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父親一生縱橫疆場，為這凌月國立下汗馬功勞，舉國百姓聽到封將軍的名號，無不交首稱贊。如今父親已經(jīng)年邁，皇上特恩準(zhǔn)他老人家在皇城頤養(yǎng)天年。
父親說他虧欠了我的，我也深以為然，所以我就仗著父親熏天的權(quán)勢在皇城中耀武揚(yáng)威，惹是生非。就算知曉我的所作所為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我就和太師家的公子成了這皇城中的兩霸。我和太師家的公子葛鳳忠分居城東城西，各自橫行，互不干涉，不但相安無事，反而還成了好朋友。
本來皇城中如一片平靜的湖水，我們也各自有滋有味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墒腔噬贤蝗槐Р。闭俑赣H和各位重臣入宮。說到這位皇上，不得不說他的不明智。一大把年紀(jì)了，仍然相信自己可以活上個(gè)千萬歲，遲遲不肯立太子。他的兒子們當(dāng)然都覺得自己還有希望，于是各種明爭暗斗，其中以大皇子齊佑和五皇子齊修最為優(yōu)秀。
我作為女子自然不得見那明里暗里的精彩斗爭。但是葛鳳忠就不一樣了，他姐姐是當(dāng)朝的貴妃，他可是能夠湊到前面觀望的貴賓。每次他都繪聲繪色地為我講述那些殺人不見血的場景，惹得我每每為此反思自己的事跡真是乏善可陳。
父親攜眾歸來，表情凝重，我好奇地趴在墻根偷聽。他們那些平日里人模人樣的老臣們此時(shí)如同那大街上吆喝的商販，你爭我吵好不熱鬧。我隱隱約約聽了半天，聽出了個(gè)大概，原來得病了的老皇帝開始考慮立儲這件大事，父親和他的好伙伴們傾向于那五皇子。我也聽說五皇子性純良又有文韜武略，的確是君王的首選。
我叼著芙蓉糕斜躺在榕樹的枝椏上，凝目望著吊兒郎當(dāng)?shù)臉湎碌母瘌P忠。
“葛兄，看來你的貴妃姐姐要成為太妃了，你家的風(fēng)光就要不在了！”
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瘋丫頭莫要胡說，阿姐可是許了我一世榮華，不久就會將驪山公主賜婚于我呢！”
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一生能不能有一次不靠女人呢？”
他狷狂的眸子染上一絲戾氣，搭弓就要向我射來，我一個(gè)機(jī)靈翻身跳下，拔腿消失在他眼前。
貳
朝中大皇子派和五皇子派之間的斗爭已經(jīng)進(jìn)行的火熱，父親作為五皇子派的肱骨之臣，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越來越忙，他歸來時(shí)我已睡下，他走的時(shí)候我還未醒。省下這許多時(shí)間我無從打發(fā)，于是又去尋那葛鳳忠玩耍。
“我的父親越來越忙，連我這夜貓子都自愧不如呢！”我坐在秋千上，一個(gè)利落的后蹬腿，飛了出去。
“阿姐說皇上中意的是大皇子，你父親站錯(cuò)派系了?！彼鹬桓肺舶筒荩爸S地看著我。
“哼，我家又沒有吹枕頭風(fēng)的人在宮里，據(jù)說大皇子一副臭屁冷漠樣，他當(dāng)了太子有什么好，哪像五皇子親和啊！”我用腳撐住地，順手給了他一拳，“我可見你父親和我父親一起蠅營狗茍了?！?/p>
他吐了口中的狗尾巴草，不屑地哼了一聲：“到時(shí)候你們封家必會有一場血雨腥風(fēng)?！?/p>
我也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家不幸，你家也逃不了?！?/p>
于是我們又一次不歡而散，可他的話卻讓我若有所思。
當(dāng)晚我等到父親，把葛鳳忠的話一五一十的講給了他聽。父親嚴(yán)肅地摸摸我的頭：“君君，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阿爹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好好的替阿爹活著啊?！?/p>
