將獵，李氏群媚，見狗甚駭，多騁而入門。颙素疑其妖媚，爾日心動(dòng)，徑牽狗入其宅。合家拒堂門，不敢喘息，狗亦掣攣號(hào)吠。李氏婦門中大詬曰：“婢等為狗咋，今尚惶懼。王颙何事牽犬入人家？同官為僚，獨(dú)不為李參軍地乎？”颙意是孤，嗟嘆。競(jìng)排窗放犬，咋殺群狐，唯妻死身是人，而其尾不變。颙往白貞益，貞益往取驗(yàn)，復(fù)見諸死孤，嗟嘆久之。時(shí)天寒，乃埋一處。經(jīng)十余日，蕭使君遂至。入門號(hào)哭，莫不驚駭。數(shù)日來，諸陶聞訴，言辭確實(shí)，容服高貴，陶甚敬待。因收王颙下獄。王固執(zhí)是狐，取前犬令咋蕭。時(shí)蕭陶對(duì)食，犬至，蕭引犬頭膝上，以手撫之，然后與食，犬無搏噬之意。后數(shù)日，李生亦還，號(hào)哭累日，欻然發(fā)狂，嚙王通身盡腫。蕭謂李曰：“奴輩皆言死者悉是野狐，何其苦痛。當(dāng)日即欲開瘞，恐李郎被?；?，不見信，今宜開視，以明奸妄也?！泵_視，悉是人形。李愈悲泣。貞益以颙罪重，錮身推勘。颙私自云；“已令持十萬于東都，取咋狐犬，往來可十余日?！必懸嬗忠怨X累千益之。其犬既至，所由謁蕭對(duì)事，陶于正廄立，待蕭入府，顏色沮喪，舉動(dòng)惶優(yōu)，有異于常。俄犬自外入，蕭作老狐，下階走數(shù)步，為犬咋死。貞益使驗(yàn)死者，悉是野狐。颙遂免難。
人之相害，種種不一。狐雖異類，若不為人害，勝人類多矣！何與他人事？而颙必欲窮之?？掷顓④娢幢氐拢匆詾樵挂?。
又，章使君者，名崟，第九，少落拓嗜酒。其從父妹婿日鄭六，不記其名。早習(xí)武藝，亦好酒色。貧無家，托身于妻族。與崟相得，游處不間。天寶九年夏六月，崟與鄭子偕行于長(zhǎng)安陌上，將會(huì)飲于新昌里。至宜平之南，鄭子辭有故，請(qǐng)間去。既至伙所，崟乘白馬而東。鄭子乘驢而南，入深平之北門，偶值三婦人行于道中。中有白衣者，容色殊麗，鄭子見之驚悅。策其驢，忽先之，忽后之，將挑而未敢。白衣時(shí)時(shí)盼睇，意有所授。鄭子戲之曰：“美艷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何為？”鄭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輒以相奉，某當(dāng)步從足矣?！毕嘁暣笮?，同行者更相眩誘，稍已狎昵。鄭子隨之東，至樂游園，已昏黑矣。見一宅，土垣車門，室宇甚嚴(yán)。白衣將入，顧曰：“愿少踟躕而入。”女奴從者一人，留于門屏間，問其姓第。鄭子既告，亦問之，對(duì)曰：“姓任氏，第二十。”少頃，延入。鄭摯驢于門，置帽于鞍。始見婦人年三十余，與之承迎，而任氏姊也。列燭置席，舉酒數(shù)觴。任氏更妝而出，酣飲極歡，夜久而寢。其妍姿美質(zhì)，歌笑態(tài)度，舉措皆艷，殆非人世所有。將曉，任氏曰：“可去矣！某兄弟名系教坊，職屬南衙。晨興將出，不可淹留?！蹦思s后期而去。既行，及里門，門扃未發(fā)。門旁有胡人鬻餅之舍，方張燈織爐：鄭子憩息簾下，坐以候啟。因問曰：“自此東有門者，誰氏之宅？”主人曰：“此隤墉棄地，無第宅也?！编嵶?/span>曰：“適過之，曷以云無？”主人曰：“吁，我知之矣！此中有一孤，多誘男偶留宿，嘗三日矣。今子亦遇乎？”鄭子赧而隱曰：“無?！辟|(zhì)明復(fù)視其所，見土垣車門如故，窺其中，皆蓁蕪及廢圃耳。