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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月 | 版式設(shè)計：強哥
每年中秋，不管千里萬里，都要回自己的老家。家，雖然只剩下一座院落，一棟磚瓦紅房。
老爸老媽已經(jīng)離開了，但是，老爸老媽的舊日時光，音容笑貌都封存在老屋的每一寸時光里。
好在，叔叔一直在幫著打理著院落，以至院子不算荒涼，還是老爸老媽在世的樣子。
打開房門，依舊很開心地大聲說：“老爸，老媽，我回來了?！?/p>
繼而，眼睛濕潤起來。老媽在的家永遠溫暖而潔凈。
抖掉家具上的灰塵，擦拭又擦拭了墻上的老相框，那里有老爸老媽凝固的歲月。用了整個下午的時間，把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
此時，金黃的圓月已經(jīng)爬得很高，把郁郁蔥蘢的院子照得明亮亮的，花草樹木，葡萄架都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輝。
玫瑰花開得正旺，火紅火紅的，一大簇一大簇，像要燃燒起來的樣子。九月菊黃的白的，含苞待放。風吹過，滿院的雅香。月季，滿天星，單葉梅也都喧喧鬧鬧的，開得擁擁擠擠，沿著屋前一直開到院子外。
身為男兒卻特愛花。所以老媽走到哪，見到好看的花，就很真誠地找人家要到花籽。第二年我回家的時候，就又有了新的花開起來，從離家門很遠的路兩邊一直迎接我到屋前。
老爸老媽就站在屋前的臺階上，笑瞇瞇地看著英俊帥氣的兒子走上去，深深地把他們擁抱在懷里。
今夜，月圓人不全，人單影成雙。
還要像老爸老媽在的時候一樣，中秋供月。
一件件的把桌椅搬到屋前的平臺上布置好，去葡萄架上選了最大的、熟得發(fā)紫的葡萄，在水井旁沖一下，放到白瓷盤里。擺上一盤香酥油潤的月餅，斟上一盞清酒，置上紅泥香爐，點燃一炷檀香。
學著老媽的樣子，虔誠地朝月亮拜上一番。
轉(zhuǎn)身，向北，面向老爸老媽棲身的荒草山坡，大聲地說：“老爸老媽，回來么，兒子在家等您回來過節(jié)。”聲音已經(jīng)哽咽。
老媽說，中秋供月，月神會保佑全家幸福平安，團團圓圓，今年五谷豐登，明年風調(diào)雨順。
讀高二那年中秋，老媽虔誠的祭拜的時候，我和老爸嘀咕說：“月宮里的嫦娥會累壞的，老媽給人家的任務(wù)也太多了。”
老媽的耳朵靈得很，這話被老媽聽到了，祭拜完畢，回頭拍了我一掌。
我摸著腦袋，說：“這是太極五指扇嗎，老媽你已經(jīng)退出江湖好多年，從我十三歲就已經(jīng)不用了，力道退化了，你該閉關(guān)修行了?！?/p>
老媽也不笑，很認真地說：“是哩，但你要努力呀，讀到大學的時候給我領(lǐng)回個媳婦來，畢業(yè)就給我生個孫子，孫女也好，我的五指扇留給下一代用上，不能丟了?！?/p>
老爸在一邊嘿嘿地嘲笑老媽：“孩子讀書要緊，你這個媽咋當?shù)?，鼓動兒子搞對象。?/p>
老媽好像生氣了，大聲地嚷嚷：“兒子讀書當然也重要，找對象也重要?！闭f著猛地舉起手，又去拍老爸。
老爸仰靠在椅子上，瞪著眼珠狎昵看著老媽說：“來吧，我接你一招?！?/p>
老爸老媽不要曬你們的陳年狗糧，虐狗啊。隨即心情有些沉悶，初戀那時無疾而終，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到桌前，盯著斟滿酒的綠瓷碗，嘴里唱著：“我愛五指扇?！?/p>
老爸盯著桌上酒碗，跑調(diào)地和上一句：“我愛萬泉河?！?/p>
老媽站在身后，偷偷地樂了。又拿來一盞綠瓷碗，斟滿。
“酒里有一枚月亮，圓的。”我說。
“酒碗里有嫦娥，真好看。”老爸說。
老媽瞪老爸一眼，笑，說：“酒碗里是趙峰，是兒子。把兒子吃到肚子里去，他走到哪都不會丟，都會回來的?！?/p>
“吃了？”老爸看著我。
我點頭：“吃?！?/p>
“吃了?！崩蠇尨叽僦t潤的臉笑得像階前的月季花。
隨即，相視哈哈大笑。
吃兒子的典故是源于一次老媽看動畫片，蟑螂因為愛，把老公吃了，老媽深有感觸，竟然看得淚眼朦朧，對那時剛上幼兒園的我說：“我也想把你吃了?！?/p>
那時太小，不懂媽媽的意思，有些害怕，告訴爸爸說：“媽媽不愛我了，要吃我，能不讓媽媽不吃我，可以嗎？”
