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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之音
我撿到一只貓。
是一只皮毛光澤通亮卻沾染著萬劫不復(fù)的黑色的貓。
浩說,不要養(yǎng)它,黑貓是不祥之兆。
可是我抱著這團黑,真的舍不得放下。我說浩,你看它的眼睛,多么明亮。
 
我給我的貓取名叫“靡靡”。靡靡之音的靡靡,因為在我收養(yǎng)它一段時間后忽然發(fā)現(xiàn)它不會叫。浩說,你有病啊,它是只啞貓。
我抱著靡靡,我的靡靡,它無聲地望著我,和我一樣悲傷。
我說浩,不要這么說靡靡。
浩從沙發(fā)里站起來,用手輕蔑的掐著靡靡的一只耳朵,瑞瑞,也許它也聽不見。
浩……
你不覺得它安靜的像一潭死水么,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我喜歡激情和互動。
激情和互動。我一下一下?lián)崦颐业募沽?,想著浩的話?br> 
我是瑞瑞,瑞雪兆豐年得瑞,是我外婆起的名字。外婆是個很傳統(tǒng)的女人,常常梳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穿一絲不亂的衣服,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和她在一起生活。我母親是她的第二個女兒,是個花一樣的女人,即使是現(xiàn)在,依然有著綽綽的風(fēng)姿和明艷的臉龐。她穿梭在各種各樣的男人之間,并且很受用他們別有用意的眼神。在我小時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詞,是那些男人用來形容我母親的-----風(fēng)騷,雖然他們總是在母親背后狠狠地咬著這兩個字,但是還是不難從他們眼里看出那種對母親深深的迷戀。我母親的生命看起來永遠(yuǎn)都是那么鮮明。
外婆很愛我,但是對母親失望之極。她常常心痛的說母親是她的敗筆。每及此時,我的母親都會笑靨如花,她指著我對外婆說,媽,我們母女還是有相像的地方的,你看,我也有敗筆,我的敗筆就是瑞瑞。真不敢相信她是我生的,你看她多蒼白!
我看著母親光鮮亮麗的外表,一點也不像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甚至涂了鮮艷的指甲和唇膏 。是啊,我們那么不同,我有點感嘆,造物主真是不公平。但是我從沒有質(zhì)問過母親為什么要生下這樣的我,就像我從來就沒有問過她我為什么沒有父親一樣。
我認(rèn)為,萬事都有他理所當(dāng)然的理由。
外婆心疼我,總是一邊幫我打理枯損的頭發(fā),一邊安慰我說,瑞瑞,你不是蒼白,你是有點營養(yǎng)不良,你要多吃一點才行。
 
我第一次見到浩已經(jīng)十五歲了,浩是十七歲的模樣。他母親帶他來拜訪外婆。我看他坦蕩自信的和外婆打招呼,不由自主的被他漂亮的眼睛吸引著。后來我?guī)Ш茀⒂^古老的閣樓,閣樓里是外婆幾十年間收藏的各種各樣的鐘表。我一樣一樣給他講這些陳舊的東西的價值和來歷,他卻至始至終只看著我。在混雜著鐘表滴滴答答的聲響和一束束寂寞光線的屋子里,我心亂如麻,卻清楚的感受著少女懷春的悸動。末尾他對我說,瑞瑞,你一點也不像你媽媽,你媽媽那么漂亮。我有點局促的點頭說,是。心里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皺巴巴的憂傷。
之所以憂傷不是因為浩的話唐突,而是源于十五歲的我怦然心動的心情有一點點受挫。
從那時開始,我就一直追隨著浩的腳步。浩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追逐他的每一步都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每個人都看得出我的用心,然后不約而同對我表示惋惜。這一點也不奇怪,浩有著清爽的模樣,熱情洋溢的個性和一片光明的前景,少年的他常常驕傲著一副對什么都不屑一顧的樣子。相對于干巴巴擠不出一點水分的我而言,他像我母親一樣,是太過生動的人,我們的生活,確實怎么都看不到可以重影的地方。
 
但是我就是固執(zhí)的一步不停的追隨這個男人,我沒想要什么,但就是舍不得讓視線離開他。只有他能讓一個女孩子這么持久的心動。
天悅說,瑞瑞你真傻,他那樣的男人是不會喜歡你的。(天悅是我唯一的朋友。)
相比之下,我母親就直白多了,她說瑞瑞,浩是多出色的孩子啊,你怎么配的上他,快點死了這份心吧。
喜歡一個人,僅僅只是去喜歡一個人,需要這么繁瑣和對等的關(guān)系么?相對而言,我還是很欣賞自己的勇敢和執(zhí)念的。
 
