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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不斷的鄉(xiāng)愁
作者：張圣潔 | 版式設計：鳳尾
白天的喧囂在夕陽余暉中悄然平靜下來，高大梧桐的枝葉在風中搖曳不定，樹干的影子被將要落山的太陽拽得綿長。暮靄漸漸生成，遠處一兩點昏黃的燈光次第亮了起來，慢慢地連成一片，我又回到了這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
故鄉(xiāng)是我家老屋旁的磨房，記憶中終日不停歇的馬達聲，歡快高昂地歌唱著，給寂靜的村莊帶來無限的活力和希望。特別是年關將近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收拾小麥磨面粉，準備迎接新年到來。記得母親打開封得嚴實的糧食囤，站在木凳上，拿著用葫蘆做成的大瓢，把小麥從麥囤中舀出。泛著金黃色的麥粒飽滿豐實，圓滾滾地躺在簸箕的懷抱里，映著母親微笑的臉龐，那盈盈的笑意忘卻了“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的艱辛，心中滿是收獲的喜悅與歡欣。母親用簸箕一點點地簸著麥粒，摻雜著的麥芒便在空中肆意飛揚著。再把簸好的小麥倒入用竹篾編成的竹篩里，下面放一根手腕粗細的木棒。那木棒是父親從山凹的一棵梨樹上砍下來的，去皮刮均勻，再削成一根圓木，放在篩子下面篩糧食用。母親來來回回地篩著，細小的沙子塵土及黑色的野草籽，都從細密的篩眼里漏岀。母親把篩好的小麥放在大水盆里，我從院子的水井里汲出一桶桶清冽甘甜的井水，倒在水盆，那麥粒便滌凈了附著的塵土。淘凈撈出，攤在大竹席上晾曬。我坐在石榴樹下，手拿一根竹桿，驅(qū)趕著淘氣的家禽及鳥雀。陽光慵懶地照耀著小院，白云悠悠地飄過，偶爾，一陣陣輕風拂面，使人昏昏欲睡。斑駁的竹影散落一地，幻化著我迷離虛幻的夢。傍晚時分，母親把曬好的麥粒隨手拈出兩三粒，放在嘴邊，“咔嚓”一聲，聲音清脆而響亮。“可以磨了”，母親洋溢著笑容，輕輕地說。收完的小麥裝在大口袋里扎好，等田間勞作的父親回來，輕輕松松地把麥袋搬在手推車上，向磨房走去。年幼的我坐在車子中間，車子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走著，車輪與車軸的摩擦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有規(guī)律地一唱一和，留給大地一曲最質(zhì)樸自然的音樂。
“天下熙熙皆為磨來，天下攘攘皆為磨往?！辈诲e，在幾個村子中，只有這一個磨房，在由遠而近的轟隆聲中，四面八方磨面的人們聚攏而來。一輛輛手推車上放著拾掇好的糧食，人們?nèi)齼蓛蓢谝黄?，興高釆烈地談論著田地的收成，樸素的鄉(xiāng)俗俚語混在麥粉的馨香里，構(gòu)成山村不加粉飾的獨特畫面。里面是磨房主人忙著向機器里倒麥子的身影，他的頭上身上時常白乎乎的一片，耳朵上總是夾著一根沒時間吸的煙卷。
磨房屋頂上，灰色的土瓦魚鱗似的整齊的排列著，在瓦縫狹隙中間，長年瘋長著一株株生命力頑強的瓦松，當陽光明媚充足，它灰褐色的葉片稍微冒出一點點的桔色，若是陰雨連綿，它又墨綠一片。它無人問津，卻永遠生機勃勃，質(zhì)樸無華，干凈純粹，像極了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
故鄉(xiāng)也是我家門前的蓮塘小溪?！拔ㄓ虚T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是對你最真的寫照吧？那一方不大的池塘，總是汪著一池碧綠的水，新綠的荷葉鋪滿了水面，葉心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如珍珠般璀璨奪目。春紅已謝，夏荷才至，粉紅的、潔白的荷花圣潔美麗，“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漣而不妖?！边@種不同流合污，潔身自好，清高正直的品質(zhì)不是值得我虔誠學習的嗎？
落雨了，看荷花在風雨中搖曳，不禁想到冰心的“母親??！你是荷葉，我是紅蓮，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誰是我在無遮攔天空下的蔭蔽？”想到母親，如荷葉般呵護著我，默默無聞，不求回報，我用什么報答她的恩情？每念至此，總禁不住潸然淚下。
