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軸不如一書
文/晏建懷
北宋文人柳開年輕的時候，尚氣自任，貪圖虛名。某年，去參加科舉考試，為了引起主考官的注意，他穿著象征士人身份的華麗衣服，還把自己撰寫的數(shù)千軸文章，用獨輪車推著，直奔主考官面前，只是，主考官讀了他的文章后，覺得意境一般，文采平平，遠不如他那衣服漂亮。而另一位應試舉子張景卻沉著穩(wěn)重，不事張揚，僅從衣袖內(nèi)拿出一篇極短的文章交給主考官，誰知，主考官讀后卻拍案叫絕，連連稱贊，立刻把張景的文章評為優(yōu)等。“柳開千軸，不如張景一書”，一時被文人士子們傳為趣談。
這是宋人沈括《夢溪筆談》中記載的一件真人真事，雖然是千年之前的一則舊聞，今天讀來卻仍然不乏新意與啟迪。衣服豪華，著裝氣派，并不能說明這個人身份高貴；文章千軸，車載斗量，也不能證明他肚里有多大學問。文章與衣著外表無關，學問與書籍厚薄無礙，一個人的才華，不在于附麗而更在于實質。當然，前提是這位主考官得擁有一雙聰慧的眼、一顆正直的心、一桿公平的秤，不被表面現(xiàn)象所迷惑。
倘若把柳開和張景比喻成地方官吏，把主考官比喻成手握評價政績、任用干部大權的領導，聯(lián)系時下一些現(xiàn)象，倒是一件頗有意味的事情。考核干部有一套標準，所謂德、能、勤、績。而在實際工作中，德、能、勤這三個方面都很難量化，沒有一套真正可操作的標準，評價干部的時候，對于德、能、勤這三方面或模棱兩可，或含糊其辭，或避實就虛，或遮遮掩掩，所以，干部任用中起決定作用的，則非績——所謂政績——莫屬了。因此，在排除掉裙帶關系、故舊關系、賄賂關系等等因素之外，政績就成了干部升遷過程中人人必須面對的硬性指標。
于是，那些奔波于仕途的地方官吏職位稍一履新，便會象應試的柳開一樣，圍繞如何做出這樣那樣的政績而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他們或改變舊的來創(chuàng)新，或創(chuàng)造新的來立異；有的著裝華麗，先聲奪人；有的車載斗量，引人注目；有的建高樓大廈，有的修寬路大橋；有的造農(nóng)民新村，有的建城市公園。而這些所謂的“作品”與“政績”，不是大得出奇，就是高得嚇人，不是鋼筋成林，就是水泥滿布，看似別具一格，實則千篇一律。盡管追求政績的手段花樣百出，但目的卻只有一個，無非是希望吸引領導的眼球、引起領導的注意，好在激烈的政績比拼中脫穎而出。
而作為評價體系中起決定作用的領導，頗象那位主考官，考官的口味決定考生的前途，領導的喜好，也往往決定部下的命運。領導有的喜歡工業(yè)，有的衷情農(nóng)業(yè)；有的喜歡洋氣，有的愛好土氣；有的講究排場盛大、架勢十足，有的推崇富麗堂皇、整齊劃一。于是，領導喜歡工業(yè)，部下便大力建設工業(yè)園區(qū)，大片推倒房屋、大片占用農(nóng)田，甚至土地白白送人，實行“零地價”招商；領導喜歡農(nóng)業(yè)，千山果林、萬畝蔬菜便一蹴而就；領導喜歡洋的，部下便把白宮搬來，把塞納河、維多利亞港引來；領導喜歡土的，部下便把千年的祠堂、萬年的古井恢復；領導好大喜功，部下就會自吹自擂；領導走馬觀花，部下就會涂脂抹粉。
倘若領導在干部任用中以貌取人，只關注表面文章，便會帶來無數(shù)名不副實、徒有其表的所謂政績工程，既不利于發(fā)展，也不利于民生，甚至對于資源還是不可估量的損失和浪費。比如多年前，原安徽阜陽地委書記王懷忠耗資3.2億元建設的國際大機場，因客源嚴重不足，在勉強營運一年后，被迫關閉。又比如最近，湖南省新晃縣決定斥資50億元重建“夜郎古國”，又是一個足以震驚中外的大手筆，不過，據(jù)說新晃目前還是國家級貧困縣，可千萬別把這樣的工程建成一個勞民傷財?shù)摹懊孀庸こ獭卑?，因為對于國家級貧困縣來說，老百姓底子太薄，實在經(jīng)不起折騰。因此，領導的喜好，不但決定部下的命運，而且還常常決定地方的發(fā)展和群眾的冷暖。
回過頭來再說說那位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的柳開。柳開自從考場失意之后，痛定思痛，不再追求外表的華麗和文章的數(shù)量，開始反對華靡文風，作品努力展示文字的質樸、意境的深遠，最后不但高中進士，而且還成為了宋代著名文學家、古文運動的奠基人，影響當時，澤被后世。柳開的轉變，不能不感謝那位的主考官，正是他的公平與正直，給以為通過花拳繡腿、表面功夫能拔得頭籌的柳開一記當頭棒喝，讓他從此知道了故弄玄虛是沒有市場的，只有扎實讀書、踏實作文，才能博得考官的認可、時代的認知、歷史的認同。
有怎樣的考官，就有怎樣的學生。同理，有怎樣的評價標準，就有怎樣的政績，就有政績下怎樣的生態(tà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