周末,我?guī)е颐胰ズ频淖√?。這時候距離我們相識已經(jīng)有十年之久。十年,往往是變動開始或者結(jié)束的周期。我從來沒有想過十五歲那年的悸動會延續(xù)至今而不被時間封存。只可惜十年后的我們還是各自的我們,沒有多任何一層可以讓人想象的關(guān)系,我們僅僅只是停留在很熟悉、非常熟悉的層次上,彼此照應(yīng),但是感覺不到類似親情更不要說愛情的東西。浩并不厭煩我,只是他常常習(xí)慣性的無視我。這期間我見證浩從一個青澀的大男孩成長到現(xiàn)在小有成就的業(yè)內(nèi)人士。我看著他戀愛,失戀,畢業(yè),找工作,看他變得越來越精明,越來越能影響周邊的人,像看一部勵志電影。我甚至盼著早點看到浩結(jié)婚生子,然后我的夢自然而然的破滅,我也就會回到屬于我自己的生活。
可惜命運還是悄悄準(zhǔn)備了讓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我拎著滿滿一大包食物,準(zhǔn)備填滿浩的冰箱。靡靡乖巧的跟在我旁邊,它看起來總是比其他的貓安靜許多,不知道是不是不能發(fā)聲的原因。浩從臥室走出來,頂著一頭蓬亂的頭發(fā),樣子可愛極了。他看見剛剛走到桌腿邊的靡靡,皺著眉頭對我說,瑞瑞,不是和你說過不要帶它來么,它會掉毛的。
我歉疚的笑著,把靡靡抱到玄關(guān),放在一塊軟墊子上,靡靡就聽話的睡在上面。我的靡靡總是這么善解人意。然后我回身把袋子里的東西往冰箱里塞,我說靡靡習(xí)慣跟著我了。浩走到我背后,越過我頭頂從冰箱拿出一瓶牛奶。我從他動作的間隙里聞到一股好聞的草香。他喝完奶,沒有像以往那樣走開,但是隔了許久,也不見有什么動靜,當(dāng)我完成我的大業(yè)拍拍手轉(zhuǎn)身的時候,嚇了一跳。浩還是亂著頭發(fā)站在那里,面向我的方向目光卻沒有匯聚在我身上。見我注視著他,他張了張嘴,沒有發(fā)出聲來。我從這些細(xì)微的動作里看到他的躊躇和某些我不能理解的復(fù)雜情緒。這時,他的電話響了,他伸手示意我等等,走到一邊接電話。
這是一個無聲的電話,我是說我沒有聽到聲音,因為浩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掛了電話的他,眉毛擰成難看的結(jié),周身散發(fā)著明顯的怒氣。他彎下腰在墻角的地方撿起一個精美的小盒子,然后大步走到我面前,這次他沒有一點躊躇,他把盒子遞給我,我順當(dāng)?shù)慕舆^來。打開盒子,我看到一枚亮的刺眼的戒指。浩說,瑞瑞,我們認(rèn)識有十年了吧,有沒有興趣嫁給我。
 
一個連一句“喜歡你”都不曾說過的男人,此刻問我有沒有興趣嫁給他,我神志不清的問,你這算是求婚么?
浩好像誤解了我的意思,一絲不悅劃過他的眼睛,但他還是轉(zhuǎn)身從桌子上撈起一束鮮花塞到我懷里,然后單腿跪在地上看著我。那是一束隨便丟棄在桌子上的花,花瓣上有顯而易見的傷痕,還有幾片葉子遺落在地上,是一束隔夜的花。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花的瞬間,我的喜悅忽然就死掉了。
浩重復(fù)說,瑞瑞,嫁給我吧。語氣里沒有一點期盼,反而充滿了焦躁。
我呆呆的看著懷里的花,然后從盒子里拿出戒指。戒指是很簡約很復(fù)古的款式,上面有著錯綜復(fù)雜的紋路,仔細(xì)看里圈還刻著一排字母:H LOVE M FOREVER。H我知道,那M呢?我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整整大了一圈,隨時都可能自己脫落下來。
這一切的一切都向我暗示著眼前的這些以及即將隨之而來的那場婚姻都不屬于我,這于我只是一場華麗麗的陷阱。如果我稍稍有一點腦子的話,我都應(yīng)該立刻把這些還給浩,然后讓他考慮清楚。可是我沒有,我只知道浩現(xiàn)在需要我,而且這也是十年來唯一一個機會,讓我終于可以生活在我愛的男人的世界里。我在漫長的靜默里看向我的靡靡,靡靡悲憫的望著我,我氤氳著眼睛說,我可以帶著靡靡一起嫁過來么?
浩的身體不經(jīng)意的抖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我會答應(yīng),但是他點頭了。
 
這一天,距離我們相識有十年四個月零六天,我二十五歲,浩二十七歲。可是我們看起來,多么像賭氣的孩子。我從一個從沒有頂過女朋友頭銜的人將直接躍升為浩的老婆,浩穿著拖鞋開車載我去領(lǐng)結(jié)婚證,我抱著有著萬劫不復(fù)的黑色的靡靡,一路灑著熱淚。
 
我沒有把嫁人這件事告訴外婆,因為我暫時沒勇氣面對她期望我幸福的眼睛,但是我有打電話給我母親,我想至少應(yīng)該有一個家長知道。我母親爽朗的笑著說,瑞瑞,有兩把刷子,我真是小看你了!
天悅聽說后從班上請假直接沖到我面前,不知道為什么,她抱著我痛哭流涕,可是沒有再說我傻,她那個樣子就像我要死掉了一樣。等她停下來,我們就坐在人頭攢動的中心廣場,天悅一圈一圈轉(zhuǎn)著我無名指上大一圈的戒指問我,你們什么時候辦婚禮?
我說不辦了,又沒什么人可請。
天悅的動作頓了一下,有些憤怒的說,就這樣?
我說就這樣。
按照常理,天悅該戳著我的額頭說瑞瑞你傻不傻你傻不傻啊,可是她沒有,她沉默了一會兒對我說,那我送你結(jié)婚禮物吧。
其實我不敢告訴天悅,事實是我只是灰溜溜帶著我的靡靡搬到浩的住處,除此之外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們還是很熟悉,非常熟悉,但是感覺不到一點類似親情更不要說愛情的東西。如果不是每天早上醒來看到不同以往的天花板,我真的不能相信生活有了什么變化。
 
 
天悅的結(jié)婚禮物是一套嵌著亮晶晶絲線的銀灰色連衣裙,肩上打著褶,腰上有一條比裙子深一個色系的腰帶,鑲著鉆,裙擺清揚,還有一雙白色婉約式樣的高跟鞋。規(guī)格尺碼樣樣都很合身,我感動的收下,我發(fā)誓我二十多年里擁有的衣服沒有一件像這條裙子這么出眾,他們看起來好貴重??墒翘鞇?cè)匀缓芫趩剩f她最想送的是婚紗,只是難得有合適的。
我搖搖頭,不知道說什么好。
那段時間,仗著拍賣外婆收藏的那些鐘表,我得到一筆數(shù)額不小的存款,我母親因此總是埋怨外婆太偏心,如果肯給她些賣,也不至于讓她日子過得這么緊巴。我母親的生活當(dāng)然不會“緊巴”,她只是賭氣而已,所以也死活不肯收我的錢。我因此在家安心的當(dāng)了一陣主婦,致力于專心布置我的新家,我想讓這里盡快充滿我的氣息。浩還是習(xí)慣性無視我,從我們結(jié)婚那天起,勉強把領(lǐng)證兒的那天算作我們正式結(jié)婚,他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有一天,浩忽然說要帶我見他的朋友,這是他第一次要把我?guī)У剿畹娜ψ永铩N矣X得應(yīng)該穿得正式一點,但是翻遍所有的衣服也找不到像樣的一件,我這才意識到我們所謂的結(jié)婚不過是領(lǐng)了一張證件而已,我連一件新衣服都沒有為自己置辦,所以說天悅的禮物來得很是時候,它至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條裙子穿在我身上,輕而易舉的化解了我的蒼白,就連浩看到時也說,瑞瑞,這件衣服真適合你。
 