爸爸笑了好一會兒，說：“媽媽是愛你，并不是真的吃你，就是把你放在心里頭的意思?！?/p>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心里還是有點小小的憂慮。長大以后，才懂，那是媽媽愛的心，兒子離開一寸她都不放心，只有把兒子握在手里，裝進心里才覺得安寧。
讀大學的時候，回家的時間少了許多，漸漸的省略到只有過年才回家。但節(jié)日的問候是少不了的，電話的那端，總是覺察到老媽只離不聚的傷感。
大四那年中秋，沒有通知老爸老媽，悄悄地回家了。我站在院子里的時候，老媽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擰老爸一把，問是不是真的。
老爸倒是打了老媽一掌五指扇，力道溫柔得像火紅的晚霞。
抱住老爸老媽的瞬間，心溫暖到要融化。那時正在飽受失戀的痛苦。戀愛了三年，說分就分了。
那晚，月亮那么圓，那么亮，老爸老媽，我，都喝了酒。老媽的眼神，分明是把兒子喝進肚子里的感覺。
老媽說：“好姑娘正偷偷地瞄著你呢，你就好好干吧?！?/p>
內(nèi)心的傷口瞬間噗噗全部打開，我想哭。
工作第二年的那個中秋，趕到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月上中天，老爸老媽還在門前等著。
供月的時候，我把帶回來的酒斟滿綠瓷碗，熱戀一樣，看著老爸老媽說：“老爸，老媽，這會兒，真的把兒子吃到肚子里吧?！?/p>
老爸瞇起眼睛笑，盯著綠瓷碗，說：“這碗小了，大碗才好?！?/p>
老爸見了好酒，又要貪杯。
老媽已經(jīng)六十多了，疾病正一日日地找上門，她小心翼翼端起小瓷碗，手有些抖。笑咪咪地看著兒子，捧著小瓷碗一口一口的抿，神情舒暢到神往的境界。
“你真的把兒子吃了。”老爸摩挲著圓潤的酒瓶，指著上面的字。
老媽說：“我醉倒了，看不清上面的字。”
老爸說：“兆豐啊，真是奇了，竟有和兒子小名一樣的酒。”
“兆豐酒？好酒，真是好酒。”老媽咧著丟了兩顆牙齒的嘴笑。又說：“生你那年臘月正趕上下大雪，連門都出不去了?！?/p>
老爸搶著說：“瑞雪兆豐年，你臍帶還沒斷呢，我就給你取小名兆豐，大名趙峰。趙峰人，英俊瀟灑；兆豐酒，名揚四海，咋樣，老爸聰明不？”
我連連點頭，心里說，人很平庸，但這兆豐酒，還真是佳釀，是特意尋了回來，完成老媽想吃兒子的心愿。
老媽笑瞇瞇的看著兒子，神秘秘地問：“有好姑娘瞄上你了是不是？你這個臭小子，怎么不帶回來？”
我不作答，空氣里都充滿了濃郁的酒香。人生如酒，久釀更醇香。
再一年的中秋，老爸不在了。
依舊給老媽帶回和自己小名一樣的酒，老媽一個人笑著慢慢地抿，心滿意足的樣子。然后，認真地看著兒子說：“明年，你帶她回來。”
再一年的中秋，老媽也走了，家在哪里？心落到谷底地悲傷。
捧著酒，怎么也喝不下，兒子走的再遠，也有回來的那一天。戀人沒了，可以再等。然而爸爸媽媽走遠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三年了，每年的中秋，還是要回家。我很認真，很老朽地對同事說：“這個時節(jié)，沒有什么比回家更重要的事情了?！眱?nèi)心卻很荒涼，這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做回兒子。
獨自一人空對月，喝著同自己小名一樣的酒，想念老爸老媽，酒入愁腸是一種無可訴說的疼痛。
此時，已微醺，已經(jīng)感覺不到悲傷，只是想念爸爸媽媽。悵悵地盯著綠瓷碗，酒里依然映著圓圓的月亮，心是思念的痛，卻努力做出瀟灑的樣子說：“老爸老媽，我現(xiàn)在是不是很努力，做得很好吧？你們一定很開心吧？”
“我很不開心！”院門口站著女孩，怡。一襲紅裙，花容嗔怒。
擁她入懷，眼淚便再也不能忍住，奔涌而出。
滿天的月光煮沸了火紅的玫瑰，釀出一院的酒香，我聽見了老媽老爸在月光里說：“花好月圓。”
作者簡介
冷月：遼寧朝陽人，生活簡單，心也簡單，喜歡靡靡細雨的雨天，心會隨細雨飛揚。喜歡閱讀，喜歡一切美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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