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紅樓夢》:細(xì)節(jié)之中藏真相,文本解讀是正道】
曹公筆法驚鬼神,他筆下的人物形象總是讓讀者論爭不已,擁林、擁薛各為陣營,晚清時就有兩個秀才因為釵黛之爭'幾揮老拳',為了友誼的小船不翻,后來兩人約定'誓不共談《紅樓夢》'!曹公借太虛幻境的對聯(lián)告訴讀者'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請讀者一定要睜大慧眼,仔細(xì)分辨寶釵、黛玉這兩個與寶玉關(guān)系重大的女性誰是'真'誰是'假'!
87版劇照
《紅樓夢》中事實上存在著兩套評價體系,一是以當(dāng)時社會主流價值標(biāo)準(zhǔn)參照下的對人物的評價,比如第三回中說'后人有《西江月》二詞,批這寶玉極恰',這里我們一定要注意,《西江月》二詞中對寶玉的評價是出自'后人',曹公就是悄摸摸地告訴讀者這可不代表我的意見喲!第五回中警幻仙姑對寶玉的說辭有助于讀者更為透徹地理解這一點:'汝(寶玉)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曹公筆下的寶玉是對女性持平等、尊重、同情、憐惜態(tài)度的'閨閣良友',在男權(quán)社會的文化語境里實在是過于特立獨行、無人理解——被視為'迂闊怪詭',當(dāng)然要被'百口嘲謗,萬目睚眥',寫《西江月》的'后人'不過是曹公假托'后人'的'嘲謗、睚眥'來寫'時人'對寶玉的不理解而已!
另一套評價標(biāo)準(zhǔn)是凝結(jié)著曹公自己思想、情感、立場態(tài)度的價值觀,也是魯迅先生高度評價《紅樓夢》打破了'傳統(tǒng)思想'的落腳所在,這種遠(yuǎn)超時代的思想高度不要說在兩百年前,就是放在現(xiàn)當(dāng)代社會也是和者幾希!滿腦子成功學(xué)的、滿腦子'修齊治平'的、滿腦子'賢妻良母'的,理解《紅樓夢》簡直是要望山跑死馬,似乎觸手可得,其實'人遠(yuǎn)天涯近'!
曹雪芹在寫對寶釵的觀感時也運用了同樣的手法,'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請讀者細(xì)察,又是'人'!這個'人'能代表曹雪芹的看法嗎?就像'后人'的評價與曹雪芹的觀點截然相反一樣,這個'人'的看法也恰是曹雪芹真實態(tài)度的對立面。
明白了《紅樓夢》中存在著兩種截然對立的立場態(tài)度,一隱一顯,顯者為假而隱者為真,我們再去分析下面這段話就能夠浮云盡去蔽日出了!請看原文:
'而且寶釵行為豁達(dá),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玩笑。'
我們現(xiàn)在先不糾結(jié)'行為豁達(dá),隨分從時'、'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究竟何指,先來探究一下曹雪芹為何寫寶釵大得'下人'之心,曹雪芹善用'春秋筆法',一字之間寓褒貶,這里為何不寫大得'眾人'而特寫'下人'之心呢?
