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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鄧公子
誰也不知道五公主在學堂里勾搭上了鄧家的四公子,兩人眉來眼去,很快私約黃昏后,打得火熱朝天。那鄧家的四公子是個浪蕩子,到學堂絕不是學什么儒家經(jīng)典詩詞文賦。雖然男女分了學堂,但安心相遇還沒有機會嗎?那鄧公子一見陰城公主便知道后面有精彩的故事會演繹。兩人勾搭上不久,鄧公子便問公主:“有個好玩的地方,想不想去?”公主不屑道:“什么好玩!斗雞斗鴨斗草的我可不喜歡?!编嚰宜墓诱f:“那也太小瞧我了,連去上林苑狩獵我都犯膩,還斗什么雞鴨。悄悄告訴你一聲,那好玩的地方可不能有女的,更別說你公主的身份了?!惫髡f:“要不我女扮男裝?”鄧公子說:“女扮男裝不難,關(guān)鍵是晚上你可出得了王府大門?!蔽骞餮劬Φ蔚我晦D(zhuǎn):“我自有辦法,到時候你派車馬到外面接我?!?/span>
陰城公主回王府后,告訴家人學堂有考試,太后和曹大家親自督查,她必須用功學習,膳食送到房中即可,不可干擾她。母親對父親說,“賢兒用功了,都是皇恩浩蕩,太后英明。我早聽說了,曹大家寫給家人的《女誡》,被太后奉為經(jīng)典,已經(jīng)傳遍洛陽城,大家爭先傳抄”。清河孝王說:“我也聽說了,那是本極好的書,教導女子謙卑柔弱,先人后己。賢兒若是在出嫁前將這本書學好,也不枉我們養(yǎng)育她一場。”
清河孝王若是知道賢兒的真實狀況,肯定要氣得吐血。日暮西山時陰城公主的貼身丫環(huán)香蘭正在幫公主男扮女裝。香蘭說:“我已經(jīng)跟后院的狼二說了,你從那小門出去,平日里都沒什么人走的,只是廚子們運貨時用,但我還是擔心,要是…...”五公主說:“不怕,我去了很快就回來?!毕闾m說:“要是夫人非要來查房怎么辦?”公主用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陰陰笑道:“怎么辦?你是最有辦法的人。你若能接得住招,我必有重獎;你若賣了我,我就把你發(fā)配到廚房干雜活!”
月亮懶洋洋地掛在天空,地上斑駁搖曳的樹影子,樹影子落在公主暗紫色的披風上。鄧公子的馬車早已在外備妥。 公主警惕地左右看了兩眼,飛快跳上了馬車。衣裙上的一對佩玉鏘鏘地發(fā)出脆響,余音悠悠蕩漾開去。鄧公子半瞇著眼睛哼道:“‘將翱將翔,佩玉將將’,我上個月送你的那對鳳凰玉佩怎么不帶上呢?”公主仰頭翻眼哼道:“送給我的?是不是也送了你家老妻?”鄧公子樓著她的雙肩說:“怎么了?心頭又酸了?她怎么能同你比?”公主推開他說:“曹大家教導我們,女子行事須敬慎,‘陰陽殊性,男女異行’?!编嚬诱f:“既然‘有女同車,顏如舜華’,那我就‘且以喜樂,且以永日’?!?/span>
公主怔了一下,她想起多年前也有人贊過她“顏如舜華”,只是時間長了,恍如一場夢。她在鄧公子的懷里嬉笑著怒罵道:“你是有妻兒的人,居然不尊禮儀,違規(guī)亂矩,太后要是知道了,非把你一家老小發(fā)配到九真(今天越南中部)不可?!编嚬訚M臉淫笑道:“跟公主在一起,去九真又如何?去地獄我都不怕。”公主拉住他的手說:“那好,你現(xiàn)在就跟我去地獄?!编嚬诱f:“你逗我呢,我早聽說你要嫁到班家去,那是曹大家的娘家,她出嫁前的名字叫班昭,你既然喜歡她,就天天在班家誦詠《女誡》 吧?!惫鲹P手一揮,敲打在他的頭冠上,哼道:“豬才要嫁到班家去?!编嚬邮峙跄X袋說:“我的奶奶,你打疼了我。你是怎么學的《女誡》?要做到‘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公主脖子一仰,鼻子哼道:“呸,憑什么要讓我謙讓恭敬先人后己?”鄧公子摸著她的臉蛋說:“班昭寫在《女誡》里的,你必須誦讀到骨子里。如今我大漢最英明的太后號召天下女子學習《女誡》, 樹立女德規(guī)范?!惫饕荒樀牟恍迹骸疤笕羰钦嫱瞥纭杜]》,就應(yīng)該知道‘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女子以謙讓恭敬,以柔順忍讓為美德,對不對? 快點把皇位還給我大哥?!编嚬勇犃?,嚇得魂飛魄散,忙低喊道:“小祖宗啊,這話是要砍頭的!”公主白眼道:“你怕砍頭啊,剛才還說要跟我同赴地獄,一句話就嚇得你白臉變綠臉?男人都是沒膽的廢物!”鄧公子摸著公主的下巴說:“我這沒膽的廢物今日要帶你去見識什么是稀罕物!”