既歸見崟，崟責(zé)以失期：鄭子不泄，以他事對(duì)。然想其艷冶，愿復(fù)一見之，心嘗存之不忘。經(jīng)十余日，鄭子游入西市衣肆，瞥然見之，曩女奴從之。鄭子遽呼，任氏側(cè)身周旋于稠人中以避焉。鄭子速呼前追，方背立以扇障其面，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鄭子曰：“雖知之，何患？”對(duì)曰：“事可愧恥，難施面目。”鄭子曰：“勤想如是，忍相棄乎？”對(duì)曰：“安敢棄也，懼公見惡耳！”鄭子發(fā)暫，詞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艷麗如初。謂鄭子曰：“人間如某之比者，非一，公之不識(shí)耳，無獨(dú)怪也。凡某之流，為人惡忌者，無他，為其傷人耳。某則不然。若公未見惡，愿終奉巾櫛?！编嵶釉S之，與謀棲止。任氏曰：“從此而東，大樹出于棟間者，門巷幽靜，可稅以居。前時(shí)自宜平之南，乘白馬而東者，非君妻之昆弟乎？其家多什器，可以假用?！笔菚r(shí)，崟伯叔皆從役于四方，三院什器，皆貯藏之。鄭子如言，訪其舍，而謀崟假什器。問其所用，鄭子曰：“新獲二麗人，已稅得其舍，假具以備用。”崟笑曰：“觀子之貌，必獲詭陋，何麗之有？”崟乃悉假帷帳榻席之具，使家僮之慧黠者，隨以覘之。俄而奔走返命，氣吁汗洽。崟迎問之：“其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嘗見之矣！”崟姻族廣茂，且夙從逸游，多識(shí)美麗。乃問曰：“孰若某美？”僮曰：“非其倫也！”崟遍擇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倫”。是時(shí)，吳王之女，有第六者，則崟之內(nèi)妹，秾艷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崟問曰：“孰與吳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倫也。”崟撫手大駭曰：“天下豈有斯人乎？”遽命汲水澡頸、巾首整衣而往。既至，鄭子適出。崟入門，見小僮擁彗方掃，有一女奴在其門，他無可見。征于小僮，小僮笑曰：“無之?！?/span>崟周視室內(nèi)，見紅裳出于戶下，迫而察焉。見任氏戢身匿于扇間。崟引出，就明而觀之，殆過于所傳矣。崟愛之發(fā)狂，乃擁而凌之，不服；崟以力制之，方急，則曰：“服矣。請(qǐng)少回旋?！奔柔?，則捍御如初。如是者數(shù)四。崟乃悉急持之。任氏竭力，汗若濡雨，自度不免，乃縱體不復(fù)拒抗，而神色慘變。崟問曰：“何色之不悅？”任氏長(zhǎng)嘆息曰：“鄭六之可哀也?！?/span>崟曰：“何謂？”對(duì)曰：“鄭生有六尺之軀，而不能庇一婦人，豈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獲佳麗，如某之比者眾矣；而鄭生，窮賤耳。所稱愜者，唯某而已。忍以有余之心，而奪人之不足乎？哀其窮餒，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為公所系耳！若糠糗可給，不當(dāng)至是?！?/span>崟豪俊有義烈，聞其言，遽置之。襝衽而謝曰：“不敢?！倍矶嵶又?，與崟相視眙樂。