當(dāng)然,從字面上看,寶釵大得下人之心,是下一句'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玩笑'的原因,但是,賈府上層人士,比如賈母、賈政、王夫人、鳳姐等對寶釵是何態(tài)度呢?(請參看'瀟湘竹48'主頁里的文章《詳解賈母'掰謊記':別再冤枉賈母諷刺黛玉了》上篇、下篇;《賈母一句話勾起王夫人多少前情往事,寶黛姻緣注定終虛化》上篇;《邢夫人、王夫人初見黛玉時的態(tài)度為何一熱一冷?》等)暫且按下不表。
寶釵是怎么做到大得'下人'之心的呢?細(xì)察文本,曹雪芹在多處情節(jié)或隱或顯地告訴了我們答案。
榮國府的'下人'大致分為丫鬟、小廝、仆婦、婆子等,這幾類人中確確實實都有代表人物是心向?qū)氣O的,以下略為論說。
一、王夫人的首席丫鬟金釧
金釧劇照
在正面描寫的文字中,我們幾乎看不到寶釵與金釧交往的痕跡;但是從情理出發(fā),寶釵是王夫人的嫡親外甥女,每天都去王夫人處晨昏定省;金釧是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王夫人房中有四個月例一兩銀子的大丫頭,金釧是其中之一;湘云送絳紋石戒指只準(zhǔn)備了襲人、鴛鴦、,金釧、平兒,可見金釧是首席無疑),兩人當(dāng)然是每天都會見到,那么于情于理,寶釵與金釧必然熟識,甚至有東西贈送,果不其然,曹雪芹借寶釵之口說出'她(金釧)活著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又相對'。
榮國府的丫頭待遇不錯,食宿全包,有工資(月例),有四季衣服(第六回中鳳姐給劉姥姥的二十兩銀子,就是鳳姐給自己院里丫頭們做衣服的經(jīng)費),逢年過節(jié)主子們也都有賞賜。但是誰會嫌衣服多呢?況且薛家原是大富之家,唯一嫡女寶釵的衣服料子、做工當(dāng)然都是好的,小姐們又不干重體力活,衣服磨損有限,所以,所謂'舊衣服'最大可能是寶釵每季都做新衣服穿不著的舊時衣服,而不是破舊衣服;況且寶釵、金釧兩個人的身材又相近,所以寶釵曾經(jīng)把自己穿過的衣服送給了金釧。那么,金釧對自己主子的外甥女、一貫表現(xiàn)得賢淑親和的寶釵,自然印象非常之好,自然愿意與寶釵玩笑(玩耍笑鬧)。
二、寶玉的首席丫鬟襲人
寶釵、襲人劇照
大家都知道'襲為釵副',兩人在心機(jī)城府、行事風(fēng)格上高度相似,雖然一是主子小姐、一是奴才丫頭,但其本性是一類人,自然氣味相投,關(guān)系越來越火熱。但是,寶釵并不是一開始就注意到了襲人,而是直到'第二十一回'中的一個早晨,以實現(xiàn)'金玉良姻'為目標(biāo)的釵襲結(jié)盟大戲才拉開了大幕,我們用'文間夾評'法來圍觀一下:
忽見寶釵走來,【寶釵此時仍是住在榮國府東北角的一個院子(不是'梨香院',第十八回已從梨香院搬出,這個簡寫的情節(jié)暗示賈母出手?jǐn)f薛家離府,薛家裝傻不走);寶玉、黛玉都住賈母的院里。從寶釵住處至賈母院子距離頗遠(yuǎn),寶釵每天早上都要梳洗后至王夫人、賈母處請安,起得真早!寶姐姐辛苦辛苦!】
因問:'寶兄弟哪去了?'【向賈母問安之后直奔寶玉房間,并沒有先去黛玉、湘云處姐妹相見,可見寶釵心中所系。曹公文心如神,贊贊贊!】
襲人含笑【丫鬟對表小姐說話,自然要'含笑'】道:'寶兄弟哪里還有在家里的工夫!'【怨氣沖天,拈酸吃醋】
寶釵聽說,心中明白。【明白什么?回看第二十回可知,寶玉本和寶釵在一處,聽說湘云來了馬上'抬身就走',飛一般回到賈母處,寶釵自然明白寶玉對湘云的感情,明白寶玉一大早就去黛玉房間找湘云去了】
又聽襲人嘆道:'姊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禮節(jié),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么勸,都是耳旁風(fēng)。'【最可笑就是襲人說'分寸禮節(jié)'!早在第六回寶玉第一次因'春夢'遺精時,襲人已經(jīng)抓住機(jī)會一步步誘惑寶玉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小小年紀(jì)為了上位敢于獻(xiàn)身,真是既膽大包天(參考金釧只是與寶玉輕薄調(diào)笑就被王夫人掌摑攆出去的情節(jié))又毫無底線,實乃無恥之極,偏會說道貌岸然之語!】
寶釵聽了,心中暗忖道:'倒別看錯了這個丫頭,聽她說話,倒有些識見。'【襲人話語里流露出對寶玉一大早就去找湘云、黛玉的不滿,這是符合寶釵利益的,于是就成了'識見',一笑】
寶釵便在炕上坐了【打算搞統(tǒng)一戰(zhàn)線了】,慢慢的閑言中套問【問就問,何須'套問'?曹公特用此語以示貶義,讀者明察】她年紀(jì)、家鄉(xiāng)等語。留神窺察【察就察,何須'窺察'?同上,以示貶義】,其言語志量,深可敬愛。【臭味相投,兩'假'相對,自然'敬愛',曹公老是這樣騙人真不應(yīng)該,一笑】
襲人自從在第六回以肉體換來'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使初入青春期的寶玉對她產(chǎn)生了特殊的依戀以后,就走上了力爭寶玉侍妾的'爭榮夸耀'之路,這就促使她必須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寶玉正妻人選來站隊。寶玉正妻的候選人,很明顯一是賈母早就做出安排的黛玉(第七回中寫:'原來近日賈母說孫女們太多了,一處擠著倒不方便,只留寶玉、黛玉二人在這邊解悶,卻將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這邊房后三間小抱廈內(nèi)居住,令李紈陪伴照管。'賈母的安排很有深意,嫌孩子多不方便,但是呢,第一不是把唯一的男孩寶玉交給王夫人撫養(yǎng);第二不是把黛玉和三春一起遷出去,姐妹們彼此相伴,反而是獨獨留下寶黛二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寶黛共處的特殊環(huán)境);另一個就是第四回被王夫人拉來對抗賈母安排的寶釵,并且早在第八回就開始鼓吹'金鎖''通靈玉'是'一對兒',這些風(fēng)吹草動的痕跡對于寶玉身邊的襲人而言焉能毫無覺察?
