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暖在北方
版式設(shè)計：湛藍
故鄉(xiāng)的冬天（1）
“如果寫下來，故鄉(xiāng)就不會消失了。同時，我將真切地看到我是誰，我又怎樣成為現(xiàn)在的自己，我活在怎樣的一個世界上，我又在一步步走向哪里?！?/p>
也許是在讀了申賦漁的《半夏河》，也許是自己離開故鄉(xiāng)太遠了，心要回歸。
總之，寫點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人或事兒，覺得離故鄉(xiāng)很近。
01
那些年冬天覺得漫長，一年之中幾乎有一半是冬天，那時候冬天很冷。
只要一場大雪忽至，推開房門，看到近處的院落，果樹，雞鴨房舍，小徑都覆蓋上了雪，就是后來讀到的岑參的兩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所描述的那樣。還有看見別人家的房頂全落滿了雪，世界全白了，就知道冬天來了。
屋里沒有暖氣，取暖的是屋子中央的火爐，家里的火炕，我家的炕上還有一個火盆，火盆是秸稈燒煮飯后的灰燼，火冷了，就會再續(xù)上一些，娘幾個圍著火盆，烤著火，說著閑話，大人不急著去做事兒，小孩子在外面瘋夠了，能夠安靜坐下來，老貓也圍在火盆周圍，它是會選地方取暖的。
火盆溫暖，家人可親，是別有一番動人的場景。
冬日日短，通常吃兩餐。
玩餓了會在火盆里烤土豆，土豆埋藏在盆里，估摸過了十幾分鐘后，下面埋得深的部分烤熟了，翻過來，再等上十幾分鐘，另一面也熟透了，土豆通體變軟，摸起來不硬，那就是烤好了?？竞玫耐炼股l(fā)著香香的味道，一層薄薄的土豆皮扒掉，香味早急不可耐地散發(fā)出來，香氣四溢，飄滿屋子的角角落落，連伏在火盆周圍兒懨懨欲睡的貓都會慢慢地睜開眼睛，精神起來，想那是被香氣誘惑了。
我吃的時候是會和它共享的，我吃多少，它吃多少，貓咪不住地舔著舌頭，吃相煞是好看。哥說我：“你真像貪吃的貓。”家里的兩只貓都很愛吃這樣的烤土豆，那時如同我們的零食。土豆很多，又不怕吃，有一窖呢，窖藏保鮮，能夠吃到明年春天三四月的。
02
那時候無論外面多冷，都會出去玩兒，大人管不住的，聽見外面有人叫你，心早飛了出去。那時候我的左手一到冬天會犯凍瘡，大人就會限制我出去，于是總是借上茅房的當兒溜出去，和小伙伴們玩雪，千種花樣，數(shù)不盡，如狗拉雪爬犁、堆雪人、打雪仗......不知玩到啥時候，回來了，大人臉色會不好看，于是很小心行事抑或用燦爛的笑去逗大人們開心。
可是左手凍瘡處會火燒火燎地難受，又不敢出聲，晚餐桌上也不敢把左手放在桌上，爸還往往會說一句：“側(cè)棱膀子吃飯是很難看的?！庇谑俏也坏靡延米笫侄俗⊥?，凍紅的手指托住白瓷碗，色彩對照鮮明，臉就會紅起來。為玩而付出的代價那時候會后悔至極，覺得似乎家人都在審視我，等終于挨過晚餐桌上家人的火眼金睛，總該長點記性了吧，可是第二日仍亦復(fù)如是。
媽是那個時候夜晚溫柔的一束慈光，她會收拾完廚房后默默地在灶臺熬煮辣椒水，為我擦洗凍瘡處，我齜牙咧嘴覺得痛時，她溫柔地囑咐：“以后出去要記得帶厚手套”。
媽媽的話恍如說在昨天夜里，手多年已沒有犯了凍瘡。但一到冬天就會看看我的左手，還有凍傷舊痕跡。
03
冬天會隔上一段時日下一場雪，一場雪一場雪地落，除了院落和小徑的雪被及時清理掉，別處的雪都會越來越厚。等春天來了，太陽暖了，自然而然地被太陽蒸融，一切才恢復(fù)原貌。
每每來一場大雪，爸都會起得很早，至于早到什么時候，我又的確不知道，聽到掃帚“唰唰”地響過窗戶，才會醒來，那已經(jīng)是做最后的清理了。
睜開眼問媽：“下雪了？”
“嗯，又下了一場雪?！眿尦３Ｊ峭葑又醒氲幕馉t填著玉米瓤，邊回著我的話。
她是讓冷了一夜的屋子，趕在我起床前熱起來。我看到她的被子常蓋在我的被子上，我的棉衣棉褲都壓在她的褥子下，每次早起穿上都熱乎乎的，待穿時感覺一點兒也不涼。
“媽，你怎么不叫我？”我會生起氣來怨她幾句。
“起來那么早干嘛？”
媽說。
“我要在院子里滾雪球，堆雪人嘛。爸一掃完，就堆不成了，你們真是的……”
“那下次吧，下次就叫你“媽笑著安慰我。
可是下一次，還是如此。我會又如同上一次責怪媽。對這樣的事兒，當時是耿耿于懷的。
有一次下雪，還是沒有趕上爸掃雪前起來，又怨起媽來。
媽說：“快穿上衣服，出去看看?！?/p>
“看什么？“嘴撅起老高，簡直可以掛一個油瓶子了。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衣服還是熱乎乎的。
推開門，哇，院子里竟有一個可愛的大雪人，紅辣椒的鼻子，紅塑料桶做帽子，一把笤帚做手臂，爸還在那里裝飾它，雪人少眼睛，沒有眼睛哪成？跑回屋去，集中生智，拿來兩個玉米瓤做眼睛。爸掃完雪，卷上一根煙，看著我笑，看著我跳。
雪后天晴，太陽紅紅的從東方天邊升起，村子里家家戶戶的房頂都升起裊裊炊煙，聽到做豆腐的大爺喊“豆腐，大豆腐“的叫賣聲，由遠而近，媽會讓爸揀幾塊豆腐去，遞過一個黃色的銅盆，一個半舊的瓢，爸把吸了半截的煙掐掉，去開倉房的門，瓢里舀上一些黃豆，然后尋著吆喝的聲音走去，我家的阿黃跟在他身后。冬日早晨鈴鐺響得特別脆，在雪后的空氣里像一首好聽的音樂，清脆悠揚。
寫出這些描述，如同鍍上了一詩意的金光，在記憶里亮晶晶的。
今年的十二月，我在日記里寫下這樣的詩句:
冬天，我在我的城市
總是想起故鄉(xiāng)
裝滿糧食的苞谷倉
房檐下的冰溜子
泥墻掛著的紅辣椒
太陽好的時候
三五個人
靠在木質(zhì)的窗棱下
慢慢說話
也會想起村外的墓地
覆滿白雪
那些死去的人，和村民們在一起
聽鞭炮聲，和他們一起過年
我知道，寫下上面這些，我是真的開始在懷念我的故鄉(xiāng)了，不僅僅是寫在文字里。
作者簡介：
暖在北方，韓冰，居黑龍江綏化，一個愛寫字的北方姑娘，寫字，心安，低眉，美好，無事，禪靜。等老來回憶，一個個過去了的日子留有大片的溫暖和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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