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餼，皆崟給焉。任氏時(shí)有經(jīng)過出入，或車馬輿步，不常見止。崟日與之游甚歡，每相狎昵，無所不至，唯不及亂而已。是以崟愛之重之，無所吝惜，一食一飲，未嘗怠焉。任氏知其愛己，因以言謝曰：“愧公之見愛甚矣，顧以陋質(zhì)，不足答厚恩，且不能負(fù)鄭生，故不得遂公歡。某秦人也，生長(zhǎng)秦城，家本伶?zhèn)?，中表姻族，多為人寵勝，以是長(zhǎng)安狎邪，悉與之適?；蛴惺恹?，悅而不得者，為公致之可矣，愿持此以報(bào)德?！?/span>崟曰：“辛甚?！贬B中有鬻衣之婦，曰張十五娘者，肌體凝結(jié)。崟常悅之，因問任氏：“識(shí)之乎？”對(duì)曰：“是其表姊妹，致之易耳?！毖?，果致之。數(shù)月，厭罷。任氏曰：“市人易致，不足以展效?；蛴杏慕^之難謀者，試言之，愿得盡智力焉?！?/span>崟曰：“昨者寒食，與二三子游于千福寺，見刁將軍緬張樂于殿堂。又善吹笙者，年二八，雙鬟垂耳，嬌姿艷絕，當(dāng)識(shí)之乎？”任氏曰：“此寵奴也，其母即妾之內(nèi)姊，求之可也?！?/span>崟頓首席下。任氏許之，乃出入刁家月余。崟促問其計(jì)，任氏愿得雙縑以為賂，崟依給焉。后二日，任氏與崟方食，而緬使蒼頭控青驄以迓任氏。任氏聞?wù)?，笑謂崟曰：“諧矣。”初，任氏加寵奴以病，針餌莫減，其母與緬憂方甚，將征諸巫；任氏密賂巫者，指其所居，乃使言徙就為吉。及視疾，巫曰：“不利住家，宜出居?xùn)|南某所，以取生氣?！本捙c其母詳其地，則任氏之第在焉。緬請(qǐng)居，任氏謬辭以逼狹，勤請(qǐng)而后許。乃輦服玩，并其母皆送于任氏，至則疾愈。未數(shù)日，任氏密引崟通之，經(jīng)月乃孕。其母懼，遽歸以就緬，由是遂絕。他日，任氏謂鄭子曰：“公能致錢五六千乎？將為謀利?！编嵶釉唬骸翱伞！彼旒偾笥谌耍@錢六千。任氏曰：“鬻馬于市者，馬之股有疵，可買而居之。”鄭子如市，果見一人牽馬求售焉。疵在左股。鄭子買以歸，其妻及弟皆嗤之，曰：“是贏物者，買將何為？”無何，任氏日：“馬鬻矣，當(dāng)獲三萬?！编嵶幽速u之。有酬二萬，鄭子不與。一市盡曰：“彼何苦而費(fèi)買？此何愛而不鬻？”鄭子乘之以歸，買者隨至其門，累增其值，至二萬五千。猶不與，曰：“非三萬不鬻?！彼熨u登三萬。既而密伺買者，征其由：乃昭應(yīng)縣之御馬，疵股者死三歲矣。斯吏不時(shí)除籍，言征其估之錢六萬：設(shè)其以半買之，獲尚多矣。若有馬以備數(shù)，則三年芻束之估，皆吏得之；且所償蓋寡，是以買耳。任氏又以衣服故蔽，乞衣于崟。崟將全彩與之，任氏不欲，曰：“愿得成制者。”崟召市人張大買之，使見任氏，問所欲。張大見之，驚謂崟曰：“此必天人貴戚，為郎所竊，且非人間所宜有者。愿速歸之，無及于禍?！逼淙萆畡?dòng)人如此。竟買衣之成者，而不自紉縫也，不曉其意。后歲余，鄭子武調(diào)授槐里府果毅尉。
