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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夢盡歌止時,唯恨無期
——讀王安憶《長恨歌》
作者 | 青蓮 編輯 | 湛藍
揚雪的午后,翻開了一直心心念念的《長恨歌》。
讀著讀著,雪不揚了,風不吹了,月亮上來了,弄堂里的故事匆遽的落幕了,自己好似坐在舞臺一個小小的角落里,連傷感都顯得倉促,縱然心有波瀾,也在方寸之間。
站在一個制高點看上海,弄堂是這個城市絕美中的一堆廢墟,在新樓林立之間,這些老弄堂真好像一艘沉船,海水褪去,露出殘骸。守在灰蒙蒙的雪天里,看一個女人嵌在深長里弄之間的一生,在黎明鴿群展翅而出,向薄霧的天明沖去時,倏然走向了明了和結(jié)局……
讀罷王安憶的小說《長恨歌》,一種微末的心憂,似有滿懷可訴,卻又無從下手。提起筆,又放下,動筆都仿佛是一場勞役,徒勞而無功。
心里有一股輕微的哀婉沿著模糊的視線,竟幻化成一股難言的疼痛,無從訴說。那些深夜所有的細枝末節(jié),只有鴿群還能做個啞證,卻只能哀婉地俯瞰這一片城市廢墟……
美出了浮名,也舞盡了凄婉
青灰色的弄堂,幾縷裊裊的炊煙,一簇攀出墻外的夾竹桃,和偶爾停在青瓦上的白鴿子……在王安憶筆下緩緩地鋪成一幅畫,這是上海四十年的風情,濃郁卻夾雜著小市民的辛酸,散發(fā)著樟腦丸的味道。可是她筆鋒一轉(zhuǎn),是十里洋場的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生活。四十年代的上海,極力展示著她的嬌艷和奢華,抓住毀滅前的一分一秒,拼盡全力張揚她的華與美。而弄堂,便是在這個城市里的鬧中取靜,仿若舞臺邊坐著的一位嫻靜的淑女,沒有舞女的幽暗和灑脫,卻自有一種撩人的嫵媚。
王琦瑤便在這兒長大,度過她沉浮變幻的一生。
王琦瑤是這故事的女主人,就出生在帶著些文靜與平淡的上海弄堂,因而她的美也是文靜的,是那種守著陽光過日子的美。
老上海弄堂里的女孩兒雖沒有讓她們鋪展奢華的底子,但也走在了時尚的前頭。在大街上回頭望她們一眼,便能把今年時裝流行的元素了解個大概,剩下的也只有你自個兒有悟性才能琢磨透。弄堂的女孩兒向來是不會拒絕路人遞來的欣賞的眼光,她們會全盤托出,再一絲一線地抽離出被外人弄亂的時尚,然后在某個制高點像人們展現(xiàn)新一輪的潮流。弄堂的女孩兒又是聰慧而敏感的,這種聰穎便決定了她們不會走一條和普通人結(jié)婚成人妻成人母的道路,她們偏偏往路旁一拐,開出一條岔道,橫斜溢出,將生活擺布成曲折但卻極力向上的樹木。
王琦瑤因她那讓人一見就產(chǎn)生面熟的美,贏得了當年選美會的“上海三小姐”的名號,她的美是隨和的,正如王安憶所描寫的那般:“她不是舞臺上的焦點那樣將目光收攏,她不是強取豪奪式的,而是一點一滴,收割過的麥地里拾穗的,是好言好語有商量的,她像是和你談心似的,爭取你的同情?!?/p>
這樣的美,擺在誰的面前都會為了紅顏一笑,而投上一朵紅玫瑰。
贏取“三小姐”本不在王琦瑤的計劃之內(nèi),但她也為這樣的勝利而竊喜。試想上海這個繁華場還缺少美女嗎?可偏偏她一個弄堂里走出的鄰里女孩兒贏得了上海的認可。
弄堂里的女孩兒終究還是未曾長大的孩子,誰能在繁華向她招手的時候把持住那一根清純之弦?此時的王琦瑤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了上海的夜生活,而李主任的出現(xiàn)便徹底把她捧進了“愛麗絲公寓”,從此不再與弄堂有那般純澈的聯(lián)系。