我張了張口沒敢說出來。如果阿爹有那么一天，我們這些枝蔓藤蘿怎能逃過呢。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第一次對皇權(quán)陷入深深的驚恐之中。
葛鳳忠來找我，他開門見山地說：“皇上已經(jīng)擬好圣旨，五皇子徹底沒戲了?！?/p>
“那……那豈不是我父親？”我惡狠狠地看著這個(gè)衣冠楚楚的男人，“你父親也難逃！”
“呵呵，貴妃娘娘幫了大皇子許多，他豈會去追究阿爹？”
我惡狠狠地看著他：“飛鳥盡，良弓藏，兔死狗烹。你難道沒聽說過？”
他臉上詭異的笑容彌漫開來：“再過不久我就是駙馬了，大皇子嫡妹的夫君。”
叁
那一日，父親早早歸來，他的樣子像極了霜打的茄子。他把我叫到書房：“君君，以后父親再也不能做你自由的后盾了，父親已然失勢，是父親無用?！?/p>
我看著鬢角蒼白的父親，心中莫名的難受，我的為所欲為只為他能多分點(diǎn)精力在我身上，可是怎么就成了這樣的結(jié)局呢？
“阿爹，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好父親?！?/p>
“君君說的對，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父親抱住我，從來流血不流淚的他滴下了兩滴清淚。
誰知皇上宣布立大皇子齊佑為皇太子之后不久就開始為太子選妃。我們一干沒有婚配的重臣之女，被皇后娘娘召進(jìn)宮說是說說話，可是我們都心知肚明。我自認(rèn)父親如今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只等老皇帝一駕崩，小太子定會先拿父親開刀，所以太子妃與我那基本上就是沒關(guān)系了。
進(jìn)宮那日，父親派人將我打扮了一番，葛鳳忠看著我的樣子笑得前俯后仰：“伯父，君君這個(gè)樣子還蠻像一位千金小姐的?！?/p>
父親一個(gè)爆栗：“君君都是你帶壞的，如今這個(gè)樣子才是女孩該有的?！?/p>
葛鳳忠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扭過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也仿佛見到了鬼：“阿爹，我竟然、竟然長這個(gè)樣子？”
我跟在一群鶯鶯燕燕的身后，貪戀地看著御花園的美景，不一會兒我們就到了皇后娘娘的寢宮。貴妃娘娘也在，我偷眼看著葛鳳忠這個(gè)阿姐，果然是天下少見的美人兒，跟那貨眉目間有些像。
“君君，你過來。”皇后娘娘的話嚇了我一跳，我慢慢地挪過去行禮。她拉著我左右看了許久，不住地說好，那貴妃娘娘用帕子掩了嘴角，沖我玩味一笑。我一個(gè)激靈，立刻向四周掃去，那一臉僵硬的美男想必就是太子，他身邊那個(gè)嘴角帶笑的溫潤美男可能就是五皇子。
我生硬地扯了個(gè)笑容，心硬生生地沉了下去。自古以來最是無情帝王家，人家五皇子沒有當(dāng)上太子就已經(jīng)夠傷心了，如今還要看著美人被太子選走，多么不公平啊。我偷偷地多看了幾眼五皇子，將來和我們一樣的命運(yùn)啊，如果被發(fā)配到一個(gè)地方，或者我們可以一起稱霸。
肆
幾位公公帶著圣旨來到我家，父親攜我和一眾姨娘浩浩蕩蕩地跪了一地，我有些顫抖地跪著，心想好日子莫非要到頭了。
可誰知卻是驚雷一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封府小姐賢惠端莊，儀態(tài)雍容，特賜婚太子，故佳偶天成，普天同慶?！蔽毅裸露匕c在原地，父親一把扶住我?！俺贾x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p>
“阿爹，我嫁給那太子還能活嗎？”我抱著父親的胳膊，“您不是功臣嗎？您去找皇上求情，把我嫁給五皇子，不，幾皇子都可以，不是有個(gè)皇子瘸了腿嗎，嫁給他也行?。 ?/span>
父親憂傷地看著我，滿臉的愧疚：“君君，是為父委屈你了?！?/p>
我仔細(xì)地看著父親：“我必須得嫁嗎？”
父親看著我：“君無戲言?！?/p>
