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加榮
圖源：堆糖
懷
夢
版式設計：湛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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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強子的追悼會安排在殯儀館的告別廳?？紤]到懷夢太小，怕給他心里留下太多陰影，倆老人不想讓他參加喪禮。聽此言，靈子失態(tài)地大聲叫喊：“為什么？為什么不讓他見爸爸最后一面！”
大家只好讓懷夢跟著靈子，靈子始終沒有松開懷夢的手。
鐵路局領導致悼詞，鎮(zhèn)領導致悼詞，懷夢偎依在靈子身邊，始終沒有哭。追悼會結(jié)束，家屬向遺體獻花，靈子和懷夢一起抱著花束走向靈柩，見到強子那稍微扭曲的臉龐，靈子早已泣不成聲。懷夢看了一眼靈子，嘴角撇了撇，沒有哭出來，靈子拉著他，指著強子的遺體說：“懷夢，和爸爸說再見吧！”
懷夢看了一眼遺體，轉(zhuǎn)身趴在靈子身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靈子抱著他，把花束放在強子遺體旁邊，悲痛欲絕，再也不忍多看，渾身顫抖著走了出去。
辦完喪禮，在窄小的道班宿舍里，強子和仙草的遺像并列擺放著。強子工作用的綠色帆布包在旁邊的墻壁上掛著，顯得格外刺眼。
疲憊的懷夢在床上睡著了，強子的父母和靈子面對面坐著，靈子抱著雙臂，身體有些顫抖，屋子里寂靜得令人害怕。
“你……怎么打算？”父親打破了沉寂，他做夢都沒想到，上次仙草去世時的問話再一次發(fā)生。
靈子低著頭，不作聲。
母親抬頭看著靈子說：“你還年輕，孩子又不是你的，不能拖累你?！?/span>
靈子突然抬起頭，大聲說：“孩子是我的，懷夢就是我的孩子?！?/span>
父親抓了抓頭，說道：“這個……心情能理解，謝謝你有心了?？墒恰吘共皇怯H生的，不用這樣耽誤了自己?！?/span>
靈子站起身來：“爸，媽，孩子就是我的，我一定要把他養(yǎng)大成人，陪伴他一輩子。”
父母再要說什么，見靈子朝他們擺手，便不再吱聲。他們覺得這是命，時隔四年，兩場談話過程和結(jié)果都驚人相似。
老兩口又住了幾天，懷夢漸漸又恢復了往日的活潑，靈子也和學校打了電話，要回去上班。老兩口便登上了綠皮火車，離開了小鎮(zhèn)。
送行那天，靈子帶著懷夢站在窄小的月臺上，朝火車使勁兒揮手，跟奶奶道別。奶奶望著懷夢，想要交代什么，一開口便泣不成聲。火車像往常一樣，在“咔嚓咔嚓”聲中遠去。
懷夢喊了一聲“奶奶”，便撲在靈子身上大哭。靈子蹲下來，擦去他臉上的淚水，把他攬進懷里：“不哭哈，咱不哭。我們回家。”
說完，靈子拉著懷夢，走回道班。
●4●
第一天去學校，靈子親自把懷夢送到教室里，他們走進教室里的一瞬間，同學們的眼光齊刷刷看過來。靈子感覺有些別扭，把懷夢送到座位上，又把書掏出來，放在課桌上，她才回辦公室。
從第一節(jié)課到放學，懷夢都沒說一句話，也沒有認真聽講，只是反復在本子上畫火車，這是靈子向幾個老師打聽來的。放學鈴聲一響，她就急不可耐地匆匆收拾了桌子，跑去教室把懷夢接了過來。
出了校門，靈子推著電動車，懷夢緊跟著她，兩個人都不說話，懷夢不時把腳下的小石子踢出去。一陣秋風吹過，枯黃的落葉在風里打了個旋兒，落在了懷夢的頭上。靈子拿掉落葉，對懷夢說：“來，坐上來，我們回家。”
懷夢仍舊不出聲，默默地爬上了電動車。
