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是沉默的,一年四季都不說話,像父親。
大冬天的,一大早,天還是黛青色的呢,父親就爬起來了。他咳嗽著從南廂走到堂屋, 吱吱呀呀地開了門,然后又咳嗽著走到院子里。
他拎著魚網(wǎng)走出了家門。
這一天,他都會在山間的各個水洼里轉(zhuǎn)悠,從這些水洼里撈上來小魚小蝦。
這一整天,他都不會說話,在山間小路上,他只會偶爾地咳嗽。
在與村莊相連的各種小路上,父親一直在孤單地走。
他擔著水從門口走進來,他牽著牛從村口走出去,他背著犁從壟上走過,他擔著稻子從田埂上走來。
他就這樣走來走去,從少年到白頭,孤單地,沉默地走。走了一輩子,也沒走出過村 莊。
村莊最終是祖父的。像祖父陳舊的三垮帽,像祖父洗得發(fā)白的對大襟凡士林長衫。
袓父說:“雀雀兒飛呀?!贝禾炀蛠砹?。
祖父說:“九九八十一,黃狗樹下棲?!毕奶炀蛠砹?。
祖父說:“八月秋風涼,凍死懶婆娘?!鼻锾炀蛠砹?。
祖父說:“歲寒知松柏之后凋也?!边@樣冬天就來了。
大頭覺得,村莊就像祖父一樣的古老和慈祥。
大頭深愛著祖父。但是,祖父走了,回歸到生養(yǎng)他的村莊。那曾經(jīng)攬過他的胸膛,背過 他的肩頭,愛撫過他的雙手,變得冰涼,變成白骨,變成了村頭的一堆矮矮的土。
大頭也深愛著那白骨,那泥土。在那泥土里,有祖先的汗水和血脈。
大頭咽下那泥土,他覺得,祖父的魂就在那里,村莊的魂就在那里。
在他的身體里,在他的血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