對于襲人而言,她必須做出準(zhǔn)確的選擇,基于以下幾方面的考慮,襲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寶釵:一、寶釵的靠山王夫人是寶玉的母親,與年事已高的賈母相比,王夫人既有寶玉婚姻的決定權(quán),又早晚大權(quán)在握成為榮國府真正的當(dāng)家人;二、襲人既已自視為寶玉未來侍妾,那么寶玉前程遠(yuǎn)大她才有更好的未來,寶釵見縫插針地規(guī)勸寶玉讀書科舉,而黛玉從來不勸寶玉走科舉仕途之路,顯然寶釵更符合襲人的未來利益;三、寶玉對黛玉情深意切,比如原文中透露:'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密友愛,亦自較別個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第五回);'原來那寶玉自幼生成有一種下流癡病,況從幼時和黛玉耳鬢廝磨,心情相對;及如今稍明時事,又看了那些邪書僻傳,凡遠(yuǎn)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第29回)寶玉對寶釵只是親戚情分,對寶釵的好感其實與其他女兒并無二致。襲人既已與寶玉有了性的關(guān)系,出于女性的本能自然對黛玉更為嫉恨。所以,襲人迅速理清了形勢,站隊寶釵。
襲人對黛玉的態(tài)度變化我們可以通過兩個情節(jié)清楚地看到:
其一,第三回黛玉初入榮國府,寶玉因黛玉無玉憤而摔通靈玉,黛玉因此心中不安,在睡前猶自淌眼抹淚,剛被賈母借調(diào)給寶玉的襲人送來了暖心的安慰,她說:'姑娘快休如此,將來只怕比這個更奇怪的笑話兒還有呢!若為他這種行止,你多心傷感,只怕你傷感不了呢??靹e多心!'這時候的襲人對黛玉拋出的是橄欖枝,如此及時、貼心的話語使初至榮國府這個陌生環(huán)境的黛玉感受到極大的善意,黛玉對襲人的初次印象是溫暖可親的,這也打下了黛玉對襲人觀感的基調(diào),通觀全書,黛玉對襲人的評價一直很好,無論后來襲人如何對黛玉排斥、無禮,黛玉始終以善意對待襲人,從不介懷,其原因即可追溯到兩人的初次相會。
然而,黛玉還是那個黛玉,襲人卻已悄悄地變了……
襲人劇照
在'第二十一回'釵、襲彼此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不久,襲人對黛玉的態(tài)度迅速惡劣起來,在'第二十三回'中就寫了這樣一個情節(jié)表現(xiàn)出了襲人的變化:
二人(寶玉、黛玉)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協(xié),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哪里沒找到,摸在這里來!那邊大老爺(賈赦)身上不好,姑娘們都過去請安,老太太叫打發(fā)你去呢??旎厝Q衣裳去吧!'寶玉聽了,忙拿了書,別了黛玉,同著襲人回房換衣。
襲人的言行不合情理之處有三:第一,寶玉、黛玉在一起葬花,襲人對黛玉視若無睹,連個招呼也不打,這一點絕對不是一個丫鬟對主子小姐應(yīng)該有的禮儀和態(tài)度;第二,襲人一開口就說'哪里沒找到,摸在這里來!'就算是襲人為找寶玉走了很遠(yuǎn)的路,那也是一個丫鬟的分內(nèi)工作,即使心里有怨言也不該宣之于口,用批評指責(zé)的語氣對寶玉說話,襲人之所以大失所謂'心地純良'的常態(tài),正是內(nèi)心深處視寶玉為'禁臠',又看到寶黛單獨在一起產(chǎn)生的嫉恨心理導(dǎo)致的;第三,賈赦生病,所有的晚輩包括黛玉都應(yīng)該去探病問安,襲人刻意說'姑娘們都過去請安',偏又對面前的黛玉提也不提,分明是把黛玉排斥在外,更不愿意寶、黛一起去問安,所以襲人只強調(diào)老太太叫打發(fā)寶玉去并催著寶玉離開,把黛玉一人扔在了原地。
黛玉葬花
這一段文字,真是不著一字,而把襲人對黛玉的故意冷落、排斥、嫉恨的心理展示得淋漓盡致!
