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市慶豐小區(qū)的東北側(cè),在清代屬城內(nèi)北城墻下,就位置而言略為偏僻,可偏僻的地方自有偏僻的歷史。在解放前,琿春街叫做三道碼頭街,其北口只到通天街(今解放路),再往北則是縱橫交錯的胡同網(wǎng)。解放后琿春街分兩次擴建整修,不斷向北延伸,最終才抵達桃園路上。所以,到八十年代末慶豐小區(qū)形成時,臨琿春街一側(cè),吉太胡同與光華路之間共有4條胡同與琿春街垂直相交。名稱自北向南依次為:慶豐、永青、豐收、永太。
乍一看這些胡同名稱似平淡無奇,可仔細分析,又大多與收獲有關(guān)。其實直到解放前,這4條胡同還保留著清代的格局和清代就有的名稱:北倉后胡同、北倉胡同、北倉前胡同、福祥胡同——山神廟后胡同(曾為兩條胡同)。歷史上這里乃是吉林城北的糧倉要地,恰是這糧倉最終派生出一系列與倉廩豐實相關(guān)的新地名。
中國古代字意簡練而深邃,在今天倉、廩、府、庫的含義往往籠統(tǒng)歸一,在古文里卻各有所指。“倉”儲谷,“廩”貯米,“府”存文書檔案,“庫”藏財貨、武器。北倉之名從字面上至少可有兩層含義:其一,是存儲谷物的,歷史上吉林城周邊主要出產(chǎn)小米(谷子),征儲官糧,往往特指小米;其二倉由“北”來定義,說明吉林城的“倉”并不只此一處。
據(jù)《吉林通志》記載,清代吉林城的倉是一個重要的衙署,倉的最高長官是“倉監(jiān)督”,這不是專職,而是從吉林城的在職協(xié)領(lǐng)中揀選。倉的常設(shè)官職為倉官和筆帖式,他們帶領(lǐng)看堆的旗丁雜役管理谷物出入。
清代吉林城的倉有官倉、義倉之別,官倉又有永寧倉、太平倉之分。按慣例永寧倉儲軍糧,太平倉儲文員俸糧、撫恤用糧,義倉存放防災(zāi)賑濟用儲備糧?!队兰h志》記載,官倉管理處在巴爾虎門內(nèi)西側(cè),后來太平、永寧兩倉改為提法司署。今為高等審判廳。結(jié)合其他文獻判斷,官倉管理處即后來的吉林市看守所位置,疑似辦事衙門,官倉庫房占地,應(yīng)從這里一直向西,延伸到今天慶豐小區(qū)境內(nèi)。
據(jù)《吉林通志》記載,清代永寧倉有庫房六十四間,門房一間,堆撥房三間,辦事檔房三間,周圍土墻一百三十四丈,高五尺。太平倉在永寧倉西側(cè),形制與永寧倉基本類似,只是土墻長度為一百二十三丈,略小于永寧倉。如今由光華路向南進入琿春街后,仍有一處緩坡,不知是否為舊時土墻基跡。
康熙初年,吉林城始建太平倉,當時的位置在城池的西南側(cè),規(guī)模也不大。乾隆十八年,因太平倉地勢低洼,易生水患,于是遷移到永寧倉西側(cè)。原址遂被稱為吉林城西倉(水師營北側(cè),今獨立路一帶)。永寧倉建設(shè)時間(1704年)稍晚于太平倉,設(shè)立后沒有搬遷過。自太平倉遷此后,兩大官倉經(jīng)歷過數(shù)次重修,倉房后來也被改為樓倉。
吉林城的義倉位于永寧倉內(nèi),為吉林城駐防各旗出資修建。按記載義倉的倉房總數(shù)達九十六間,但在編撰《吉林通志》的光緒年間,義倉的倉房數(shù)量與檔案記載已經(jīng)不符,《吉林通志》編者沒有說明原因,不過以“事遠難以詳考”為由,敷衍了事。