可惜那天的飯局是個尷尬無比的圈套,我毫不設(shè)防的被我愛的人帶入其中。浩拉著我大方的向眾人介紹,這就是我老婆,田瑞瑞。一桌子的人,大約有十來個吧,冷漠著沒人說話,我在他們眼里看到了疏離。浩笑著環(huán)視著每個人,最后把眼光定在一個女人身上,一個我一眼就看出來像我母親那樣的女人,明艷、熱烈并且怒放著美麗。我想起浩說的一句話,他說他喜歡激情和互動。我現(xiàn)在明白了。
浩就那么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個女人,她也盯著浩,他們四目相對,眼里充滿了挑釁。但是我沒有從她眼里看到對我的疏離,因為她根本不屑于看我。這時我才知道,這里的每個人都是浩叫來見證他是怎么用我這樣一個復(fù)仇工具來擊敗眼前這個不可方物的女人的。那也就不怪他們看我就像在看一個笑話了。良久,浩才對著全桌人說,你們不該祝賀我么?先前幾乎要凝固了的氣氛終于有所松動,浩帶著我接受每個人的敬酒。我不大會喝酒,只是機械的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后嗆得眼淚流,沒人憐惜我,我努力維持著形象,心想這根本就是他們嘲弄我的一種方式,我絕不能丟人。而我的愛人視若無睹的拉著我,只顧一杯一杯的發(fā)泄著他滿心的不愉快。我一邊小心的移動怕弄臟天悅給我的禮物一邊悲哀的想,也許這頓飯吃完了,我就不被需要了。
最后我們走到那個女人身邊,浩忽然很用力的把我的手拽到她的面前,戴戒指的那只,我攥成一個拳頭,擔(dān)心戒指會隨時掉下來。浩貼著她的耳邊,卻用全桌人都能聽見的音量說,你看,這個戒指總有人會帶上的,不是非某人不可。那一刻的我真可憐我自己,哪怕我的手爭氣一點不讓戒指顯得那么大,我也不會落到如此無地自容的地步。美麗的女人站起來,輕蔑的掃了一眼我的手,然后舉著杯子對我說,瑞瑞,祝你們新婚快樂。我努力擠出一個自然的微笑,像先前一樣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我對自己說,我不會被嚇到的,我早知道這是個華麗麗的陷阱了。
從飯局回到家里,我就跪在馬桶邊上不停的嘔吐,靡靡一下一下蹭著我的后背。浩一身酒氣的走過來用濕毛巾擦了我的額頭,然后又遞給我一杯水漱口,這時的他像一個極體貼的丈夫,你很難把他和那個毫不避諱的把我當(dāng)做報復(fù)工具的人聯(lián)系起來。我抬起頭來看到浩的臉閃過一絲愧疚,可是又不那么明顯,但這樣總比若無其事不聞不問要好得多,我說浩,我沒事的,你先去睡吧。其實我是怕他對我說對不起,因為我今晚還不想談那些敏感的話題。許是也怕我會問些什么而他又沒準(zhǔn)備好怎么回答,浩竟然很聽話的起身離開了。
我抱起靡靡,靡靡的身體里發(fā)出一種咕嚕咕嚕的聲音。盡管那些骯臟的穢物已經(jīng)一股腦沖到馬桶里了,但我還是可以清楚地聞到空氣里彌漫的刺鼻的酒氣。這些酒氣提醒我白天發(fā)生的一切。說實話,不是不受傷,可是因為是自己選擇的生活,所以連哭都覺得很沒有資格,我用十年等來一場不屬于自己的婚姻,只要稍微想一想,連喘氣都會覺得胸口鈍痛。
 
幸運的是那天之后,浩陷入冗雜的工作中,每天朝五晚六忙的焦頭爛額,關(guān)于那個悲傷的飯局,我們再也沒有提起。雖然我覺得浩從來沒打算和我這樣一個毫無檔次可言的女人生活一輩子,但是有些男人就是喜歡堅持一些好笑的邏輯,因為覺得做男人就應(yīng)該有擔(dān)當(dāng),所以他不會開口對我說,瑞瑞,對不起,我們離婚吧,我當(dāng)時只是一時沖動。他不會說,他不要背負(fù)罪惡感生活,不論他多么多么后悔。在明白這些后,就覺得我的日子會好過得多,至少應(yīng)該平穩(wěn)或者安寧。
我每天最快樂的事就是忙碌著做好浩的后勤,打理浩的衣食住行讓我的生活變得很充實。浩雖然不愛我,但是還算一個合格的丈夫。不論工作到多晚,都會回家來住,如果遇到實在完不成的,他就帶回來,也絕不留宿在外。這于我來說,是莫大的安慰。
    我母親看見浩的事業(yè)一天一天蒸蒸日上,驚訝的對我說,瑞瑞,沒想到你還有旺夫命!
我笑而不語,心里異常想念外婆。
我打電話給天悅,打算把靡靡托付給他照顧一段時間。下午兩三點鐘的時候,天悅就來帶走靡靡。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天悅,她看起來面色更加紅潤了,新做的發(fā)型讓她的小臉越發(fā)顯得嬌俏,整個人都有些熠熠生光。我猜這廝肯定是戀愛了,因為只有戀愛中的女人周身才會散發(fā)著這樣的光澤。不像我,十年如一日,眼睛因為不停地追隨浩的身影而變得越來越明亮,面容卻從來蒼白看不出一點滋潤的顏色。
天悅一邊抱著靡靡一邊嬌嗔我,真是有了老公就忘了朋友,要不是有事求我,指不定想不想得起來我呢。
我羞澀的笑起來,摟著她的胳膊討好:等從外婆那回來我就請你吃大餐,當(dāng)做負(fù)荊請罪好不好?
天悅故意露出點滿意的神色,點點頭說,這還像點樣子。
 
