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團隊-胡言
編者按：在冷兵器時代，弓箭手一直以來都是戰(zhàn)場上的主角之一。這種兵種的弱點也一目了然，因為主要依靠弓箭輸出殺傷敵人，所以在面對騎兵乃至步兵的沖擊時，弓箭手的小身板顯得異常孱弱。比如電影《勇敢的心》中，威廉華萊士就是依靠蘇格蘭貴族騎兵貼臉的打法把沒有其他兵種保護的英格蘭長弓兵按在地上摩擦。歷史上，也沒有哪個將領會帶領一支純弓箭部隊就和敵人展開會戰(zhàn)的。不過，北宋時期西北戰(zhàn)場上，宋朝軍隊就經(jīng)常依賴一支“緣邊弓箭手”的部隊來抵抗西夏，這支弓箭手部隊平日里除了有屯田、巡邊以及筑城任務外，甚至在宋夏戰(zhàn)爭中，還會被部署在戰(zhàn)場一線充作先鋒。這是怎么回事呢？
▲電影中被主角錘爆的英格蘭長弓兵
我們先來普及一個小知識，我國古代對于一些兵種的叫法和我們如今的習慣性稱呼并不完全一樣，比如“輕騎”一詞，聽上去像是“輕騎兵”的簡稱，但有時候它其實代指不配輜重，只攜隨身干糧的騎兵部隊。宋朝“弓箭手”“弓手”之類的說法就更亂了，“弓手”并非“弓箭手”的簡稱，而是隸屬地方的基層治安武裝力量，定位有點像現(xiàn)在的警察。至于弓箭手，則分為兩類，一類是代指手持弓箭的士兵，而另一類則是今天的主角：隸屬北宋鄉(xiāng)兵系統(tǒng)的西北土兵部隊，即一些資料里稱的緣邊弓箭手。緣邊弓箭手雖然名字里帶有“弓箭手”三個字，但實際上，因為他們的武器裝備"俱皆自給"，和大宋禁軍部隊整齊劃一的制式裝備完全不一樣，所以弓箭手們除了配有弓箭外，往往還會根據(jù)自己的財力和習慣為自己準備趁手的武器。另外，北宋缺馬，但西北邊陲卻靠近養(yǎng)馬地，得益于這一條件，緣邊弓箭手中有將近四成的士兵會配備馬匹。因此，雖然名為弓箭手，但這支部隊的近身戰(zhàn)斗力可一點不比普通的禁軍弱。弓箭手編制始創(chuàng)于北宋真宗景德二年。曾經(jīng)大破西夏李繼遷的北宋名將曹瑋，上書向真宗建議，“以弓箭手皆土人,習障塞蹊隧,曉羌語,耐寒苦，有警可參正兵為前鋒”。他認為，邊境地區(qū)的土著居民慣于當?shù)乜嗪?，又通曉當?shù)厍既撕苏Z言，再加上長期生活于此，對這里地形地貌極為熟悉，只要稍加訓練，就可以用來配合大宋禁軍作戰(zhàn)。為了籠絡這支力量，他建議朝廷“給以境內閑田，永蠲其租，春秋耕斂，出兵而護作之”，就是說，除了給予當?shù)赝寥颂锏赜糜诟?，永遠免除其田稅外，還要在春秋農(nóng)忙時派出軍隊保護他們讓其免受西夏人的侵擾，和免稅田相比，后面這一點才最為關鍵。當時西夏邊境線上，這些土著居民的生存環(huán)境并不算好，他們久居邊地，在文化、習俗上逐漸受到宋、夏兩邊的影響，一方面，他們諳習弓馬騎射之術，另一方面他們同樣通過耕作為生?？墒?，在兩國交戰(zhàn)時，最先受到影響的就是這些兩不隸屬的土人。西夏入侵時，他們在入境之處首先就會“誘黢熟戶、迫逐弓箭手”，這一是為了掠奪人口、財富，二是為了削弱北宋邊境軍力。而北宋邊軍對于這些土著同樣沒有多少好感。正因如此，編為弓箭手除了能夠免除田稅外，還能得到北宋軍隊的庇護。當然了，對宋朝而言，這同樣是毫不虧本的買賣，宋太宗自太平興國七年起，十幾年的征剿未能消滅李繼遷，反而導致北宋陜西等地人窮財盡。▲高粱河車神趙光義
