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經(jīng)常跟我說,教師和醫(yī)生是歷朝歷代最可靠的職業(yè),不會出現(xiàn)失業(yè)的情況。出生于窮鄉(xiāng)僻壤的我,小時候的理想自然就是將來能有一個鐵飯碗。于是,我在中學時代便有意識地做兩件事情:一是練好硬筆字,將來當老師,二是替人把脈,以后做醫(yī)生。但我從小懼怕打針,高考時便填了清一色的師范類專業(yè)。
轉(zhuǎn)眼間,我當老師已整整二十一個年頭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回憶起來清晰如昨日。我工作的第一個單位是一所大型國有煤礦的子弟學校。礦山純樸的民風與熱情的同事接納了我這個外鄉(xiāng)人。或許是由于家庭貧困長期處于饑餓邊緣,我有個特點:能吃。我的吃在單位是出了名的,每餐的飯量在六兩米以上,有一次,我與一同事比吃,竟吃了十碗,保守估計應該在一斤半米以上,同事心悅誠服地把“肚量第一”的美譽讓給了我。由于能吃,再加之又是新老師,我干的工作自然也就多了,既教歷史,又教政治,每周20節(jié)課,還當班主任、教研組長等。平日我努力工作,周末便去同事家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鼓足干勁加油干,放開肚皮吃飽飯,似乎是我那時理想的工作狀態(tài)。這是我一生最難忘、最值得銘記的美好時光。我那些可親可敬的同事們,你們現(xiàn)在可好?
在子弟學校工作的三年多里,我以青春的朝氣、滿腔的熱忱放飛著自己的教育理想。我把講臺當成了展示自己才華的舞臺,時而為學生背誦毛主席詩詞、時而為學生講述武俠傳奇、時而來一段即興演講、時而展示一下漂亮的板書。我忘記了自己、忘記了別人,也忘記了講臺下那些鮮活的個體。那時的我不懂教育,因而看不到教育真正的方向。
1999年12月,我通過全省公開招聘進入湖南省長沙市第一中學,真正開始了屬于自己的教育心靈之旅。對于我這個初出茅廬的鄉(xiāng)里人來說,進入一中,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中深厚的文化底蘊、優(yōu)美的校園環(huán)境、輝煌的辦學成就深深地震撼了我。我為自己是一名一中人而感到驕傲自豪。
一所好學校,必須要有一個良好的育人環(huán)境與工作環(huán)境。這是我理想中好學校的基本模樣。這兩點,一中是完全具備的。每當我行走在如詩如畫的校園,佇立于毛澤東的《商鞅徙木立信論》前,眺望著校園東西合壁的建筑,感受著獨特的石頭文化、聆聽著半畝方塘的蛙聲、找尋著植物園里花開花落的足跡、觀賞著滴翠廊的綠色與書法時,心中總會對這片生機盎然的土地充滿著敬畏與景仰之情。我日漸明白,原來,一中校園,就是一本很好的辦學育人教科書。在一中工作期間,我深切感受到領導、同事對我的關懷。我永遠也忘不了,2005年10月母親過世時,學校領導、同事驅(qū)車幾百里趕往我家吊唁的情景。還有,一中有著相對寬松的管理,在這里,教案的書寫可以多樣,作業(yè)的布置可以多元;在這里,你不必為迎接過多的檢查而費心;在這里,你可以外出講座交流……。
有了好的環(huán)境,學校自然就會“名師云集,人才輩出”。在一中,對我影響最大的是李長賢、彭大斌、高陽平三位老師。我敬佩李老師,主要不在于他的專業(yè)素養(yǎng)及對我的引薦之恩,我敬佩的是,這位年過花甲的長者仍然以高度的責任心和使命感,每天忙碌于聽課、評課、上課等學校事務之中。這是一種怎樣的愛崗敬業(yè)精神!彭大斌老師是物理老師,2001年我與他同在高三。彭老師待人和藹可親,學生有疑惑來找他,他總能讓學生帶著微笑而去,這種教育讓人如沐春風,他是點化和潤澤生命的藝人。高陽平副校長有著很高的教育理論水平,再加之其出色的口才,每次聽他講話,我都有醍醐灌頂、豁然開朗之感。較高的理論修養(yǎng)+愛崗敬業(yè)+精湛的教育藝術,是我理想中教師的形象。
我以一顆敬畏之心、赤誠之心在一中工作、生活了15年。這是我教育生涯,也可以說是我人生最寶貴的15年。2014年6月18日,我領著女兒重新參觀了一遍校園后告訴她,長大了進一中,女兒愣愣地問為什么,我說這里是爸爸成長的地方,也是你留下童年記憶的地方。我是噙著淚花離開長沙市一中的。