晚上浩回來,竟然圍著屋子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倚在廚房門口問我,瑞瑞,你的那只寶貝呢?
我知道他說的是靡靡。我一邊把最后一道菜端到飯桌上,一邊拉開椅子坐下來,浩有點急了,又問我,是不是想開了把它送人了?
我搖搖頭說沒有,我讓天悅帶走了。
浩皺著眉頭繼續(xù)問我,為什么?他很少對我做的事這么感興趣。
我說我想回老家看我外婆,我很久沒見到她了,而且我們結(jié)婚這么長時間我還沒有告訴她呢。說著,我把臉抬起來迎向浩的眼睛,我本來是想說,抽個時間,我們一起回去吧。
浩的眼睛幾不可見的閃過一絲猶豫,可是還是被我捕捉到了,于是那句話在嘴巴里繞了幾圈后被我就著米飯吞進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我明天就走,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自己。
浩低下頭,扒了幾口飯,而后含糊不清的囑咐我,路上多帶點錢,注意安全。
我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然后我們開始沉默著吃飯,飯桌上只聽見碗筷撞擊和咀嚼飯菜的聲音。我們常常這么沉默著吃飯,浩表現(xiàn)得很自然,因為他實在沒什么想和我交談的,我其實很想和他說說話,隨便聊點什么都行,可是很怕他覺得我瑣碎,于是常常如坐針氈。因為這樣的氣氛實在太詭異了,一點也不像一對正常的夫妻該有的氛圍。所以當(dāng)浩放下碗筷表示吃飽了的時候,我如釋重負(fù),幾乎是跳起來收拾桌子的。浩對此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
等到我刷完碗把一切弄得妥當(dāng)走出廚房時,難得看見浩悠閑地坐在沙發(fā)里看電視,他平??偸菍χ娔X,不是工作就是玩游戲,要么就是直接橫在床上睡覺,總之,會盡量避開和我相處的情況。他換了衣服,上身穿一件貼身背心,露出健碩的肩膀,下身是一條寬松的灰白色運動褲,兩條修長的腿交疊著搭在茶幾上,電視機發(fā)出的彩色光芒勾勒出他臉部的輪廓。他真的很迷人。
我紅著臉走到他旁邊坐下來,不是很近,隔了一點距離。他沒有看我,專注的看他的電視。那是經(jīng)濟頻道的一檔節(jié)目,幾個專家圍在一起討論年增長值GDP什么的,我看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伸手按了按太陽穴。但是我不敢站起來走人,也不敢主動和浩攀談,我怕掃他的興。好在不長時間那個節(jié)目就收尾了,浩拿著遙控器換了幾個頻道都不怎么滿意,就把遙控器遞給我。我接過來選了一個頻道,正在播放《人與自然》,講的是一對企鵝夫妻的故事,里面說企鵝一般一生只有一個配偶,當(dāng)其中一只不幸死去,另一只就會孤獨終老或者郁郁而終。浩竟然沒有走開,反而是換了個姿勢在沙發(fā)上躺下來,雙腿從我的背后插過去,繼續(xù)陪我看電視。我有點受寵若驚的看著他,浩發(fā)現(xiàn)了,奇怪的問我怎么了?我慌張的搖搖頭說沒事,然后飛快的把眼光從他身上抽離,心臟撲撲的跳著。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沙發(fā)上醒過來的。浩已經(jīng)走了,整個房間又變得很容易讓人寂寞。窗簾被拉開著,陽光成片的從窗戶投進來,投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除此之外我的身上還有一條薄薄的毛毯,我忽然覺得很得意,就算我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但因為我現(xiàn)在是他獨一無二的妻子,所以在他的生活中我占據(jù)著很重要的地位,我不會被完全無視。
這樣想著,就好像看到我的生活有希望了。
 
一個人的旅行不需要顧忌太多。我簡單的收拾下行囊就跨上了回老家的車。不知道為什么,坐在車上有些異常的忐忑。我看著窗外已經(jīng)變成一片片綠油油原野的風(fēng)景,左手不停地摩挲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它現(xiàn)在看起來沒那么大了,因為我在上面纏了半圈厚厚的紅線,紅線的位置剛好可以把里圈那排字母遮住。天悅突然打電話過來,我聽見她氣急敗壞的聲音。
她說,瑞瑞,你不是說今天上午的火車么?
我說,對啊。
對你個頭,我剛剛看見你老公了。
對啊,他沒和我一起。
天悅的音量在我說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猛的彪了上去,她說瑞瑞你腦子被門擠了被驢踢了吧,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就讓人撇下孤零零的,以后還想不想過好日子了?你能不能活的有點氣場?。?br>我知道天悅是心疼我,陪笑著打哈哈,本來是說好一起的,可是他突然臨時有事走不開,你也知道這個年齡的男人事業(yè)正處在爬升期,難免會忙的……
我不說還好,一說天悅更氣了,不等我說完就打斷我,忙個屁,就你田瑞瑞會相信這樣的鬼話。真是太欺負(fù)人了,以為咱們家沒大人了是不是?!
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天悅接著數(shù)落我,笑,還有臉笑,我的臉都讓你丟盡了,回來再和你算賬,先掛了。說著就真的給掛了。
我握著手機,呆呆地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心想我的天悅真可愛。
就算那一刻,我都沒有意識到有個多么可怕的現(xiàn)實正在等我去面對。
 