反觀襲人對寶釵,那就完全是冰火兩重天了,兩人你來我往,'惺惺相惜',襲人一片聲的贊美寶釵,比如第三十二回中,湘云因勸寶玉留心仕途經(jīng)濟(jì)學(xué)問被寶玉嫌棄,襲人馬上道:'云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寶姑娘曾說過一回【勸寶玉讀書科舉】,他也不管人臉上過得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可見寶玉、寶釵在價值觀上絕不相類】。這里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得臉通紅【尷尬不已】,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寶姑娘【寶姑娘好!】,那要是林姑娘【林姑娘壞!】,不知又鬧到怎么樣,哭得怎么樣呢【臆想之詞,這種情形不會發(fā)生的】。提起這些話來,真真寶姑娘叫人敬重【敬重!】,自己訕了一會子去了【只能走了】。我倒過不去【寶姑娘委屈了!】,只當(dāng)她惱了【當(dāng)然惱了】。誰知過后還是照舊一樣【不照舊一樣又怎么樣呢?難道賭氣不再來怡紅院了嗎?】,真真有涵養(yǎng),心地寬大【也是沒辦法的事,寶釵真的賭氣,難道寶玉會去蘅蕪苑向她賠罪嗎?】。誰知這一個反倒同她生分了【只要你跟寶姑娘好就行,再說了,寶玉娶個沒有感情的妻子,襲人你的地位不更穩(wěn)嗎!】。那林姑娘見你賭氣不理她,你得賠多少不是呢!【順便踩黛玉一腳。問題是寶玉愿意賠不是你管得著嘛】'(第32回)
湘云劇照
襲人對湘云說的這番話,處處抬舉寶釵,處處貶低黛玉,湘云是個沒有心機(jī)的姑娘,本來對于寶玉只陪林姐姐玩就有點吃醋;在黛玉進(jìn)榮國府之前,真正與寶玉是青梅竹馬玩伴的是湘云,湘云自然會覺得黛玉的到來奪了賈母和寶玉對她的關(guān)愛;再加上襲人的小風(fēng)一吹,更加堅定了湘云親近寶釵的決心,從此寶釵又多了湘云這個迷妹。
緊接著的情節(jié)是寶玉去會賈雨村,看到黛玉在前面哭引出'訴肺腑',隨后黛玉釋然而去;襲人追來正好聽了寶玉的癡心話,正在震驚之際,寶釵走來,于是寶釵和襲人有了如下對話:
寶釵因又問道:'云丫頭在你們家做什么呢?'【前文剛寫黛玉不放心寶玉、湘云而至怡紅院察看,此處又寫寶釵首問湘云,其心理一也,請讀者細(xì)思】襲人笑道:'才說了一會子閑話?!?strong>只是說話】你瞧,我前兒粘的那雙鞋,明兒叫她做去。'【襲人請湘云幫做寶玉的鞋】寶釵聽見這話,便向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謹(jǐn)慎!吸收了紅玉、墜兒粗心談話的教訓(xùn)?。?7回滴翠亭)】便笑道:'你這么個明白人,【確實明白人】怎么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我寶姑娘體諒人】我近來看著云丫頭的神情,再風(fēng)里言風(fēng)里語的聽起來,那云丫頭在家里竟一點兒作不得主?!?strong>也不知道哪個女孩在家里能做主,一笑】她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都是她們娘兒們動手。【史府的女眷都做針線活,難道是單單讓湘云一個人干嗎】為什么這幾次她來了,她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她就說家里累得很。【有幾個十幾歲正貪玩的女孩愿意干活的?】我再問她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她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只能靠自己猜啦】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娘的苦?!?strong>沒爹娘的孩子確實苦,但是湘云的性情、豪爽、風(fēng)風(fēng)火火、沒有眼色,像是被虐待長大的孩子嗎?】我看著她,也不覺的傷起心來。'