很多人不禁要問我,你那么愛一中、那么愛學生、那么愛講臺,為什么要走?我說為了自己的教育理想,去做做教師培訓吧。因為,只有涌現(xiàn)出更多的好老師,教育的明天才會更美好。
2014年9月,我通過公開招考進入長沙教育學院,做起了教師培訓工作。教育學院有以肖萬祥院長為代表的擁有豐富教育教學理論的專家,他們既是仰望星空的使者,也是腳踏實地的行家。教育學院是一個懂教育的地方。我得以在此跳出教育看教育,跳出學科看學科,大大開闊了自己的眼界,從而實現(xiàn)了對教育理解的蛻變。從內(nèi)心深處弄懂什么是良好的教育、什么是良好的教師這兩個問題是教育學院帶給我的啟示。
最近十多年,我應邀在很多地方作過有關教育及教師專業(yè)發(fā)展的講座。在談到什么是良好的教育時,我每次都要轉(zhuǎn)述并發(fā)揮一下肖川教授的觀點。也許,我們很難給良好的教育作一個周全的描述,但是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如果一個人從來沒有感受過人性光輝的沐浴,從來沒有走進過一個豐富而美好的精神世界;如果從來沒有讀到過一本令他(她)激動不已百讀不厭的讀物,從來沒有苦苦地思索過某一個問題;如果從來沒有一個令他(她)樂此不疲廢寢忘食的活動領域,從來沒有過一次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和體驗;如果從來沒有對自然界的多樣與和諧產(chǎn)生過深深的敬畏,從來沒有對人類創(chuàng)造的燦爛文化發(fā)出過由衷的贊嘆……那么,他(她)就沒有受到過真正的、良好的教育。是啊,良好的教育一定是致力于引領學生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用自己的心靈去感悟,用自己的頭腦去判別,用自己的語言去表達的。良好的教育使得一個人成為真正的人,成為他自己,成為一個不可替代的、立于天地之間的大寫的人?;叵胱约哼@么多年的教育經(jīng)歷,我做到了嗎?!
弄懂了什么是良好的教育,才能談什么是良好的教師。良師必須先搞懂這一點。什么是良好的教師?我們也很難給它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但我認為,如果一個教師沒有教育理想、沒有教育情懷、沒有仁愛之心,那么,他(她)肯定不是良師。教育理想是指對教書育人的美好向往、對教育本真的不懈追求,以及對干擾教育因素的自覺抵制。教育情懷是指對校園生活的無比熱愛,對學科教育的高度自信,以及對功名利誘的泰然自若。仁愛之心是指對教育對象發(fā)自內(nèi)心的關愛與呵護。有仁愛之心的教師,其目光是充滿著溫情和敬意的。在多年的教育教學中,我時刻以陶行之先生的話來告誡自己:“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頓,你的譏笑里有愛迪生。你別忙著把他們趕跑。你可不要等到坐火輪、電燈、學微積分,才認識他們是你當年的小學生。”哈佛大學350周年校慶,有人問校長,哈佛大學最值得自豪的是什么,校長回答,哈佛最引以為豪的不是培養(yǎng)了6位總統(tǒng),36位諾貝爾獎獲得者,最重要的是給予每個學生以充分的選擇機會和發(fā)展空間,讓每一顆金子都閃閃發(fā)光。這是多么有價值的教育思想。
然而,在這個日益浮躁、信息爆炸的社會,教育受到的影響與沖擊超過以往任何一個時代。我們想要在理想的教育中獨善其身或特立獨行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很多先進的教育理念,即使通過培訓讓教師接受了,但也落不了地、生不了根。我再一次陷入到困惑之中,我的教育理想呢?怎么辦?
自然又有很多關心我的人問我,你剛剛脫離教學一線的壓力,剛剛脫離應試教育的苦海,又要走?我回答說,是啊,還是為了自己的教育理想!理想的教育可能還是在課堂。真正的良師是在講臺上絢麗綻放的,教師的價值存在于學生心目中。這是我對教育發(fā)自內(nèi)心的理解。真的對不起教育學院這些尊敬的領導與同事們!