到達(dá)外婆家時發(fā)現(xiàn)外婆家的門竟然從外面上著鎖。由于常年被風(fēng)濕病困擾,外婆的腿腳行動很不便利,所以很少出門。她能去哪里呢?正在我疑惑間,肩膀忽然被人從后面拍了一下,我轉(zhuǎn)過頭,看見我的高中同學(xué)楚帥。他的樣貌還停留在高中時候,沒什么變化。他有點驚訝地看著我說,瑞瑞,真的是你??!
我點點頭,然后問他,你看見我外婆去哪了么?
(忘了說楚帥家就在外婆家旁邊)
楚帥愣了一下,面露難色,嘴巴張張合合,半天才吱唔出一句話,瑞瑞,你還不知道吧,額,你外婆已經(jīng)不在了。
楚帥你把話說明白點,什么叫我外婆已經(jīng)“不在”了?
瑞瑞,你外婆去世快有兩個月了,真的,我不騙你。
我對他吼,不可能,我怎么都不知道。
楚帥接著說,你外婆得的是突發(fā)腦溢血,大約是凌晨的時候去世的。她雖然很少出門,但是每天早上肯定會起來把大門打開,她說這樣可以隨時看到你回來。就是因為這個,我爸早上看到門沒有開,就覺得出事了。結(jié)果……你母親回來過,是她不讓通知你的,她說你才結(jié)婚。
我掏出手機,因為手抖得厲害,幾次都沒有成功的把我母親的電話號碼從電話簿里調(diào)出來,還險些把手機摔在地上。最后還是楚帥幫我撥的號。他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我,瑞瑞,堅強點!
我無暇回應(yīng)他,全身一陣陣發(fā)寒,手心里冒著冷汗。
電話響了很久才聽見母親的聲音,懶懶的,她問我,瑞瑞大小姐,有什么事?
她經(jīng)常這樣對我說話,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我卻感到怒不可遏。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是唇齒還是不停的打架,我說,我現(xiàn)在在外婆家門口。
電話那頭靜默了好一會兒,最后我聽見我美麗的母親生平第一次用認(rèn)真的又帶點悲涼的語氣對我說話,她說瑞瑞,你外婆已經(jīng)不在了,你回來吧。
這回,手機終于順利的從我滿是汗液的手心里滑落出去結(jié)結(jié)實實的摔在地上,手機電池彈出老遠(yuǎn)。要不是楚帥適當(dāng)?shù)纳斐鍪址鲎∥遥乱豢?,我也幾乎要和大地激烈的擁抱了。我趁機抓住楚帥的胳膊,抓得特別狠,我看見被我抓過的皮膚迅速的變紅。我猙獰著面孔瘋了一樣的拉著楚帥往路邊走,在此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大的力氣,楚帥在后面被我拖得跌跌撞撞。我?guī)е耷灰宦泛爸瑤胰ネ馄拍抢?,帶我去外婆那?#8230;…
好像終于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楚帥把我拉回懷里用力的抱住我的肩膀,接著用下巴低著我的頭,以此來抑制我瑟瑟發(fā)抖的身體。然后他跑回去撿起我的手機和包,帶著我攔了的士,的士就載著我們駛向我外婆永遠(yuǎn)沉睡的地方。
可是,最終我還是沒有到達(dá)那里,因為我全身不停地抽搐,楚帥不得不先把我送到醫(yī)院。
 
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竟然被接回了浩的城市,天悅守著我,苦著一張臉,我有幸看到我美麗的母親。重新變得清醒,使我整個人又一次被巨大的悲慟籠罩著。為了轉(zhuǎn)移心中難以名狀的痛楚,我瞪著一雙眼睛用牙齒狠命的咬自己的手背,咬的唇齒間滿是濃重的血腥味都不肯松口。天悅哭著撲上來企圖掰開我的嘴,可惜沒有成功,然后她就轉(zhuǎn)過頭沖著門口大喊,醫(yī)生,護士!然后幾道白影掠進來,其中竟然還夾著楚帥的身影。一群人撲過來圍著我忙活半天,最后還是我美麗的母親一記響亮的耳光解決了所有問題。
趁我失神,天悅從我嘴里搶出我的手。我那血淋淋的手像是被野獸撕咬過,一點也不像我自己的杰作。護士熟練的拿著藥棉進行清洗和包扎,楚帥穿著白大褂在另一邊像模像樣的給我打了一劑安定。天悅還在哭著,一邊哭一邊抽紙巾擦我嘴角的血,擦著擦著就擦不下去了,一雙我從沒見過的手從她后面伸出來,溫柔的把天悅從我的床頭拉開,最后拉到一個懷抱里。是一個挺拔的男人。我母親站在一邊冷靜的看著我。
過去二十多年里算得上和我有點聯(lián)系的人都在這了,但是我用眼睛搜索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沒有找到我用十年的氣力去愛并且已經(jīng)成為我丈夫的那個男人。
從那天起,我就像我的靡靡一樣不能說話了,我得了神經(jīng)性失語癥。
 