“這下你們將軍府可是得意了，你馬上就要成為太子妃了，你們?nèi)叶伎梢愿哒頍o憂了?！备瘌P忠枕著樹根看著樹上的我，“我很好奇，如果太子知道他娶了一只猴子會怎樣？”
我丟了一顆果子下去：“我都沒見過他，父親又是和太子黨敵對，我嫁過去肯定尸骨無存！”
“就算尸骨無存你也要嫁啊，你父親手里有兵，太子羽翼未豐，老皇帝才出此下策，為的怕是牽制你父親。”他接住果子咬了一口，“伴君如伴虎啊，你要去伴虎嘍，要不咱們喝一杯？”
我撲通一聲跳了下去：“美男，要不咱倆私奔了吧，我們隱居山林，我天天為你摘果子?！?/p>
他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你全家，我全家都不要了？再說奔則為妾，我還是要娶驪山公主的?！?/p>
“那驪山有什么好的，我們走了皇帝不會把你家怎么樣的，至于我家嗎，我父親會帶著姨娘們離開的。”我扯扯他的長袍，“私奔吧，我可不想死??！”
他甩開我的手，跑出好遠(yuǎn)：“我從小就喜歡驪山公主，我才不要你這樣的瘋丫頭呢！”
我很挫敗地回到了家，死就死吧，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那小太子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封家也不錯(cuò)。
我出嫁那日，皇城十里紅妝，葛鳳忠看著鳳冠霞帔的我嘖嘖地說：“想不到君君如此美麗，如果沒有驪山公主，我可能會和你私奔?！?/p>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敢拐走太子妃，小心把你剁吧剁吧喂狗?！?/p>
他故意哆嗦了一下：“嚇?biāo)佬〉牧?，小的都忘了是太子妃求小的了。祝您與太子白頭到老，早生貴子?！?/p>
伍
太子大婚，整個(gè)東宮洋溢在一片喜悅之中。我靜靜地坐在床上，他踉踉蹌蹌地踏進(jìn)了喜房，轟走了一干丫頭婆子。濃濃的酒氣撲面而來：“封老頭又能怎么樣，還不是乖乖把女兒給我送來了？還要私奔？讓本宮看看，你有何能耐，敢做此等茍且之事。”
他使勁扯走了我的蓋頭，勾住我的鳳冠牽絆住發(fā)絲，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那日一直僵著臉的那位，我本能地向里面蹭了蹭，他一把揪住我的衣服：“長得也一般嘛，你和你父親果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一個(gè)費(fèi)盡心思想扶五弟上位，一個(gè)小小年紀(jì)就想給本宮戴綠帽子?！?/p>
我被他勒的有些喘不上氣，于是抬起腳想把他踹開，卻被他一把摁?。骸斑M(jìn)了東宮，你就別想活著出去，除非我死了。”說完他倒在床上睡著了。
我不敢再在喜房里待著了，于是脫了喜服，爬到門口的樹上，漸漸地睡著了。
次日清晨，我被凍醒了，于是伸伸麻木的胳膊腿，剛想跳下去，被樹下的人嚇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摔了個(gè)狗吃屎。
“本宮還不知太子妃原來是屬猴的呢?！?/p>
我理理裙琚，輸人不輸氣，趾高氣昂地進(jìn)了屋?！褒R佑，就算你是太子，你不也得娶我嗎？皇上讓我嫁給你不就是為你著想牽制我父親嗎？你把我整死看看，我父親還不得和五皇子徹底結(jié)盟，廢了你這個(gè)太子?。 蔽已笱笞缘玫卣f完，“你不喜歡我，還得娶我，多么可憐的太子喲?！?/p>
他惡狠狠地盯了我半天，我就那么得意的看著他，反正早晚的撕破臉，不如高興一天是一天。
大婚之后，他不斷地往東宮里填充新的美人，只是再也沒有來過我的寢宮。我自悠閑自在，他但凡寵幸哪位美人多一點(diǎn)，我就想盡辦法欺負(fù)他的那位美人。反正我是太子妃，他一早就對老皇帝說我善妒了，我也不怕他給我什么懲罰。他喜歡趙良娣的長發(fā)，我就把頭發(fā)給她剪了，他喜歡徐良媛的美腿，我就給她打瘸，久而久之東宮里的美人越來越丑，人人對太子的寵幸卻而遠(yuǎn)之。他有時(shí)會很生氣的找來，我看著平日里面無表情的人被我氣的面紅耳赤，心中甚是欣慰。