一直不明白王琦瑤為何會選擇走進愛麗絲公寓,她并不是那種只為追求奢華和虛榮而生的女人,但王琦瑤可能是中了上海繁華場的蠱惑,繁華太亮,迷了眼,也看昏了頭??蓯埯惤z的女人,繁華只是一瞬間,當午夜鐘聲響過,她們依舊和弄堂里的女人一樣撕扯日歷過日子,她們甚至無力到只能由光線從這面墻移到了那面墻上,才憶起一天又過去了。
美,讓她收盡了浮名,繁華亮眼,卻也讓她成了一只舞在籠中的金絲雀,不知不覺便舞盡了青春凄婉。
一生幾經(jīng)錯付,唯獨空負了真情
四十年的風云變幻,帶給王琦瑤的是人生的由盛到衰。還真是應了書中那句“年華是好年華,卻是經(jīng)不得數(shù)的”。
數(shù)著數(shù)著,就流逝了。
作為大上海時代的交際花,王琦瑤也曾風光過,只是這風光,是搭進她的一生換來的。
王琦瑤的一生前前后后出現(xiàn)了好幾個男人,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遜、甚至薩沙和老克臘。
其中只有程先生是唯一沒能走進王琦瑤的愛情世界,但卻對她始終如一直至生命最后一刻的男人。如果說王琦瑤的恨已盡,那么程先生的恨卻怎么也不能完盡,因為愛無期,所以恨也沒有盡頭,是真真切切的且恨且歌。
當初,因為程先生,王琦瑤走進了攝影室。他在那里悉心采集他所期待的美好,而眼前這個女孩子張揚的青春而又稍帶羞怯的笑容竟是他夢幻的美麗,于是他小心地采集每一刻的美,仿若手捧一朵嬌艷的芍藥,他程先生只想全力去保護春日里的美景。但程先生也是有私心的,他期待這樣的笑容只為他綻放,期待著花朵只開在他的攝像機前。只是因著蔣麗莉的存在,程先生與王琦瑤沒法背叛他們?nèi)酥g的友誼,便只好把朦朧的愛戀掐滅在了它破土前的一秒內(nèi)。
我想即使沒有蔣麗莉的存在,程先生與王琦瑤之間也是不會有交集的。程先生太過弱了,他在王琦瑤眼前有著太多女人的柔情。他們就像電桿上的兩根平行的電線,總是隔著一尺的距離默默相望,線頭終沒有交匯的時刻。
熾烈的感情被壓制,程先生選擇了逃避。他接受了蔣麗莉的邀約,可無論是盛情的表達抑或撒嬌時的躲閃,他都無法不將眼前的面孔想象成他日思夜想的人兒。程先生終究沒有隨了蔣麗莉,他選擇了獨身一人,隨著這個城市一塊沉浮。
程先生這樣的鐘情不免讓人嘆惋,為了一份情,為了一個人,獨守著孤獨與愛恨,不問值不值。王安憶寫盡了一個女人四十年的愛和恨,卻也很好地詮釋了一個隨著城市成長的男人,以及男人陰暗里的脆弱和無奈。
偶然間,程先生又遇到了王琦瑤,已是九年后挺著大肚子的王琦瑤。時光仿若回流,在六十年代的上海,他們又回到了青蔥歲月,雖不再出門約會,但一起做家務,一起為孩子暢想未來?!俺滔壬阉べY的大半交給王琦瑤作膳食費,自己只留下理發(fā)錢和在公司吃午飯的飯菜票錢,他每天下了班就往王琦瑤這里來,兩人一起動手切菜燒晚飯?!?/p>
多么愜意舒適的生活場景,王安憶描繪的這些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沒有熱烈的情感,有的只是相依相偎過日子的溫暖。如果小說進行到這一步,結(jié)局將是溫馨的,只是故事里的人都是舊的,而生活卻是新鮮的,如何能帶著一顆老舊的心繼續(xù)活在終日為了一張糧票愁白了發(fā)的世界?