到家后靈子放下電車，趕快去宿舍后面的廚房里做飯。懷夢一骨碌爬上了床，坐在床上望著墻上的照片發(fā)呆。三張照片都是強子生前拍的，靈子曾經(jīng)要收起來，被懷夢阻止了。一張是強子的自拍照，他剛上班第一天，挎著綠色帆布包站在鐵軌旁自豪地拍下了這張照片。另外兩張都是火車的照片，一張是冒白煙的綠色載貨火車，另外一張是頂上拖著尾巴的電氣火車。懷夢看著照片發(fā)了一會兒呆，拉開書包繼續(xù)畫火車，他已經(jīng)畫了六張紙，每一張都是一節(jié)火車，火車尾部還畫上掛鉤，那是爸爸教他認識的掛鉤結(jié)構(gòu)。
靈子手忙腳亂地做好飯，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以前她從不會做飯，在家里媽媽把各種好吃的做好，她吃現(xiàn)成的。到學校支教，一直吃食堂。結(jié)婚后，強子對她說：“你不用學做飯，我做的好吃?！?/span>
想起這句話，靈子咬著手指，會心地笑了。她鉆出廚房，對著宿舍喊：“懷夢，開飯了，靈子給你做了雞胗?！?/span>
一連喊了兩聲，不見有動靜?！斑@孩子！”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推開宿舍的門一看，床上沒有人。又喊了兩聲，仍然沒人應聲。她覺得蹊蹺，推開洗手間的門，里面也不見懷夢的影子。這下靈子有點急了，匆匆跑出屋子，到鐵軌旁四處喊懷夢的名字。鐵路上空無一人，只有山谷里傳來的回聲，驚起樹杈上的鳥兒，撲棱一聲飛走了。
望著悠長的鐵路，以及空曠的山谷，靈子有點驚慌失措，在風里張開雙臂不停地喊，最后聲音都變了腔。
隨著一聲汽笛，一輛列車從站臺穿過，呼嘯而去。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尾，靈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轉(zhuǎn)身朝扳道室的方向跑去。
米黃色的扳道室，在尚未褪去綠色的大山前面，孤單而又顯眼。靈子一口氣跑到扳道室旁邊，轉(zhuǎn)到扳道室正面一看，她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她有氣無力地靠在墻上，彎著腰垂著雙臂，大聲喊道：“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跑出來？你會把我嚇死的，知道嗎？”
懷夢坐在扳道室外的長木椅上，望著窗外廢舊的扳道器發(fā)呆，聽到靈子喊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說：“靈子，你會扳道嗎？”
靈子心里一顫，跑過去蹲在地上，把他摟在懷里，眼淚唰地一下子流了下來。懷夢把手里的畫放到椅子上，面無表情，只是用手指梳理著靈子的馬尾辮玩。一陣風來，畫紙被吹落在不遠的地上，懷夢一激靈站起身，跑過去撿起來，緊緊攥在手里。靈子走過去，蹲下來拿過畫紙，一條“Y”字型的雙規(guī)鐵路，貫穿畫紙的中央，“Y”字的交叉口，一個簡單的房子只畫了外形輪廓。靈子再一次流淚滿面，拉起懷夢的手，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靈子安撫了老半天，懷夢才算吃了晚飯，洗了臉自己爬到床上睡覺。到了夜里九點多，懷夢突然在床上哭了起來，靈子顧不得批改完作業(yè)，便上床去摟著他一起睡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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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夢