在金城縣時(shí)，鄭子方有妻室。雖晝游于外，而夜寢于內(nèi)，多恨不得專其夕。將之官，邀與任氏俱去。任氏不欲往，曰：“旬月同行，不足以為歡。請(qǐng)計(jì)給糧餼，端居以遲歸。”鄭子懇請(qǐng)，任氏愈不可。鄭子乃求崟資助，崟與更勸勉，且詰其故。任氏良久曰：“有巫者言某是歲不利西，故不欲耳?！编嵶由趸笾?，不思其他，與崟大笑曰：“明智若此，而為妖惑。何哉？”固之請(qǐng)。任氏日：“倘巫者言可征，徒為公死，何益？”二子曰：“豈有斯理乎？”懇請(qǐng)如初。任氏不得已遂行。崟以馬借之，也出。祖于臨皋，揮袂別去。信宿，至馬嵬，任氏乘馬居其前，鄭生乘驢居其后，女奴別乘，又在其后。是時(shí)，西門圉人教獵狗于洛川，已旬日矣。適值于道。蒼犬出騰于草間，鄭子見任氏欻然墮地，復(fù)本形而南馳，蒼犬逐之，鄭子隨走叫呼不能止。里余，為犬所獲。鄭子銜涕，出囊中錢贖以瘞之。削竹為記?；囟闷漶R，嚙草于路隅，衣服悉委于鞍上，履襪猶懸鐙間，卷蟬脫然，唯節(jié)墜地余無所見。女奴亦逝矣。旬余，鄭子還城。崟見之，喜迎問曰：“任氏無恙乎？”鄭子泫然對(duì)曰：“歿矣?！?/span>崟聞之亦慟，徐問疾故。答曰：“為犬所害。”崟曰：“犬雖猛，安能害人？”答曰：“非人。”崟駭曰：“非人何者？”鄭子方述本末。崟驚訝嘆息不能已。明日，命駕與鄭子俱適馬嵬。發(fā)瘞視之，長(zhǎng)慟而歸。追思往事，唯衣不自制，與人頗異焉。
語云：“古者獸面人心，今者人面獸心。”若任氏，可謂人面人心矣！美逾西子，節(jié)比共姜，古今人類中何可多得！蒼犬無知，作此大殺風(fēng)景事。思之欲慟，豈特韋、鄭二君已哉！
又，東平尉李黁，初得官，自東京之任，夜投故店中。有賣胡餅者，其妻姓鄭，色美，李目而悅之，因宿其舍。留連數(shù)日，乃以十五千轉(zhuǎn)索此婦。既到東平，寵遇甚至。性婉約，多媚黠，女工之事，罔不心了，于音聲特究其妙。在東平三歲，有子一人。其后，李充租綱，入京，與鄭同還至故城。大會(huì)鄉(xiāng)里，飲宴累十余日不獲已。事理須去，行至郭門，忽言腹痛，下馬便走，勢(shì)疾如風(fēng)。李與其仆數(shù)人，極騁追不能及也。便入故城，轉(zhuǎn)入易水村，足力少息。李不能舍，復(fù)逐之。垂及，因入小穴。極聲呼之，寂無所應(yīng)。戀結(jié)凄愴，言發(fā)淚下。會(huì)日暮，將草塞穴口，還店止宿。及明，又往呼之，無所見。乃以火熏，久之，村人為掘深數(shù)丈，見牝狐死穴中，衣服脫卸如蛻，腳上著錦襪。李嘆息良久，方埋之。歸店，取獵犬噬其子，子略不驚怕。便將入都，寄親人家養(yǎng)之。輸綱畢，復(fù)還東京?；橛谑捠希捠铣：衾顬?/span>“野狐婿”，李初無以答。一日晚，李與蕭在房狎戲，復(fù)言其事，忽聞堂前有人聲。李問：“阿誰夜來？”答曰：“君豈不識(shí)鄭四娘耶？”李素所鐘念者，聞其言，蘧欣然躍起，問：“鬼乎？人乎？＂答曰：“身即鬼也。人神道殊，賢夫人何至數(shù)相謾罵？且所生之子，遠(yuǎn)寄人家，其人皆言孤生，不給衣食。豈不念乎？宜早為撫育，九泉無恨；若夫人相侮，又小兒不收，必將為君之患?！毖援叢灰?。蕭遂不敢復(fù)說其事。唐天寶末，子年十余無恙。
又，襄陽宜城劉三客，本富室知書。以慶元三年六月，往西蜀作商，所赍財(cái)貨數(shù)千緡。抵闕下五里間，喜其山林氣粹，疑為神仙洞府。雖身作賈客，而好尚清虛之意甚切。欲深入避時(shí)，置囊裝于外，挾五仆偕往。約行十里，前望似有石碑，視之，但刻二十字，曰：“十口尚無聲，莫下土非輕：反犬肩瓜走，那知米伴青。”其指意明白易曉。正惶惑間，逢樵夫執(zhí)斧負(fù)薪謳歌而至，異而揖之。樵曰：“彼中非善地，不可久住。”劉曰：“何謂也？”樵曰：“曾讀碑記乎？緣向來鬼魅縱橫，慮傷人性命，遂立石示人，其暗包四字，合成'古墓狐精’。君當(dāng)了然，何不速返？”