【真的好傷心,'縱是無情也動人',無情人偏會演'動人'的好戲】襲人見說這話,將手一拍,道:'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煩她打十根蝴蝶結(jié)子,過了那些日子才打發(fā)人送來,【得加班做啊】還說'這是粗打的,且在別處能著使罷;要勻凈的,等明兒來住著再好生打罷'?!?strong>來榮國府沒有家里的活計了】如今聽寶姑娘這話,想來我們煩她不好推辭,不知她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是實情,難道寶釵、襲人你們自己不是這樣嗎?】可是我也胡涂了,早知是這樣,我也不煩她了。'【本來就不該讓湘云做,寶玉的衣物本來就是晴雯在做,襲人非得舍近求遠(yuǎn)何意?】寶釵道:'上次她就告訴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襲人你再讓湘云做可是太不懂事了!】襲人道:'偏生我們那個牛心左性的小爺,憑著小的大的活計,一概不要家里這些活計上的人做?!?strong>咦咦咦,襲人你睜眼說瞎話好嗎?晴雯都干什么呢?】我又弄不開這些。'【自己不會,也不能讓晴雯做】寶釵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說是你做的就是了。'【首先想到造假!】襲人道:'哪里哄得過他,他才是認(rèn)得出來呢。說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罷了。'【晴雯天天做的針線活都給誰了?】寶釵笑道:'你不必著急,我替你做些如何?'【這才是目的】襲人笑道:'當(dāng)真的這樣,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親自送過去。'【好的,多多來往哦】
多少讀者因?qū)氣O的舉動感動到無以復(fù)加,又體諒湘云,又要替襲人做活,天底下哪里找得出第二個這樣的好女子?其實,又被曹公的'春秋筆法'給騙了,寶釵和襲人這兩個各懷心思的女子,各有其競爭對手。對于寶釵而言,不但要提防黛玉,因第二十九回寶玉揣起了一個金麒麟,又要加上一個湘云。就女子的心思而言,男子穿戴自己親手做的衣服鞋襪代表著一種親密的關(guān)系,寶釵與寶玉的關(guān)系在第二十八回元春賜禮之后寸步難行,假如寶玉能夠穿戴自己做的針線衣物,寶玉知道以后應(yīng)該明白這種情意吧,所以這只是寶釵迂回接近寶玉的一種方式而已。對于襲人而言,她一直視晴雯為最大的對手,晴雯的針線活是榮國府第一,賈母的衣物和寶玉的大部分衣物都出自晴雯之手,襲人在針線活上比不了晴雯,但也不甘心認(rèn)輸,自己又做不來,只好求助于湘云。以此觀之,寶釵對襲人說的這番話,最終目的就是接手湘云的針線活,換種方式向?qū)氂袷竞枚选?/strong>
釵襲聯(lián)盟就這樣細(xì)針密線地聯(lián)結(jié)起來。
三、寶玉的首席小廝茗煙
在怡紅院內(nèi)部,寶釵拉攏住襲人這個寶玉的貼身首席大丫鬟一人足矣,寶玉在怡紅院的一切自有襲人的消息;但是,寶玉在外的行蹤呢?于是,寶玉的首席小廝茗煙又成了薛家、寶釵拉攏的對象。關(guān)于茗煙成為寶釵一黨,作者寫得特別隱晦,但是,早在第二十六回作者已向讀者暗示了此事。請看原文:
正說著,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爺叫你呢。'【托辭賈政,寶玉必去】寶玉聽了,不覺打了個焦雷一般,……只見茗煙在二門前等著,寶玉便問道:'是作什么?'茗煙道:'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的,到那里就知道了。'【含糊其辭】一面說,一面催著寶玉。【茗煙不負(fù)薛蟠所托,很賣力】
轉(zhuǎn)過大廳,寶玉心里還自狐疑,【不對勁】只聽墻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只時,見是薛蟠【寶釵之兄】拍著手笑了出來,笑道:'要不說姨夫叫你,你哪里出來得這么快。'茗煙也笑著跪下了?!?strong>明知是錯為何要做?】寶玉怔了半天,方解過來,是薛蟠哄他出來。薛蟠連忙打恭作揖陪不是,又求'不要難為了小子,都是我逼他去的。'【用什么'逼'的?】寶玉也無法了,只好笑,【親戚臉面】……又向煙茗道:'反叛肏的,還跪著作什么!'【'反叛'一詞點眼讀者】茗煙連忙叩頭起來。