第二天早上，倆人起床有點遲，匆匆吃了早餐，趕去學校，上課鈴已經(jīng)響了。靈子把懷夢送到教室，懷夢默默走到課桌旁坐好，早已站到講臺的老師開始講課。
一節(jié)課下來，懷夢都很專心的樣子，時不時朝講臺望著，老師多次把目光投向他，表示贊許。下課時，老師當著同學們的面表揚了懷夢，正要離開教室，懷夢的同桌小虎突然站起來，對著老師喊道：“老師！他沒有聽你講課?！?/span>
老師一愣，轉(zhuǎn)身走過來：“你說什么？”
“老師，他沒有認真聽講，他在畫火車。”小虎說完，從課桌下的抽屜里拿出懷夢的畫紙，朝老師揚了揚。
懷夢一下站起來，慌忙去搶畫紙：“給我，不許動我的畫！”
小虎哪里肯給，站起身高高舉起手里的畫紙。懷夢急得一腳跳到凳子上，抓住了畫紙，小虎把手往回一抽，畫紙被撕成了兩半！氣急敗壞的懷夢撲到小虎身上，掰開他的手，搶回了另外一半畫紙。小虎伸手再來搶，懷夢把畫藏進抽屜里，轉(zhuǎn)身一拳打在小虎臉上，小虎的鼻子頓時流血不止。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老師驚訝不已，趕快把倆人拉開，然后對著懷夢大聲訓斥：“怎么可以打人！太不像話了！”
說完，掏出紙巾，給小虎擦干凈臉上的血，又給他把鼻孔塞上，轉(zhuǎn)身拉著懷夢說：“到我辦公室來！”也不等懷夢反應，把他生拉硬拽拖到辦公室。
等學校領導找到靈子，靈子跑去老師辦公室，學校已經(jīng)通知受傷者家長。懷夢站在辦公室里，任憑老師如何說，始終不說一句話，手里緊緊握住那張被撕毀的畫。靈子跑到懷夢面前，蹲下來盯著他，急切地問道：“怎么回事兒？懷夢，你為什么打人？告訴靈子好嗎？”
懷夢一聲不吭地看著靈子，眼睛里淚水在打轉(zhuǎn)，但是始終沒有掉下來。靈子看了看他的手，從他手里拿過來被撕爛的畫紙，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眼淚開始不聽使喚，順著臉頰流下來：“懷夢，不管如何，我們不能打人，你知道嗎？”
懷夢仍舊不出聲，老師對靈子說：“從頭到尾，一句話不說。你說說這孩子怎么這么怪！”
就在這時，校務處主任推門走進辦公室，后面跟著受傷的小虎和他的家長。家長一見到懷夢，便大吵大鬧：“小小年紀光天化日下敢打人，簡直是無法無天了?！?/span>
靈子趕快說好話，連聲說對不起。又拉著懷夢的手說：“懷夢，快道歉！快說對不起！”
懷夢硬著頭拒不道歉，把臉轉(zhuǎn)向窗外。靈子提高聲音，大聲說道：“懷夢！快點道歉！”
懷夢仍然不理會。家長有些惱羞成怒：“好??！打了人你還有理了？是不是？這么沒教養(yǎng)！噢！沒爹沒娘的孩子，野蠻著呢，可是這是學校……”
靈子突然打斷家長，一把摟過懷夢，對家長說：“你不可以這樣說他！”
“怎么啦？打了人還不許說？難道我說錯了嗎？不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會這樣野蠻嗎？”
教務處主任看不下去了，笑著對家長說：“孩子打人不對，應該道歉，可是，也不用這樣說吧？孩子還小?！?/span>
“不讓說？哼！我說這么難聽，他都沒反應。他道歉呀！打了人至少要鞠躬道歉吧！”
靈子轉(zhuǎn)過身去，對家長深深鞠一躬，直起身子，對家長說：“孩子還小，犯了錯誤，我來道歉，我來道歉不行嗎？要么你打我一拳出出氣?！?/span>
家長不依不饒，一定要懷夢道歉。靈子只好連哄帶罵再催懷夢道歉，最后，看到靈子急得滿臉淚水，懷夢終于妥協(xié)了，靈子拉著他走到家長面前，快速鞠了一躬。然后轉(zhuǎn)過臉去，身子有些發(fā)抖，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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