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多少關于紅顏的文字,凄美,絕代,從古詩里到白話文。
何謂紅顏?呵,無論古代還是如今,紅顏一詞似乎注定成了一個浸著些曖昧的詞,一種介乎情人和友人之間的角色,在男人的世界里,雕抹出一段靈動而明媚的亮色。至于什么時候,紅顏成為一種特定的關系指代,似乎已無從考證。只知道,行到深處,紅顏即知己。
四面楚歌里,一聲“虞兮虞兮奈若何”,是如何的痛徹骨髓。而虞姬答一聲:賤妾何聊生。拔劍自刎,頸間的嫣紅的血,映染著身子上的嬌艷紅妝,是怎樣的觸目驚心?
原本以為這便是生生死死的相知了。君在,紅顏嬌;君亡,紅顏碎。
而在熙熙攘攘的塵世里,紅顏,怕是多裝飾了別人的窗格,只是一道短時間里的溫柔過客,卻再難覓虞姬拔劍自刎的相知了。楊柳岸曉風殘月的風景早已被鋼筋混泥土的結構替代。高樓大廈間,匆匆的生活節(jié)奏里,有幾人還有閑情弄琴,嘆息著弦斷有誰聽?
我們總是可以給自己尋找一個借口,生活太累了,于是紅顏藍顏在這個浮華的空間里應運而生。誰是誰的紅顏?誰是誰的知己?似乎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某時,那人給了你溫柔和感動,渴盼與甜蜜。
也許我們都需要這種借口,因為眾生皆俗,這個世界,除了凡人,沒有神仙。神仙尚且思凡心,一個千年的蛇精為了一介人群里極為普通的許仙與法海大戰(zhàn)三千里,哪怕一生紅顏深鎖塔底,卻也要續(xù)一段斷橋殘緣。那么,倘若愛了,又怎樣?追尋從茫然到現(xiàn)實,承諾從激動到滄桑,激情從瘋長到消亡。然后呢?
女人,大多喜歡站在感性的層面上生活,哭笑隨心隨境,在情字里,放著羅馬大路不走,寧愿鉆進薄窄的胡同,殊不知胡同即死角,進了便無退路,于是做了傷的深的那一個。原來,有的愛,經不起時間的老去。
簡子姐說,在愛的世界里,沒有對錯,只有值不值得。又或者說,沒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自古紅顏多寂寞。世人皆知光鮮的史書里有個才貌卓絕的女子易安,殊不知同樣的朝代里,有個李季蘭的女子也同樣是一個腹有詩書才情的絕代女子。清照用她“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婉約才情籠絡了后人的贊賞之心,易安之才情無可厚非,世人可贊。而才女李季蘭只因六歲時吟了句“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而被父親送進了道觀。
李季蘭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我不敢妄論,我只欣賞她留下的句子: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她是寂寞的,一個那么才情卓絕的女子偏被鎖在道觀,而區(qū)區(qū)青瓦白灰的道觀又豈能束縛她的叛逆和獨到?
繁華又如何?偏不信自己花容月貌留不住如花美眷?歷史上已經有了一個楊貴妃,你若有了楊玉環(huán)的姿容,你也可以秀一把。拼卻紅顏寫清秋,愛就愛個痛快。紅顏盡展,傾了國傾了城,憑此敗了他的江山,俘虜了他的臣民,結果又怎樣?“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span>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貴妃,不過落了個這樣的下場。七月七日的長生殿里,也只?!疤扉L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嘆息了。
對了,還有個傾國紅顏陳圓圓。那吳三桂是個怎么樣的歷史人物我并不關心,我只知道每每讀到“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這樣的句子是動心的??申悎A圓結局怎樣?據說是玉魂香消蓮花池,可不過就是比楊玉環(huán)體面些罷了,橫豎是政治的犧牲品。
總有嘆息,總有絕別,總有傷。
在男人和女人的世界里,沒有戰(zhàn)場,只有情殤。情是一根弦,弦在的時候它錚錚天籟訴盡相思;弦斷時,所有的美好灰飛煙滅,或許恨也因此而生。
情或許是道四舍五入的界限,它若在,便是愛,它若消了,便成了恨了?;蛟S昨日還是夜夜笙歌,轉身,便是頂塌墻頹,仇天恨海,多么具有戲劇化的一幕啊。多少美好的感情只能留在紙上卻走不進現(xiàn)實。是了,誰能守到天果真老去,地真的荒蕪那一刻呢?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也不過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繁華也罷,平常也罷,愛是一場煙火,是沾染了塵俗氣息的罌粟,看完煙火,終究都要回家的。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看過許多情殤的帖子,經歷一些浮華的心情,似乎明白,紅顏也好,情種也罷,均是十里紅妝為伊忙,所謂的華麗相遇,終究會轉身。相遇和別離,都是無言的絕。
石頭和海水的諾言,也總在繁華里敗落。沒有誰,可以抗拒時光的蒼老。
忽如一夜春風來,有的東西,來的突然,你欣喜,若狂。而轉眼的蕭瑟似乎也無可厚非,扛不住時間的老和動了心的傷。彼時晏晏相語,如今,臺下的觀眾,早已不是當初的人。換了角色的折子戲,成就不了一闋完美的詩令。紅顏,紅顏,相見不如懷念。
不過,擔得起紅顏一詞的女子,終究是讓人心疼的。足以擱置在靈魂深處珍愛一輩子。紅顏如水,喜歡那些如水的女子,張愛玲,三毛,蘇雪林,簡嫃這些女子。她們就是水做的。用文字來詮釋生命的厚度,錙銖而厚發(fā)寫她們的浮云涉世的情,真正的紅妝,竟是如此鮮艷明麗。
她們可以不必貌美如花,她們可以不必才情絕世,卻一定要在骨子里握住些深信不疑的信仰。以年華為錦,繡自己的十里紅妝。大概夠了。
舒婷說:女人能夠洗盡鉛華率性獨立,是因為她的心里有了足夠的美麗。
紅顏如水,但紅顏終究不如水。水比胭脂素麗,比脂粉雋永,也比紅妝耐得住歲月的滄桑。
原來看紅樓,總不喜歡碰后四十回。不是瞧不起高鶚,而是實在是沒有辦法接受:怎么好好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變成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滿園花似錦,轉眼飛鳥卻各投林。那鮮衣光面的金陵十二釵,在大觀園里寫著那么多絕美的攜帶著菊香蟹香的詩稿,到頭來,卻要被命運如此安排?以為那高鶚大錯特錯,于是就是那么不服氣,就不看。
經年后讀到詩經里的一語: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這才明白,這個世界還有一種東西叫宿命。有的人,有的事,不管多么光鮮,多么華麗,其實都是寫在水上的。驚心動魄的過往終究是一抹漣漪,淺淺的,擱淺在時光背后某塊礁巖下。
愛了又怎樣?不愛了又怎樣?愛了,痛了,散了,斷了,但,罷了么。
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女人如花花似夢,梅姑的歌。
多少年之后,沒人記得起的紅顏到底是怎樣一副面孔無從而知,但人們記住了跟在紅顏后邊的詞,知己,薄命,禍水,彈指紅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