他指著我：“你這個(gè)毒婦，天下再也難尋第二個(gè)了！”
我拍拍屁股上的土：“謝謝太子夸獎(jiǎng)！”
“你就不怕我把你一家處死嗎？”他湊過來溫柔地說。
我跳開：“臣妾好怕啊，可是臣妾家一早就站錯(cuò)了隊(duì)伍，本來也是沒有好下場的！”
“你以為我不敢對你怎么樣？比如這樣？”他咔嚓一聲，扯下我的胳膊。
我沖他笑笑：“夫君言重了，這與我對岳美人做的不過是九牛一毛。”
他：“來人，太子妃病了，就在寢宮好生照顧，不要再帶她出去了！”
陸
我被禁足了整整三個(gè)月，太久了，以至于都到了皇后的壽辰。
在壽宴上，我見到了葛鳳忠，他牽著驪山公主的手，一雙璧人羨煞旁人。我安靜地坐在齊佑旁邊，如今我已瘦的可憐，曾經(jīng)肉嘟嘟的手掌，如今關(guān)節(jié)突出，青色的血管隱約可見。壽宴進(jìn)行到一半，我借口頭暈自己退了出來，此時(shí)的晚風(fēng)已有些刺骨。
“君君，你過得可還好？”不知何時(shí)葛鳳忠已站在我的身后，“聽說太子他……”
我轉(zhuǎn)過頭，勉強(qiáng)沖他一笑：“披上嫁衣的時(shí)候，我們不就料到這個(gè)結(jié)局了嗎，所以過得好壞也就無所謂了?！?/p>
他一步上前抓住我的手仔細(xì)的看著：“君君，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話，我就帶你私奔了呢！”
我抽回我的手：“那你的驪山怎么辦？我不需要同情，每個(gè)人都有自己的命。”
幾日后，皇上駕崩，太子繼位。
幾年后，新皇掌握兵權(quán)，一夜之間，曾經(jīng)輝煌整個(gè)王朝的封將軍被抄家處斬。同時(shí)，跟隨太子由東宮而來的皇后封氏被廢，新皇立了新寵槐氏為后。
那一日，本不該綻放的桃花開滿我的整個(gè)寢殿，身邊沒有一個(gè)伺候的人，我仔細(xì)地梳著頭發(fā)，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一根雪白的發(fā)，我才十九歲就已生了華發(fā)。這時(shí)齊佑身著金黃的龍袍一步步走進(jìn)我的未央殿，我瞇著眼看著他。
“你的父親朕許了他全尸，這對他來說已是最圓滿的結(jié)局。”
我跪在地上：“謝主隆恩，臣妾這就去冷宮?！?/p>
他走過來，扶起我：“這么多年了，你依舊如此倔強(qiáng)，朕想要的你真不知嗎？”
我輕輕抽出我的手：“請恕臣妾愚鈍?！?/p>
他身形逼近：“朕有時(shí)候真恨不得挖出你的心，看看是否如你表現(xiàn)的一樣鐵石心腸?！?/p>
我退后一步：“臣妾的命都是陛下的，要挖便挖?！?/p>
我踩著滿院的桃花一步步走了出去，帶著我這一生最后的驕傲，一如我上轎時(shí)的決絕。我當(dāng)然不會告訴他，我也曾在心里暗暗發(fā)誓，只要他饒爹爹不死，我愿與他鴛鴦雙宿。
長長的甬路上，我看到了葛鳳忠擁著驪山公主，身后奶媽帶著一個(gè)三四歲的孩子。是啊，如果我嫁作旁人，怕也有孩子了吧?？赡怯秩绾危Y(jié)局不過是黃泉路上多一條生命而已。
柒
我看著她一身紅衣越走越遠(yuǎn)，一如當(dāng)初她在母后面前突兀地撞進(jìn)我的心里一樣。曾幾何時(shí)，我只等她一句哀求，可是倔強(qiáng)如她從不曾示弱。
我原以為愛是自私的，可誰能想到我終是為她召來了葛鳳忠，那個(gè)唯一能令她笑，令她想要一起私奔的男人。我本不想殺她父親，可是局勢動(dòng)蕩，五弟虎視眈眈，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知道她父親一死我們之間再無可能，可是我卻忍不住想要抓住些什么。那日桃花開得詭異，就像她詭異的長在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一樣。我望著她的背影，我知道，我的一生就此落下了帷幕。殘生，心和她一起進(jìn)了那再也出不來的冷宮。
作者簡介：紫陌辰，金牛座女漢子一枚，喜歡古風(fēng)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