公主隨鄧公子進了一座宅院,灰墻青瓦,半新不舊,沒有奢華的氣息。幾個衣著鮮亮的家仆拱手走來,接應(yīng)他們走進內(nèi)庭,庭院的荷花池后面居然是地下通道,通道連接了一個張燈結(jié)彩的百戲園。節(jié)目已經(jīng)開始了,是一群人在表演雜技,吐火吸火,用刀劍在肚皮上揮砍。
坐在二樓正中的雅閣間,表演場景一覽無余。公主懶洋洋地說:“沒什么稀奇的。那年我舅舅生日,我們?nèi)ズ葔劬?,也見過類似的演出?!编嚬诱f:“等會兒就有好看的?!闭f著來了四個身穿紗裙的妙齡女子,頭頂魚缸,能清楚看見里面游動的金魚。她們在轉(zhuǎn)了一圈后,紗裙落地了,女子赤身裸體還在舞臂扭腰,四周響起鮮辣辣的驚呼聲和拍桌聲,還有酒杯和點心盤子掉地的聲音。
鄧公子問公主:“這個精彩吧?”公主哼道:“母的有什么戲頭,我要看公的!”公主的聲音又尖又亮,樓下好幾個公子朝樓上張望。鄧公子說:“你小聲點行不,要是有人知道你是女的就麻煩了。等會兒要表演磨鏡,兩個女的像兩條蛇一樣糾纏在一起,還劈叉彎腰做稀奇古怪的造型?!惫靼岩恍K羊奶桂花糕放進嘴里笑道:“這個有趣,有一公一母的雙蛇造型嗎?”鄧公子說:“等會兒能看見一公兩母?!?/span>
公主興盡回到王府時,夜空隱約出淡青色的微光,黎明就快來了。前院的狗叫了兩聲,香蘭嚇得臉白心跳,她迎上前去輕喊道:“公主,好險,夫人來過。我在你書房點滿了蠟燭,說你在用功背誦經(jīng)書,應(yīng)付明日太后的考核檢查。夫人本想進去,后來還是算了,只是留下了這碗銀耳雪梨湯?!?/span>
如果不是跟鄧公子勾搭往來打得火熱,公主早就不想去學館聽那些三從四德,還有天文和算數(shù)。但是時間一長鄧公子開始煩公主了。他是有妻有妾的人,家里還有老母和兄弟,各種瑣事一堆。近日妹妹又要出嫁,忙得他一身臭汗。而公主欲望一旦點開,強盛潑辣,如野火般亂燒。他逐漸吃不消,也吃不起了。
那日香蘭和家丁找上了門,香蘭對鄧府門房也沒幾句話,直接遞了個盒子說,給你家四少爺。鄧公子打開盒子,一張羅帕上繡了木槿花, 他曾經(jīng)說過“有女同車,顏如舜華”的。木槿花就是舜華,這是他和公主之間的暗號,公主又要約他辦事。他只好把她帶到洛陽城外的一處小院,竭精殫力對付她虎狼一般的旺盛和兇猛。鄧公子氣喘吁吁、呼吸急促,辛苦得快吐白沫了,但她似乎并不滿意。他說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我們不能再玩了,你馬上就要出嫁。公主“啪啪啪”打著他的臉問:“出嫁又怎么了!”鄧公子皺著眉頭說:“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惫骱叩溃骸澳闼蚜耍F(xiàn)在才想起我的名聲??!”鄧公子說:“你堂堂一個公主,金枝玉葉,無比尊貴!”公主說:“你現(xiàn)在才知道我是尊貴的公主?”鄧公子抱著頭喊:“你想怎么樣?”公主昂著頭說,“把你妻妾休了,把我娶進門去?!班嚬诱f:”你這是胡鬧,你這是逼著王爺要我的腦袋!”
公主說:“王爺要你的豬頭干什么?這樣好不好?我進宮去找我的皇帝哥哥,讓他幫我作主?!编嚬幽樕l(fā)白,跪在她的面前說:“公主饒命,公主饒命,皇帝會把我千刀萬剮的。”公主說:“若是不想被千刀萬剮,你得想個萬全的法子?!编嚬诱f:“讓我回家好好想想,十天之內(nèi)給公主一個答復。”公主厲聲喝道:“不行,三天!”