言畢不見。劉恍若迷蒙，猶不肯信。又進(jìn)步里許，與十七八歲女子遇，服布素之衣，顏容嫻雅，誦一絕句，音聲悲切。云：“昨宵虛過了，俄而是今朝?？沼星啻好玻l能件阿嬌？”劉默念：此女必亡夫婿，在彼醮祭，怨詞可傷。從而問故，至于再三，皆不答。劉曰：“料必良家女子，既能吟詠，想深通文墨。”隨和一詩(shī)桃之云：“夜夜棲寒枕，朝朝拂冷衾。眼前風(fēng)景好，誰肯話同心？”女郎即大笑曰：“上客高姓？”答以“姓劉名輝，字子昭?！迸唬骸笆俏覀€(gè)中人也?！彼煅D(zhuǎn)出，皆得大宅，梁棟宏偉，簾幕華潔。婢妾佳麗成行。置酒對(duì)飲，命引五仆于別含，饌具亦腆盛。數(shù)酌之后，天色斂昏。女曰：“鴛衾久寂，鳳枕長(zhǎng)虛，今宵得侍劉郎，真為天幸，請(qǐng)締一夕夫婦之好，可乎？”劉謝曰：“正所愿也。”于是攜手入室，歡洽極意。酒醒，遲明，乃臥一墓上草叢內(nèi)。仆跧伏石伴小穴中。方知正墮狐宗，幸性命不遭傷害耳。
又，周府后山孤精，與宮女小三兒通。弘治間，出嫁汴人居富樂，狐隨之。謂三兒曰：“吾能前知，兼善醫(yī)術(shù)，汝若供我，使汝多財(cái)。”三兒語其夫，夫即允之。掃一室中，掛紅幔，幔內(nèi)設(shè)坐。狐至不現(xiàn)形，但響唱呼三兒，三兒立幔外，諸問卜求醫(yī)者跪于前，狐在內(nèi)斷其吉兇，無不應(yīng)驗(yàn)，所獲浸饒。時(shí)某參政之妻患血崩，醫(yī)莫療；參政不得已，使問之。狐日：“候往東岳查其壽數(shù)?！比ド龠x，復(fù)嘯至，曰：“命未絕?！背鏊幰煌柙疲骸安⑺拖拢拱胙?dāng)止。”果然，又服二丸全愈。參政乃來稱謝以察之。狐空中與參政劇談宋、元事，至唐末五年，則朦朧矣。參政嘆服，聽民起神堂。正德初，鎮(zhèn)守寧太監(jiān)之弟鵬，召富樂索千金。富樂言所得財(cái)貨，隨手費(fèi)盡。鵬怒，下之獄。狐自是不復(fù)至。
又，建昌新城縣人姜五，居邑五里外。淳熙四年中秋夜，在書室玩月，遙聞婦人悲泣，穴窗窺之，素衣女挈衣包，正叩其戶。姜問：“何人？”曰：“軍城董二娘，隨夫作商他處，不幸夫死，又無父母兄弟可依。今將還鄉(xiāng)乞食，趕路不上，望寄留一宿?！苯{之，使別榻而臥。明日，不肯去，愿充妾御：姜復(fù)從之。遂荏苒兩月。方夜謳室中，又有女子至，云：“縣市典庫(kù)戶，趙家婢進(jìn)奴，為主公見私，被娘子箠打，信步逃竄，亦可少留?！逼淙巳菝捕诵?，自言普彈琴弈棋，仍能畫。姜甚喜。兩女同處無間。董氏嗜雞，進(jìn)奴密告姜云：“彼乃野狐精，積久非便。他說喪夫，事盡偽也?！苯钜詾橐?，董婦已覺，慍曰：“五郎今日不喜，莫是聽進(jìn)奴妄談否？我知渠是蛇妖，勿墮其計(jì)?！苯唬骸昂我则?yàn)其真相？”曰：“但買雄黃香白芷各一兩，搗成末，用九榻草、神離草各一把，生大蜈蚣一條，共修治為餅，以半作丸與服，并焚于書院，渠必頭痛：更將半藥置鼻上，可立見矣。”家有大雄雞報(bào)曉者，董欲烹之；進(jìn)奴使姜紿稱出外，潛于暗壁守視。果見董變狐身，攫雞而食，即取刀刺殺。是夕進(jìn)奴服藥亦死，尸化蛇矣。
二妖相妒，兩敗俱傷；凡相妒未有不相傷者，豈獨(dú)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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