荷塘下游，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赫紅色、褐黃色的鵝卵石被溪水磨平了棱角，圓溜溜的如鵝蛋般大小，隨處可見，河底的小沙石子被水沖洗得一塵不染，光著腳丫踩上去，硬梆梆，滑溜溜的，細沙從腳趾間溢岀，周身沉浸在涼爽的溪水里，夏季的炎熱在溪谷里覓不見蹤影，有說不出的愜意！
最喜歡暴雨過后的小溪，上游的水庫因雨水暴漲，開洪瀉閘之即會有魚蝦順流而下。我和小伙伴從家里帶來魚網(wǎng)或竹筐，等魚“自投羅網(wǎng)”，魚網(wǎng)太小幾乎網(wǎng)不住大魚，只有幾條小鯽魚而已，而竹筐也只偶爾能捉住幾條泥鰍，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的心情，有時會有一兩條一尺來長的大魚，在水面打一個大大的水花，我們便前圍后截，潑著水，壘著堰。不小心蹲坐水里的，摸到魚又跑掉的……笑聲穿過林梢，隨著溪水傳到很遠……
故鄉(xiāng)是那陡峭的黛色山坡，繁花滿山，開拓了荒蕪的生命；故鄉(xiāng)是村后虬枝盤旋的老桑葚樹，滿枝紫果，滿足了酸甜的渴望；故鄉(xiāng)是校園楊槐樹下的暮鼓晨鐘，朝霞斜陽，見證了學子童年的夢想……
可如今，我的故鄉(xiāng)在何方，為何找不到我兒時的樂土？熟悉的土地卻為何如此陌生，只有無助地彷徨，涌動著無邊的難以言語的惆悵……
我回來了，親愛的故鄉(xiāng)！可映入眼簾的卻不是記憶里的故鄉(xiāng)。老磨房已銷聲匿跡，終日轟鳴的馬達聲再也沒有歌唱，路邊的深溝里堆著一些廢棄的瓦礫，灰黑色的青磚上布滿了濕滑的苔蘚，幾只褐色的麻雀飛來覓食，驀地騰空而起，嘰嘰喳喳地飛向樹椏。那方給人綠色與詩意的荷塘啊，已不知何時被填平，代替它的是一幢三層的樓房。曾經(jīng)一路歡歌的小溪，裸露著河床，龜裂的河底，塞滿了各種垃圾。那山、那樹、那鐘聲只留在童年的時空……
最感傷的是白發(fā)蒼蒼的父母，我那美麗賢淑的母親，我那健壯有力的父親，是何時被歲月偷走了青春？母親淘麥父親磨面的情景如在昨天，轉(zhuǎn)瞬之間已只能是昔日重現(xiàn)。父親常年勞作，腰椎間盤突出常讓他痛苦不堪。我知道，節(jié)約了一輩子的父親寧可忍受病痛，也不愿花錢醫(yī)治。勸說很多次，才同意去醫(yī)院治療，稍微輕一點，就又不停歇地干活。母親自幾年前得了一場大病，口齒不夠伶俐了，行動遲緩步履蹣跚，但還是盡可能為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父母把青春乃至一生都給了這個家，給我們創(chuàng)造著幸福的生活。卻自己任勞任怨挑起生活的重擔，任歲月在額頭雕刻成一道道的犁溝，任光陰將烏絲染成白霜！
我久久地佇立門前，思緒翻飛，不敢回憶卻又活在記憶里，但我明白惟有正視現(xiàn)實，才能放眼未來。因為光陰無痕，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幾十載，若白駒過隙，匆匆垂暮。唯有抓住每一天，不辜負生命的存在，珍惜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讓每一天都散發(fā)生命的光彩。不畏將來，不念過往，踏踏實實走好腳下的路！
月亮升起來了，朦朧的月光灑下滿院的清暉，院角處是父親新割的艾蒿，散發(fā)出幽微的草香。而我，不也正如這棵山坡上的苦艾嗎？深深眷戀著這一方故土，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滄海怎樣移為桑田，都愿意用終生守護著它，一年年總割不斷！
作者簡介
張圣潔，中學教師。喜歡有生命的文字，唯愿常讀詩書，不負歲月，不負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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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湛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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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稿二組：連云雷 風碎倒影 無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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