我想王琦瑤和程先生都有過心動的瞬間,只是他們都是守著舊日子過慣了的人,逝去的終是沒法再追回,也就一點點地磨掉了今日生活。
程先生最終選擇了自殺。
程先生集沸騰與冷靜于一身,此刻的冷靜早已把信念磨掉,于是生活里還剩什么?就連等待和守護王琦瑤都成了奢望。
歌盡夢止時,唯恨無期
對于王安憶我并不熟悉,后來在網(wǎng)上百度才知道她是當代海派作家的代表人之一,擅長把一個個平凡的生命里的不平凡經(jīng)歷細膩道出。
《長恨歌》便是這樣一部關(guān)于生活的上海史歌。
散漫的筆調(diào),長短句縱橫交錯,一個個精辟的比喻將生活平鋪開來。
生活就似王琦瑤早年穿過的那一襲粉艷旗袍,越過四十年的光陰,翻開箱底,綢緞依舊,只是落滿了塵土,盡管抖掉了面料上的灰塵,那料子也仍然是舊了。
上海四十年的滄海桑田用一個女人的一生為依托,絮絮叨叨地向我們展現(xiàn)了時代變遷中的人和城市,好似鄔橋的外婆,她的身上有著很多故事,足已讓我們花費三天三夜甚至一生去追逐那繁華如夢的四十年,“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p>
王琦瑤是一個守著回憶過日子的人,雖腳步還是向前,可走著走著,心兒老了,人也就老了。
從來沒有過,倒也無所謂;曾經(jīng)有過的,便再也放不下了。
一曲《長恨歌》,所有的癡與怨、哀與愁倒都應了這句話。王琦瑤跌宕的一生亦是終其所累吧。
總在回想著故事的結(jié)局,看到王琦瑤死于他殺時,心里慎得慌。
覺著王琦瑤不應該死在男人手中,可想想不死在男人手里,她又能駐足在何處?獨自孤老在上海的弄堂里?
四十年的情愛,她走得磕磕絆絆,有過幾次簡短的歡愉,更多的是音樂停止后的空洞,心里好似被抽走了些什么,空白的很,平淡的很。
女人的美大概只有展示在懂得欣賞它的人眼前才算真正的美麗,王琦瑤有過幾個女友,但都只能算聊友,因而她也只能在男人面前抓住青春的尾巴,寧可讓美破碎成一地裂痕,也不愿在幽幽青苔的注視下守著昏黃的光照直到夜深。
王安憶的筆下有著一個王琦瑤,更有千千萬萬在時代變遷的夾縫中求生存的上海人,在弄堂陰暗的燈光下過活今天,等待著明天。
他們是受過舊社會影響的,也被時代的春風吹得昏昏然,他們沒法舉辦像王琦瑤家的那種“招搖”的舞會,他們也不屑于深夜的熱鬧。王琦瑤家的燈亮到了凌晨的兩三點,他們也只是在鼾聲中驚嘆一句,依舊夢著明日的春天。
一盞標志著生命停止的黃燈亮到了天明,只被四十年來那群鴿子的子息看到了,只是鴿子又能告知這世界什么呢?
對王琦瑤這樣的女人,王安憶作了個總結(jié),是贊賞,是惋惜,也是慨嘆-----“她們是徹底的女人,不為妻不為母,她們是美了還要美,說她們是花一點不為過。她們的花容月貌是這城市財富一樣的東西,是我們的驕傲。感謝栽培她們的人,他們真是為人類的美色著想。她們的漫長一生都只為了一個短促的花季,百年一次的盛開。這盛開真美啊!她們是美的使者,這美真是光榮,這光榮再是浮云,也是五彩的云霞,籠罩了天地。那天地不是她們的,她們寧愿做浮云,雖然一轉(zhuǎn)眼,也是騰起在高處,有過一時的俯瞰。虛浮就虛浮,短暫就短暫,哪怕過后做它百年的爬墻虎?!?/p>
王琦瑤披一襲華麗的“三小姐”的輕紗,卻沉重地生活了數(shù)十年。
如今薄紗滑落,舞曲依舊,可夢已止,歌已盡,唯恨無期。
老上海的模樣,好像被時光沉淀在人們的心頭,模糊但卻有跡可循。
那輪廓就像一面古老的銅鏡,一絲一毫都是那個時代的人們所造,歷經(jīng)滄桑,但卻永不消逝。
幕起幕落間,弄堂里的夾竹桃花開花落,鴿群的子息依然日出而飛日落而歸,大上海的年華除了它們,又有誰人數(shù)的清看得明啊。
十里洋場里,繁華始終伴著險惡, 唯清淡,得康寧。
從《長恨歌》中抬起頭,已是雪停月升。
想起了一首歌:“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年輕的人們消逝在白樺林……”
編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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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相信,內(nèi)修,始終需要安靜閱讀安靜思索來積累和沉淀,閱讀是通往高貴最低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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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青蓮:教書人,喜歡寫字。安靜生活,隱秘生長。
香落塵外管理團隊
主編:湛藍
總監(jiān):子寒
顧問:蔣新民
排版:綠腰 強哥 ETA 鳳尾
審稿一組: 銅豌豆 一池萍安 一心
審稿二組:連云雷 風碎倒影
終審,校對:煙花 清歡
播音:米米 從前慢
配樂:羅晚詞
稿費:湛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