2015年9月,我來到了久負盛名的雅禮中學。說實話,我仰慕雅禮,主要不在于其悠久而獨特的歷史,以及如何如何突出的辦學成就。我仰慕的是學校多年涵養(yǎng)起來的生命氣象。行走在校園郁郁蔥蔥的百年香樟樹下,體會著“經(jīng)天緯地才能,由學問成就”的精神風貌,看到一群群迎面走來的語言文雅、舉止優(yōu)雅、氣質(zhì)高雅的雅禮學子時,任何人都會感覺得到這是一所有品質(zhì)的學校,這里的教師一定是有品格的教師。
既然是來雅禮課堂實現(xiàn)教育理想的,就該談談自己理想中好課的標準吧。其實,一堂好課也是沒有統(tǒng)一標準的,但它有一些共同的特征。
我認為一堂好課應該是眼中有人的。這個“人”既指歷史上的人,也指現(xiàn)實中的人——學生。有人的課堂一定是有生命的課堂,有生命的課堂一定是有思想、有情感、有生活的課堂。因此,我在很多學校的講座中提出,好課要有感知→感悟→感動。每一堂課都要有觸動學生心靈的地方。2008年11月,我在上《對外開放格局的初步形成》一課時,沒有把著力點放在“讓學生感受對外開放取得的成就”上,而是通過大量典型的生活事例,讓學生認識到實行對外開放的必要性與艱巨性,體會歷史發(fā)展背后的艱辛與付出,課堂深深觸動了學生的心靈。著名語文教育家于漪說:“三尺講臺,是聯(lián)系著學生的生命的,你講什么,教什么,傳授什么知識,培養(yǎng)怎樣的能力,給予怎樣的思想熏陶,給予什么價值觀,將來都會反饋給你?!處煹拿恳还?jié)課都會影響學生的生命質(zhì)量?!边@是多么深刻的見解!
我還認為一堂好課應該是精雕細琢的。對課堂的精雕細琢是一種謙虛好學、海納百川的教學境界,對課堂的精雕細琢也是一種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工匠精神,對課堂的精雕細琢還是一種愛崗敬業(yè)、守正創(chuàng)新的工作態(tài)度。說實話,學生畢業(yè)不出三、五年,基本上會忘記當年老師所教的內(nèi)容,但不會忘記老師的工作態(tài)度與課堂細節(jié)。這么多年以來,我?guī)缀醢讶烤Ψ旁诹藗湔n與上課上,每備一堂課,我至少要精讀并比較二個版本的教科書;每上一堂課,我至少要查閱一本相關專業(yè)書籍;每做一個課件,我至少要參考4個甚至更多的別人的課件。前幾年,一位北大畢業(yè)的學生給我來信說:“胡老師,我已畢業(yè)多年了,但是您修改課件時一絲不茍的精神,以及您發(fā)給我們的從排版到內(nèi)容都很講究的培優(yōu)資料,至今仍記憶猶新。我在工作中也繼承發(fā)揚了您的這種精神,收獲很大。謝謝您!”
我在雅禮還能繼續(xù)這樣上課,以實現(xiàn)自己的教育理想嗎?
好的教育、好的教師、好的課堂得來絕非易事,要領悟也很困難。這就需要我們不斷地研究、不斷地思考。我一直認為,好教師一定是位杰出的研究者與創(chuàng)作者。教師不是畫家,但擷取美的片斷是我們的習慣;教師不是作家,但記錄每一次的感動應成為我們的習慣。2011年,我出版《杏壇爬梳》后,僅用五年時間,又出版了這本近40萬字的著作。有人問,你已評特級了,為什么還要這樣持續(xù)地努力著?我說,思考、閱讀、寫作已成為我重要的生活方式,這與評職稱早已沒什么關系了。當然,這種殫精竭慮、秉燭探索的思考與研究是十分艱辛的,需要付出的東西也更多。剛過而立之年,白發(fā)就已悄悄爬上了我的雙鬢,沒到不惑之年,我已是疾病纏身,如今,歲月的風霜正加緊侵蝕著我的臉龐,但我依然無怨無悔地堅持走在教學研究的路上。
十分感謝雅禮中學劉維朝校長和華南師范大學黃牧航教授在百忙之中為拙著欣然賜序。他們真誠而又深邃的文字給本書增色不少,令我心存感激。劉校長是教育部卓越校長領航工程名校長、教育家,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極富教育情懷的雅禮人。他工作繁忙,但對我及本書的出版一直給予關照和鼓勵。黃牧航教授是著名學者、歷史教育家,我的很多研究與思考都得益于他的思想指引,特別是我在確定本書書名陷入困境時,黃教授的指導讓人豁然開朗。非常感謝雅禮中學黨委書記、歷史特級教師雷建軍先生利用休息時間為我審閱了全部書稿,并提出了寶貴的修改建議。要感謝的人還有很多,恕不一一列舉,但心意永存。
洗去昨日的風霜,帶著不變的教育理想與情懷,不忘初心,繼續(xù)前進。前行的路,只有目標,沒有終點。
胡軍哲
二0一七年十二月十日于長沙雅禮
歡迎訂購特級教師胡軍哲老師的新著
《做一名有專業(yè)情懷的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