據(jù)《吉林外紀》記載,清代道光時期,吉林官倉(公倉)存糧七萬石,義倉存糧三萬四千石。這些存糧維系著吉林地方的行政運營,更是吉林地方民生的重要保障。從乾隆時期開始,官倉、義倉在民間一并泛稱北倉。清末,吉林城北倉逐步廢止,倉庫或移交其他新設(shè)立的衙署使用,或租、賣給個人用作民房。
在慶豐小區(qū)東側(cè),直到解放后還曾存有一座山神廟。清代吉林城的山神廟有三座,一座是迎恩門外的西山神廟,一座為昌邑屯的東山神廟,第三座就是北倉南側(cè)的北山神廟。在《吉林市市區(qū)文物志》中有北山神廟的專門詞條:北山神廟即原太平倉前山神廟,建于乾隆十三年(1748年),同治九年(1870年)重修。有正殿一間,大門一間。此廟于五十年代末期成為民宅,七十年代筑居民樓時拆除。
結(jié)合地圖信息可知北山神廟的位置應(yīng)為今吉太胡同和琿春街交匯口的西北側(cè)。盡管在歷史記載中,北山神廟的規(guī)模很小,但在民國時期的地圖上,除標注有山神廟胡同外,有山神廟東、西、前、后、南等五條胡同——通過地名標注判斷,北山神廟體量并不小。
在山神廟修建之時,北倉已然出現(xiàn),神祗與倉廩相鄰,或有護佑之意。然而中國古代傳說中,保護倉廩之神是韓信;清代吉林城衙署、富戶,多在院內(nèi)設(shè)置胡仙堂保家看倉;即便是民間小戶,也時常會在倉房中設(shè)供,祀奉黃仙(黃鼠狼)護佑。民間流傳著許多取悅和得罪仙家,特別是黃仙,導(dǎo)致糧倉被填滿或搬空的神話傳說。在迷信盛行的舊時代,為保證自己工作不出紕漏,北倉的管理者對神祗必定懷有極大的敬畏之心,只是通常的倉神和仙家,似乎并未與山神有何直接聯(lián)系(也許北山神廟中有胡仙堂)。
關(guān)于北山神廟中享受香火的神祗是誰,目前尚不清楚。按東山神廟的情形,供奉的應(yīng)是文官樣貌的泥塑。通常意義上,吉林城百姓信封的山神或為能夠幻化虎形的“輟哈占爺”,或為漢族傳說中的唐將李孝存。這些神祗大多保佑進出山嶺平安、收獲豐富,與倉豐廩實并無關(guān)聯(lián)。
穿行在如今被叫做吉太胡同的山神廟胡同舊街,這里已是擁擠吵雜的慶豐市場。舊時香燭煙火營造的神圣氣氛,早已被人間煙火色取代。在慶豐市場北側(cè)的樓群里,清代北倉非但蹤跡全無,甚至連北倉之名,也讓一些上年紀的人覺得陌生。官倉、寺廟早已被新的文化屬性降維成了陳年往事——那些尋覓舊跡的執(zhí)著渴望,在整修完畢的小區(qū)樓群里幾番逡巡往復(fù)后,也終化作世俗生活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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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市財富廣場東側(cè)樓群里曾有一座建于晚清,叫做“保真閣”的寺廟
最能反映吉林城文化包容性的,是北山那座和尚修建的三教合一寺廟
箭頭指向永青胡同即為原北倉胡同
水師營博物館展示的晚清吉林城地圖中北倉胡同的位置
民國時期地圖中北倉胡同和山神廟的位置,箭頭指向為以山神廟命名的胡同方位
山神廟舊影,從文字表述上疑似北山神廟
慶豐市場東段原為山神廟胡同
照片中琿春街與吉太胡同交匯處北側(cè)為山神廟舊址
特別鳴謝賈大為(易林學(xué)館)先生對本人撰寫此文給予的支持和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