黨項叛亂之所以剿不勝剿，除了黨項本身占據(jù)地利外，北宋特殊的兵制也是因素之一?！端问贰贩Q：“宋之兵制，大概有三：天子之衛(wèi)兵，以守京師，備征戌，曰禁軍；諸州之鎮(zhèn)兵，以分給役使曰廂軍；選于戶籍或應募，使之團結訓練，以為在所防守，則曰鄉(xiāng)兵”。這其中，廂軍多半是禁軍挑剩下的老弱兵卒，鄉(xiāng)兵士氣低迷，只在駐守本地時能奮起一戰(zhàn)。只有禁軍算是北宋軍隊中最核心的正規(guī)軍，可除部分屯駐在外，其余禁軍都在北宋國度汴京駐防，這其實是為了防止地方勢力尾大不掉的情況產(chǎn)生?？蛇@也帶來了一個后果，這些駐扎京師的禁軍，按照祖宗之法是不能長期駐扎外地的，即使是少數(shù)屯駐在外的禁軍，也需要定期輪換他處，為的是“使不得久而生變”。這樣的操作，雖然使得地方無法反抗中央，但負面效果也著實不小，最精銳的禁軍難以長期留駐，剿滅叛亂幾乎無從談起。更重要的是，所謂的“精銳禁軍”也只是跟各地的廂軍和鄉(xiāng)兵相比的，事實上，北宋禁軍戰(zhàn)斗力的衰落自太宗時代就開始了。正因如此，在李繼遷叛亂時，北宋對其幾次征剿都是無功而返。不得已之下，對于西夏這個打不下又啃不動的石頭，朝廷只好選擇戰(zhàn)略防御。可防御和進攻不同，作為防守方，同樣需要一支部隊來應對可能的戰(zhàn)爭，更關鍵的是，要維持這支軍隊能夠長期駐扎，需要穩(wěn)定的后勤補給。這問題就大條了，別看北宋能在京城屯駐幾十萬禁軍，這是依靠開封發(fā)達的水運交通線路來完成的，甚至可以說，宋朝之所以建都無天塹可守的開封，正是因為這里才能長期駐扎幾十萬部隊來防備北方強敵南下。因此，想要在西北邊地維持一支同樣數(shù)量級的禁軍部隊，則幾乎不可能，在過去，西北軍的補給是依靠所謂的“和糴”制度，即通過商人的轉運維系這條運輸線?？杉幢闳绱?，“千里饋糧”仍然使當?shù)丶Z價極為敏感，試想一下，如果真的按照禁軍標準在當?shù)赝婉v大批士兵，整個西北的經(jīng)濟都可能直接垮掉。▲北宋汴梁漕運的發(fā)達有賴于京杭大運河的修建以及后周世宗柴榮對當?shù)睾忧氖杩?/span>
而緣邊弓箭手的出現(xiàn)，則近乎完美的解決了這個問題。所以，他們雖然不交田稅，但要承擔軍事任務，交的其實是“血賦”，后世的俄羅斯哥薩克其實就類似他們。首先，就像前面所說的那樣，這些弓箭手被編入軍隊后，能夠迅速補充西北軍戰(zhàn)力，西漢晁錯在主張“移民實邊”戰(zhàn)略時，曾稱“濱塞數(shù)千里，田氓將百萬，徒患所以教養(yǎng)制駁未盡其方爾。”而北宋的情況與西漢極為類似，通過弓箭手制度，將原本散居西北各處的番漢邊民招募進軍隊，既可以防止邊民與軍隊矛盾沖突的加劇，同時這些人一旦有了田地，也將成為所謂的“有恒產(chǎn)者”，他們面對西夏人的侵略，所能爆發(fā)的戰(zhàn)斗力是驚人的。從后面的發(fā)展來看，北宋的確是利用弓箭手田的這一性質，在宋夏邊境開始了“塔防流”的新打法。當時宋軍在邊境修筑的軍事建筑主要有三種，分別稱為“寨”、“堡”以及“崖巉”?！罢焙汀氨ぁ钡拿蛛m然并不相同，但從史料分析來看，寨堡其實可以合稱，其中占地大一些的寨，小一些的叫堡，其軍事地位和人員配置并沒有明顯的區(qū)別。稍微特殊點的是所謂的“崖巉”，這是一種建在險要地勢上的特殊寨堡，但由于遠比普通寨堡狹小，其軍事定位類似于長城烽火臺，主要是負責警戒和巡邏。寨堡除了可以屯駐士兵防守外，它同時還是弓箭手耕地的核心。面對西夏騎兵的突襲，少量弓箭手即是弓馬嫻熟也很難取得上風。為了預防對方的襲擾，弓箭手往往都是在寨堡周圍開墾屯田，一旦遇到西夏來襲，他們可以第一時間跟自己的家人轉移到寨堡中尋求庇護。