一個月后,浩從醫(yī)院把我接回家。
我一進家門就感到這個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對我透著深深的敵意。
浩把鑰匙掛在門后的掛鉤上,掛鉤是一朵精致的小花,不是市面上隨便能買到的那種。我離開的時候它還不在,因為我每次都是第一時間跑到玄關(guān)接過浩手里的東西,當(dāng)然包括鑰匙。
浩轉(zhuǎn)身看我沒有動,皺著眉頭對我說,怎么不進去,不認(rèn)識了?
他總是皺著眉頭和我說話,我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別扭的換上那雙陌生的紅色拖鞋,磨磨蹭蹭的踱進屋。但是我心口絞痛,他太粗心了,忘了我原來穿的那雙拖鞋是灰色翻毛軟底的。
我在房間里緩慢的移動,觀察到的每個細(xì)微的變動都讓我不由自主的賭氣??蛷d的餐桌換了新的桌布,上面開著大朵的玫瑰,比我買的藍(lán)色碎花看起來要闊氣的多;陽臺新擺了幾盆花,仔細(xì)看竟然全是妖嬈的芍藥,我的滿天星被冷落在一邊,因為好久沒人照顧,變得萎靡不振;冰箱里塞了很多速凍食品,浩從來不吃這些東西,也嚴(yán)令不許我買,他強調(diào)健康的飲食,否則他寧可餓著不吃,所以我總是用鮮奶、雞蛋和應(yīng)季的蔬菜瓜果來填滿冰箱,我放得最多的是洗好的番茄,浩和我都喜歡順手拿來一個生吃;廚房還像我走時那么妥帖,不過不是保持的那種,而是每次使用完精心打掃的結(jié)果,廚具換了位置,平底鍋擦得干干凈凈倒扣在一邊,櫥柜里還多了兩個喝紅酒的高腳杯,在我印象里,浩是個從來不進廚房的人。
我覺得自己有點累了,退坐在沙發(fā)上,手指不經(jīng)意摸到一小塊兒硬,靠近了看竟然是一滴艷紅的指甲油干在上面。一個月前,我還躺在這個沙發(fā)上得意的認(rèn)為自己是這里獨一無二的女主人。
如果我們是一對正常的夫妻,此刻我還可以哭鬧,可以理直氣壯的質(zhì)問些什么??墒悄阒赖?,我并不能夠這樣,我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就算會,我也不可能有勇氣以這樣的姿態(tài)面對浩。我深知這場婚姻有多么脆弱,也深知我現(xiàn)在的處境,也許有一天我會說,浩,我們離婚吧,也許。但是不是現(xiàn)在,失去外婆讓我覺得無依無靠,如果我不這樣死皮賴臉的抓著他不放,就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應(yīng)該去哪里。這不是有哪個地方可以去的問題,而是人有時候就這么害怕獨自一人。
越這樣想越覺得悲哀,悲到極致就笑了。于是浩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看到的是我的一張慘白的笑臉,他有些愣,不過神采很快恢復(fù)如常。他拿著杯子問我喝不喝水,我點頭。他就走到電熱壺那倒水,然后他問我餓不餓,我還是點頭。他把水杯遞給我,就去拿我們的外套,走,我們?nèi)ネ饷娉燥?。我起身乖乖的跟著?br>浩帶我去的是一家韓式餐廳,離我們的家特別近,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路過這里。我們靠著窗邊坐下來,大大的落地窗干凈又明亮。浩伸手招來服務(wù)生,沒有征求我的意見點了一堆食物。末了他對服務(wù)生說,不要放太多辣,我老婆身體不好,不能吃。
不要放太多辣,我老婆身體不好……
我老婆身體不好……
我老婆……
我不想流眼淚,真的不想,但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涌出來。因為流的太生猛,所以沒辦法裝作是迷了眼睛。浩深深的吸了口氣,身子向后靠使整個人陷進椅子里,很頹廢。他把臉轉(zhuǎn)向窗外,路上車水馬龍,人群川流不息。
委屈么?他忽然沒頭沒腦的問。
沒搖頭也沒點頭,我的心和我的臉一起濕著。
浩保持向外看的角度,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兩個大拇指緩慢地繞著圈。陽光下,他的面部線條顯得異常硬朗,眼鏡反射著溫和的光,他看起來還是那么迷人。
瑞瑞,他又和我說話,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打算對你隱瞞什么,過去,包括現(xiàn)在。你覺得我卑鄙么?為了自己的私欲把你拉進來趟渾水,其實有時候我自己都認(rèn)為自己很可惡,但是你憑什么就能明明什么都知道卻依然能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呢,說實話瑞瑞,我真的很佩服你。所以有段時間,我認(rèn)為和你生活一輩子也沒什么不好。只是,他看向我,目光深沉而隱忍,仿佛不忍心把后面的話說出口,最后只是抽了幾下嘴唇。
飯來了。浩坐直身體,把飯碗往我面前推了推,我聽見他用略帶沙啞的嗓音對我說,吃飯吧,語氣里滿是疲累和無力。
我還流著淚,但是低下頭撿起勺子堅強的一下一下往嘴里送食物。我真的非常饑餓,可以感覺身體里空曠無物,我甚至覺得自己能吃下整個餐廳的東西。浩優(yōu)雅的坐在我對面,目不轉(zhuǎn)睛地看我野蠻的吞咽,呼吸沉重,但是再也沒有說話。
我們相識這么久,這么久,他如此專注的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只有兩次——一次是在十年前那個昏黃的閣樓里,浩對我說,瑞瑞,你一點也不像你媽媽,你媽媽那么漂亮。一次是十年后的今天,他和我坐在一起,吃一頓無比悲傷的飯。
記得以前看過一句話,是這樣說的:
或許我沒有太陽般狂熱的愛,也沒有流水般綿長的情,只知道不斷的愛你愛你、無所不能的為你。
 
吃完最后一口飯眼淚終于留不下來了,淚水已經(jīng)在桌子上集成一小灘。大概補充了足夠的能量,我忽然覺得自己有力氣堅強了。蘸著淚水,我在桌子上寫,再給我三個月時間,我們一起過個新年,然后,離婚。最后兩個字,因為太用力手指不停的抖。浩沉默著凝視桌子,久久沒有說話。
 
十月末,迎來蕭索的風(fēng)。如同每一年的秋天,天空永遠(yuǎn)那么高遠(yuǎn),梧桐樹的葉子永遠(yuǎn)落得那么干脆,四周的空氣漸漸由涼爽變得清冷。盡管套了毛衫,還是在早晚忍不住瑟瑟發(fā)抖。大病初愈的我,單薄的像張紙,因為自顧不暇,所以一直沒有把靡靡接回身邊來。天悅偶爾會把靡靡?guī)У轿壹腋浇墓珗@給我看,但是絕對不會踏進我家半步。天悅說,在你們家呆久了,我會容易失控的。我一邊順著靡靡的毛一邊笑得合不攏嘴。
進入十一月,浩已經(jīng)不怎么回家來住了。但是他會經(jīng)常回來陪我吃飯,順便帶走幾件換洗的衣服。在對結(jié)局了然于心不抱任何幻想之后,心情竟然沒有想像中那么悲傷,反而有些平靜和輕松。我報了手語班,安心做我的啞巴。這期間,經(jīng)常見到楚帥。楚帥在我常去復(fù)查的那家醫(yī)院做外科醫(yī)生,每次我去,他都會熱情洋溢的迎出來,請我喝點什么或者開車送我回家。人生就是這么奇怪,有的人你一輩子也不會遇到,有的人除非你遇不到,否則從見第一面開始,你們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就一發(fā)不可收拾。
楚帥經(jīng)常內(nèi)疚地對我說,瑞瑞,真的對不起,要是我能換一種婉轉(zhuǎn)的方式或者干脆不告訴你,你就不會這樣子了。我苦笑著拼命的搖頭,然后用手機打出一排字,真的不怪你,就算沒有你,也會有別人告訴我,這件事我早晚要知道的。盡管這樣說了無數(shù)遍,楚帥還是常常一副難辭其咎的樣子,這真是讓人苦惱。
 