肆 籌嫁
鄧公子回到家后,面色土黃對妻子說因為出外辦差不慎得罪了王府,王爺要治我的罪,我該怎么辦?妻子說:“王爺是當今圣上的父親,我們怎么得罪得起?看來只有先出門避一下。我舅舅隱居在太行山下,要不我們?nèi)ネ侗妓伞⒏硕?,還得計劃安排一下。過些日子我去一趟舅舅家。”鄧公子說:“不能再過些日子了。時間不多了,三天之內(nèi)我們必須走?!?/span>
就在鄧公子倉皇出逃之際,王府正在敲鑼打鼓籌辦公主出嫁的盛典。公主愁眉苦臉,直接找到母親說我不想嫁到班家。母親說:“班家是鐘鼎之家,也是詩書仕宦之族。他們家的班固班昭都是杰出文人,你是知道的。班固寫了《漢書》,班昭寫了《女誡》?!惫髡f:“一本《女誡》已經(jīng)害死人了?!蹦赣H說:“你不是學得很認真嗎?”公主回答:“太后要監(jiān)課,我敢不學嗎?如果不是太后,我早就一把火把書燒了?!蹦赣H嘆道:“難怪你父親說,你是裝給太后看的。不管怎樣,這門親事已經(jīng)定了,你就靜心下來,好好去當班家的兒媳?!?/span>
公主說:“你們讓我嫁的那個班始,聽說長得呆頭大耳,像頭肥豬?!蹦赣H說:“完全是一派胡言,班始氣宇不凡,文武雙全,他是班超的嫡孫,世襲定遠侯。公主不屑道,我知道班超,打過匈奴,還在西域游蕩了好多年。”母親接著說:“班超投筆從戎,征戰(zhàn)匈奴,讓懼怕匈奴的西域諸國又恢復了跟大漢的商通貿(mào)易。先皇和太后對班超極為敬重,他七十歲的時候才告老還鄉(xiāng),從西域回到洛陽?!惫髡f:“這都關(guān)我什么事?”母親說:“怎么不關(guān)你的事?班家是你的婆家,你能嫁到班家,對我們兩家都是光耀門庭的歡喜之事。”公主說:“你們倒是想著光耀門庭,但是把我踢到苦海里去了?!?/span>
公主認為她苦,班始也覺得自己泡進了黃連缸子里。人人都認定能當駙馬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但班始覺得簡直就是在斷送他的美好人生。身為長孫他承襲了家族的爵位,班始雖不如祖父和父親功名顯赫,但他學識淵博,奉職蘭臺,掌管圖書秘籍,在御史中丞手下任職,雖說是個閑職,正好成全他博覽群書。他對功名沒有興趣,但是立志寫一部著作,像伯祖的《漢書》一樣,能藏諸名山,傳之后人。
班始心目中的妻子應(yīng)是他的紅顏知己。他其實已經(jīng)有了心儀之人,那是他同僚好友周柯的表妹林諼。他和她在周柯母親的壽宴上邂逅相遇。那一刻,他想起了《詩經(jīng)》中的“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林諼后來告訴班始,她的名字也是來自《詩經(jīng)》“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班始笑道:“真是太巧了,我家也種了諼草,每到春末夏初百花凋零,諼草明媚了整個庭院?!?/span>
班始看她眉若遠山,眸剪秋水,不僅人美,最難得溫順寬厚,純潔善良。班始記得很清楚,壽宴結(jié)束后一群小孩子在后花園瘋鬧,一個五六歲的男童跌跌蕩蕩在樹下摔了一跤,委屈地哭開了。林諼走過去抱他哄他,給他果子吃,極有耐心地給他講故事。班始最初以為是周家哪房的小公子,后來才知道是周家下人的孩子。班始對周柯說,“林諼有《女誡》中所有女子的美德,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女子,我這一生非她不娶?!敝芸抡f:“老兄,你瘋了!班家已經(jīng)跟王府定親,你明年就要當駙馬了,再說林諼生在布商之家,雖然富裕,但跟你家門弟也不般配。你是個明智聰慧之人,不要一時沖動做出后悔之舉?!?/span>
縱然彼此傾慕兩情相悅,可惜錯了時間和地方,他們只能用鴿子和《詩經(jīng)》傳情寓意。她說過“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他說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最后一次相約他說“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跟我走吧,去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過男耕女織的日子?!嬆咎m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彼仁窍矏傸c頭,而后是含淚搖頭。他們抱在一起痛哭,其實誰也跨不出這一步,再澎拜的情感也沖不垮現(xiàn)實的堤壩。他們確實可以私奔,但是留給兩個家族的禍亂,能讓兩人安享余生嗎?或許是命中注定,“焉得諼草,言樹之背”。他們是彼此的諼草——解憂之草,思念之草,漫漫一生只能面對庭院的諼草,相思斷腸,淚眼朦朧。
文字編輯:李春光 圖片來源:網(wǎng)絡(luò) 轉(zhuǎn)載時請注明來源:"大河文學"ID:daheliterature
作者簡介:孟悟,女,曾在美國企業(yè)和政府部門從事過網(wǎng)絡(luò)編程和金融財務(wù)工作,目前從事舞蹈教學并在《華府新聞日報》開設(shè)專欄。有大量文學作品見諸于《僑報》《世界日報》《華府新聞日報》等美國華文媒體,亦有小說散見于《北京文學》《青年文學》《小說選刊》《小說精選》等國內(nèi)文學期刊。出版有長篇小說《橡樹下的誘惑》《逃離華爾街》,另有散文集《有一種風景叫行走》《美國,另一種生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