因此，在當時的記載中，這些寨堡也被稱為“護耕堡”。這些堡寨可不僅僅是防御用的，根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載，當時宋朝玩的最六的套路就是一步步把堡寨往西夏腹地延伸：“漸移堡鋪，向外把截，則不煩深入而拓地日廣。并可以招置漢、蕃弓箭手承佃”。于是，當時的西北地區(qū)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戰(zhàn)爭生態(tài)循環(huán)：由于西夏人侵襲，當?shù)赝寥思娂娋幦牍謱で蟊幼o，宋軍因此能在當?shù)乇ふ€(wěn)住陣腳。人手充裕后，則又開始繼續(xù)修寨建堡，繼續(xù)往西夏人的臉上捅。這又進一步激怒西夏，開始在堡寨地區(qū)劫掠襲擾，繼而進一步迫使邊民入籍抵抗......更讓人大呼內行的是，有時候就連這些堡寨，都不是宋朝人自己修的。時任陜西宣撫使的韓琦曾經(jīng)上書反對當?shù)毓賳T調遣鎮(zhèn)戎軍士兵和弓箭手修筑水洛寨的事。從其上下文看，這寨子顯然已經(jīng)修好了。可說到一半，他話鋒一轉，又建議派他們第二年春天“增筑所居城堡”，認為這樣一來他們“必自無辭”。這樣的操作，堪稱“白嫖”典范。當然了，這也可以理解，朝廷又不是慈善家，能夠動用一些閑置勞動力，干嘛還要再抽調當?shù)孛穹颍?/span>寨堡修建完成后，北宋的塔防流才算正式成型。照理說，這些弓箭手們除了春秋季耕作外，剩余的大部分時間依舊應該聽從朝廷調遣，可實際上，因為耕作和駐地本就為一地，所以除了日常的巡邏示警任務外，大部分情況下，這些弓箭手“雖名應募，實不離家”。這樣一來，屯駐了弓箭手的堡寨，就成了西北邊境地區(qū)一座座戰(zhàn)略節(jié)點，西夏小股部隊到來很容易被這些悍卒吞掉，拿了人頭領賞，而大軍壓境時，又難以短期內啃下堡寨，種種掣肘下，宋夏的戰(zhàn)略平衡開始發(fā)生了轉移。弓箭手制度帶來的變化，還不止于此。這些士兵半兵半農(nóng)，除了戰(zhàn)時為兵外，平日里則以屯田為主。值得注意的是，一位弓箭手入編后，朝廷會“給田二頃，有馬者加五十畝”，如果單從面積來看，這是隋唐均田制待遇的兩到三倍以上。這是因為這塊田基本上算是朝廷給弓箭手的安家費。一般來說，一到兩戶人家出一名弓箭手就足夠所有勞力耕作了，一人當兵全家免稅，這種優(yōu)惠力度著實不小。正因為這樣，有弓箭手入編的家庭，除了供給自己的日常所需外，還能剩余大量糧食用于交換。原本只能運輸糧食販賣至邊地的商人，開始有了新的商路，他們從內陸運輸大量價值更高、更容易販運的日用商品來此交易，和邊民換取糧食，再把糧食交至軍隊換來“茶引”之類的市場硬通貨，這就是所謂的“博糴”。自此，原先千里饋糧的和糴被博糴取代，而西北軍隊糧荒的問題，也開始得到了緩解。從戰(zhàn)場搏殺到巡邏示警，從修寨筑堡到屯田供糧，西北緣邊弓箭手這支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民兵力量，就這樣逐漸嵌入到北宋西北駐軍的軍事系統(tǒng)之中，這支武裝力量直到北宋滅亡前夕，都還發(fā)揮著它的作用和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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