這個星期,浩回家的次數(shù)忽然有些頻繁,雖然仍然不會留宿,但是除了吃飯還會坐下來陪我看電視,有時還會帶些有趣的書回來,不管我在哪里,他都盡量靠在我邊上,和我聊天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我記得以前他和我從來不會有那么多話,但是現(xiàn)在他面對如此安靜的我,有時竟然會滔滔不絕。你說,他這算是和我說話么?
這一天,浩從外面回來,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門剛打開,他就撲進來。浩是個非常有理智的男人,很少會讓酒精把自己弄得這么不堪。我艱難的把他拖進臥室,正準(zhǔn)備倒水,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是瑞瑞么?
……
我拿著電話,直覺指使我走到陽臺上向樓下看。果然,一輛深藍(lán)的跑車旁倚著一個漂亮的女人,我見過,上次飯局令浩失控的那個。漂亮的女人不論在哪里都漂亮,夜晚的黑讓她變得嫵媚動人。她好像一直仰頭看著我這里,見我走出來,對我揮揮手。
浩今天心情有些不好,喝的有點多,麻煩你好好照顧他。
……
恩,就這樣了,謝謝你,瑞瑞。
掛了電話,他走進車?yán)铮季?,車子才啟動?br>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悲傷,這悲傷很復(fù)雜,不僅僅來源于剛剛那個拜托我照顧我丈夫的女人。
 
凌晨三點的時候,浩醒過來。他睜著迷蒙的眼睛看著坐在一旁看書的我,目光有些呆滯。我對他笑笑,然后到冰箱里拿了一杯酸梅湯遞給他,是我自己做的。他接過去撐起身子喝了幾口,瞳孔忽然重新找到了焦距,而后他對我贊許的點點頭,埋頭喝光了剩下的才躺下來,仰面朝上盯著天花板出神。
過了很長時間,他突然問我,
瑞瑞,你說什么原因會讓一個女人不想結(jié)婚?
我搖搖頭。
他沉重的喘了口氣,重又閉上了眼睛,看起來像又睡著了一樣,總之沒有和我繼續(xù)討論下去的意思。但是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些劇情,甚至還隱隱為主人公們擔(dān)憂,是不是很傻?其實我也知道,在他們的故事里,我也許就是個路人甲,他們相愛,相恨,相別離相聚和,任何一場戲里,我的戲份都不重,可是我卻比主角還時刻積極的悲喜著。
 
快進入冬季的時候,我獨自去旅行。之前,我有一再提醒浩,讓他把衣服都帶走,不要這樣為了保持一份薄弱的婚姻存在感而不停的來回折騰。浩面無表情的答應(yīng),但事實一點也沒有變化。
我發(fā)現(xiàn),如果一個人想要拒絕一個人存在在自己的生活里,其實并不困難,這種事情只需要你冷靜,淡泊,堅強和獨立。從清楚的知道,我們必然會分開那時起,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輕微但一刻不停的心痛中,漸漸封鎖了對浩的迷戀,我強迫自己從他的世界淡出,然后回歸本來就應(yīng)無波瀾屬于自己的生活。
而這個季節(jié),走到哪里都容易遇到一場雪,天悅說你干嘛不去南方,在這個這么寒冷的時候,何苦為難自己。
可是冬天啊,北方的城市雖然都冷著,卻都有著微妙的不同。越往北走,就越容易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的明亮和干凈。我往往不會走城市的路,基本一路尋著鄉(xiāng)村。等到一月一日,這一年的深冬,我已經(jīng)到達(dá)中國的最北端——黑河??墒俏疫€想繼續(xù)往北走,去俄羅斯甚至極點。
這天晚上,我坐在老鄉(xiāng)家的火爐旁,腿上搭著厚實的毛毯,游蕩了一個多月,這是我第一次上網(wǎng),四十多封郵件整齊的羅列在眼前,大部分是天悅的,有五封是楚帥的,五封浩的。
天悅和我說的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今天老板變態(tài),明天市場打折扣,要么就毫無形象的控訴樓價,或者瞎掰一下靡靡的近況,說靡靡很好,健康的成長,和她一樣想念我之類。時間最近的一封很簡單,但是令人有說不上來的溫馨。
瑞瑞,快回來吧,我要結(jié)婚了,等你。
楚帥則是按著我臨行前留下的路線,給我寄來詳細(xì)的地圖,路況和有趣的景點,像個盡職的導(dǎo)游,可惜我并沒有按著計劃行走。
浩怎么說呢,說他寫的是郵件不如說他寫的是便條。
瑞瑞,走到哪了?注意安全。
瑞瑞,你上次做的酸梅湯還有存貨么?想喝。
瑞瑞,快點回來,我要拿換洗的衣服,我的鑰匙不見了。
瑞瑞,圣誕節(jié)都不回來過!
瑞瑞,快回來!我要回家去?。。?br>本來已經(jīng)變得很敞亮的心情,又無可奈何的陰霾了一下,眼睛習(xí)慣性的濕潤起來。
 
黑河是個對中國來說有些偏遠(yuǎn)但是很敏感的城市。那條河隔著兩個國家的魂??上У氖沁@里的空氣不是很好,出去走一天,白色的大衣就會掛一層淡淡的褐色污垢。所以要不是這厚重的雪,真不敢想像這里干燥的揚沙。
 