作者寫茗煙'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的,且又年輕不諳世事',茗煙這個小廝是寶玉出門必備,他的人品其實很經(jīng)不起推敲,比如第九回寫茗煙大鬧賈府家塾,就充分顯現(xiàn)出茗煙的仗勢欺人、輕狂放肆;再如第十九回寶玉去寧國府聽?wèi)?,茗煙卻趁這個機(jī)會在寧國府的小書房'按著一個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訓(xùn)之事',小小年紀(jì),色膽包天,毫無顧忌。這樣的茗煙被薛家收買拉攏自是情理之中,曹公特意讓寶玉罵茗煙'反叛肏的',正是此意。
茗煙劇照
在第五十六回中,作者又借平兒之口揭示出茗煙被薛家拉攏的實錘證據(jù),平兒笑道:'不相干,前兒鶯兒還認(rèn)了葉媽做干娘,請吃飯吃酒,兩家和厚得好得很呢。'葉媽正是茗煙的娘,鶯兒作為寶釵的貼身女侍,跟著寶釵住在蘅蕪苑,為何要認(rèn)一個榮國府婆子做干娘?榮國府的婆子百來位肯定是有的,這婆子為何不是別人恰恰是茗煙的娘?
作者正是通過這些蛛絲馬跡告訴讀者,茗煙早已被薛家拉攏,而寶玉在外的一舉一動也盡落寶釵眼底!
四、榮國府的婆子們
榮國府婆子眾多,她們身為榮國府金字塔結(jié)構(gòu)的最底層,雖然身份卑微,但是其破壞力卻不容小覷,她們拉幫結(jié)派、蠅營狗茍、調(diào)三窩四、造謠生事,正是寶玉所說的'魚眼睛',幾乎喪失了一切人之為人的良善一面。
但是,寶釵就用一個舉措就把婆子們盡數(shù)收歸麾下,那就是作者濃墨重彩所描繪的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小惠'即小恩小惠,探春殫精竭慮想出了開源節(jié)流之法,一年能夠省儉四百兩銀子,但是這些進(jìn)益被寶釵一把奪去分給了眾婆子們,原文請讀者自查,此處不贅。那么寶釵此舉何意?真的是為了'全大體'嗎?看看寶釵的措辭與婆子們的反應(yīng)就清楚了:
寶釵笑道:'……不然,我【我】也不該管這事。你們一般聽見,姨娘親口囑托我【我】三五回,說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閑兒,別的姑娘又小,托我【我】照看照看。我【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們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務(wù)也忙。我【我】原是個閑人,便是個街坊鄰居,也要幫著些,何況是親姨娘托我【我】。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講不起眾人嫌我。倘或我【我】只顧了小分,沽名釣譽,那時酒醉賭博,生出事來,我怎么見姨娘?……所以我【我】如今替你們【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jìn)益來,【記得是我給你們謀利!】……你們?nèi)ゼ?xì)想想這話。'家人都?xì)g聲鼎沸【演講效果一流!】說:'姑娘【寶姑娘】說得很是。從此姑娘【寶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寶姑娘】、奶奶這樣疼顧我們,我們再要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紅樓夢》周瑞家的劇照
寶釵借花獻(xiàn)佛,把利益給了婆子們,在說辭里特意強調(diào)'我',示意婆子們你們要記住是我寶姑娘為你們爭來了利益好處,切莫負(fù)我!
寶釵的演講在一派歡聲鼎沸中完美謝幕,以小恩小惠換來了婆子的感恩戴德。
結(jié)語:以上略述寶釵是如何博得'下人'之心的,而曹公特意用'下人'而不用'眾人',有深意藏焉,即榮國府的'上位者'——賈母、元春、賈政、鳳姐等,除了寶釵的姨母王夫人,對寶姐姐是不感興趣的,細(xì)心的讀者請細(xì)察。
歡迎有緣人關(guān)注'瀟湘竹48',在'文本細(xì)讀'中領(lǐng)略《紅樓夢》的精妙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