一月中旬,我回到浩的城市。我喜歡叫這里為浩的城市,好像我生活在這里,就離他特別近一樣。
意外的,這個城市還下著雪,走進家里,浩竟然坐在餐桌旁看報紙,這個幾乎占據(jù)了我前半生的男人,我此刻看著他,就像隔了世的感覺。
 
我向他晃了晃鑰匙,意思是你的鑰匙不是丟了么?
浩走過來擁抱我,頭埋在我的肩窩里,停了很長時間。然后他對我說,你去休息下,然后給我做酸梅湯,材料都在冰箱里,我去做飯。要是從前,我一定又是沒出息的掉眼淚了,可是現(xiàn)在,我一點哭得感覺都沒有了。
這大概就是一個人成長了以后的樣子,坦然,或者是木然。
 
在距離新年倒計時的日子里,浩一直安心的呆在家里,不上班,也不去他的愛情那里。雖然非常的好奇,但是作為即將與他分開的我,也沒什么可以問的事情。而且他在家里,從抬頭俯首間,也并沒有看出特別的傷心。我想,他只是在最后的最后,在盡一個丈夫的責(zé)任而已。
我們白天會去附近的公園和廣場散步,聽廣播,去咖啡店點熱牛奶,窗外時常飄著雪,銀裝素裹的世界四處都散發(fā)著純凈的氣息。有時候我們也去商場或者小集市采購年貨,同時,也在為另一件重大的事情忙碌著——天悅的婚禮。
天悅的婚禮安排在除夕之后,計劃伴隨著新年的鐘聲互相親吻,交換戒指。真是浪漫的事。我的忙碌在于準(zhǔn)備她的新婚禮物——挑一件完美的婚紗。
浩不厭其煩的跟著我穿梭在一家一家的婚紗店,最后看中一件,因為真的很喜歡,索性在自己身上試試。這是我第一次穿婚紗,雖然我結(jié)婚都快一年了。浩陷在沙發(fā)里蹙著眉看我,嘴唇有些干裂。在他的身我再也找不到那種曾經(jīng)使我因愛生畏的氣場。我安靜的望進他的眼底,竟然從未有過的平靜。
你看愛情就是這么個東西,無論當(dāng)初如何拼盡了全力,一旦放棄了,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一丁點曾經(jīng)的萬丈光芒,莫文蔚唱,那么多情緒,沒有一點適當(dāng)?shù)谋砬?,這是不是很可悲呢?
 
新年一天天近了,我們分開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天悅為自己夢幻般的婚禮,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做頭發(fā),美容,瘦身,已經(jīng)那么漂亮的她,還是一刻不停的想讓自己成為最完美的新娘。
靡靡早就送回我這里,胖了,皮毛閃著健康的亮澤,曾經(jīng)使我一度認(rèn)為是萬劫不復(fù)的黑色,現(xiàn)在看來反而成為一種富態(tài)。原來心態(tài)變了,看事物的形態(tài)也會變的。
除夕的前三天,楚帥送來整整二十盆滿天星。我把它們擺在每個我能看到的角落,浩竟然勤奮的照顧著,有時甚至可以坐在了這些花的前面,從陽光斜進屋子直到夕陽的余暉淡出窗戶。那些素凈又謙卑的花朵,開著我們在一起最后的記憶。
 
正月三十,除夕夜。
那個在醫(yī)院里見過的陌生男人牽著天悅的手一步一步走進婚姻的殿堂,那么美那么會洋溢幸福的天悅,笑容照亮整個禮堂,以及每個人的心房。聽著他們的誓言,我終于有些情不自禁的落淚了,浩的手伸過來,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我轉(zhuǎn)頭恍恍惚惚看見西裝革履的他端坐在我身旁,他的眼睛里有晶瑩的光,目光卻落在前方。然后,新一年的鐘聲敲響了,天悅?cè)缭竿瓿闪怂龎裘乱郧蟮幕槎Y,周圍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把我們的悲傷淹沒在已經(jīng)過去一年里。我瘋狂的流著淚,大聲的對他喊,浩,我們離婚吧,明天就離。
浩驚訝的看著我,是的,我能講話了,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離婚吧。
 
再聽到有關(guān)浩的消息已經(jīng)是第二年的春天,在遙遠(yuǎn)的另一個城市,我?guī)е业拿颐乙黄鹕?。我還是不說話,在一所聾啞學(xué)校教手語課。天悅打來電話說,瑞瑞,我今天看到浩了,坐在輪椅上,聽說已經(jīng)下半身癱瘓了,是種隔代遺傳病。瑞瑞,好像直到你們要離婚他才知道有這一天,還好他沒變卦,也算他有良心了。你知道么?就他喜歡的那個女人,開始一直不同意和他結(jié)婚,說是更喜歡自由的生活,可是聽說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竟然回來要和他在一起了,只不過浩硬是關(guān)著門不見她。瑞瑞,其實現(xiàn)在看來他們也都算是不錯的人了。天悅感慨的說。
我安靜的聽天悅說完,竟然沒有一點心痛或者慶幸,我知道,此時此刻,事過境遷。
 
春來夏初,靡靡成為三個孩子的媽媽。安靜的她因為這三個精靈的降生,渾身散發(fā)著母性的光輝。常常是用爪子摟著她的寶貝們,然后用舌頭仔細(xì)的舔凈他們的身體。我被這種氛圍時刻感染著,整個人的輪廓也變得柔和起來。進入盛夏,我那美麗的母親搬來和我一起住,而靡靡的孩子也長得快和靡靡一般大小,母親就每日和他們膩在一起,亦或照看我那二十幾盆素凈的花朵。你看,多美麗的女人都有一天不再張揚,她們穿起了圍裙,褪去了濃妝,開始像一朵人間的煙火,淡淡的開,淡淡的落。
你再看看愛情呢,甜蜜讓你幸福,可是悲傷讓你成長,看看我們這些曾經(jīng)無比焦慮的小偏執(zhí)狂們,有一天竟然都懂得了這么靜落的微笑,真是不可思議啊,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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