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淳樸的民風尚在,大家都很熱心,誰家有什么事情,只要一招呼,踴躍出工出力......
指縫太寬,時光太瘦,驀然回首,驚覺歲月太過匆匆,那些逝去的流年在我的手心里攥出來了汗。時光荏苒,無情歲月使太多的曾經發(fā)生了言語的變化,過去和現(xiàn)實的交融,清晰了很多本已模糊的過往,勾起許多美好的記憶。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些封存的記憶,不愿輕易與他人分享,卻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被輾轉反側的迷惑撩撥起回憶的漣漪,對我而言,老屋便是這樣的一份記憶。
老屋位于高密市東北鄉(xiāng)一個偏僻的
深謀遠慮而剛強的母親在幾乎沒有存款的情況下,決定翻蓋房子。那個時候,我們一家住在還是七十年代的破舊房子里。
我們一家人標準的中國式農民,受傳統(tǒng)意識影響,秋種夏收,認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心無旁騖。我在上學,需要花錢,油鹽醬醋、人情來往,多虧我們村種植蔬菜歷史悠久。就一分半分自留地,即使賣了蔬菜換點錢,再加上母親養(yǎng)的雞鴨和豬幫襯,日子還是很拮據,沒有什么節(jié)余!
一貫得過且過的父親,這次也全力支持母親的決定。
1988年初夏,父親開始籌備翻蓋房子事宜。那個年代,村子完全是紅磚青瓦的家庭寥寥無幾,細數一下,除了村干部就是在工廠做工的工人。按照我家的實際情況,在不影響建筑質量和外觀的情況下,父母決定東西屋山和房子前面墻體使用紅磚,后面則是土打墻,然后用白灰粉刷一下。
首先,要考慮土源問題,土,和泥需要,打墻更需要。當時,農村土地大包干如火如荼地推行,誰也不會同意隨便從自己的承包地及周圍挖土。
怎么辦呢?集思廣益,村東那條早已干涸的小河溝成為取土的首選。幾年以來,村民家中壘墻蓋屋,都會到那里拉土。所以,村子附近的溝底隨處可以看到很多大坑,深淺不一,淺處三五米,深者六七米。
最終,父親發(fā)現(xiàn)了一處距離較遠,但直接可以采土的地方,遂決定把目標定在這里。
那個時候,淳樸的民風尚在,大家都很熱心,誰家有什么事情,只要一招呼,踴躍出工出力,沒有報酬的概念,頂多抽支煙喝碗水。如今,村里連白事都明碼標價,哎!
定好時間、地點,他們自己帶著小推車,早早來到約定的地方。小推車是那個年代最普遍的農村運輸工具,家家戶戶都有。小推車中間是架梁,兩側是棉槐條子編織的長條形簍子,莊戶人叫糞簍,用麻繩捆綁得很結實。
經過簡單分工,確定哪幾個人負責裝車,哪幾個人負責運送,都是非常
僅僅幾天時間便蓄土三、四十方,備足了一切蓋房用土。
第一步就緒,下一步就是墻基的問題。人手不夠,母親回到娘家,招呼大舅家的幾個表哥來幫忙。一直很感激他們幾個,接到大姑的請求,一點也不推諉,毫不猶豫放下自己家里的事情,按時來我家?guī)兔?。他們知道我家的經濟狀況,來的時候紛紛帶著咸菜、干糧,減輕我家的負擔。
挖好地槽以后,父親從鄰居借來一個石夯,它是農村砸壓地基的主要工具。制作石夯不麻煩,就是用三根長木棍鉗住圓柱形的石磙,磙子上有幾道槽,鐵絲兜底,一道道綁緊扎牢。
地基是房屋的基礎,必須非常結實。砸地基十分勞累,幾十斤的石夯,三個人步調一致抬起來,然后一齊用力砸下去。干活
為了提升氣氛,消減疲勞,表哥們不時吆喝著,“加油呀,看誰草雞”“用力呀,看誰屎蛋”,好不熱鬧!
鋪好墻基以后,接著就是打墻環(huán)節(jié)了。打墻的土不能沒有粘力,沒有粘力墻體不結實,容易塌方。我村處在上坡與下坡的交界處,很多粘性很強的二性土。所謂的上坡、下坡,是以土壤的顏色來劃分,黃土地為上坡,黑土地為下坡。我們從河道里取
打墻時,就著墻基兩側固定上門板,用草繩子捆扎結實,然后有人用鐵锨往里不停地填土,基本填滿,上面的人用石夯開始砸壓,揮汗如雨。墻體一層一層往上推進,每次完成大約三十公分高度,需要挪動門板十次左右。
那一年秋天,父親找人算了個黃道吉日,房屋要封頂了。在這一環(huán)節(jié)上父親特別講究,他從周圍找了最好的泥瓦匠,把我大舅也喊來。大舅懂泥瓦匠,再就是來協(xié)調、監(jiān)督。
父親大方了一回,因為房屋封頂有很多講究,得讓匠人們舒心,萬一有人從中使壞,會敗壞家庭風水和運氣。那天中午,父親買了瓶高密白干,母親弄了幾個菜,黃瓜拌燒肉,炒上人造肉,還有花生米,以及小咸魚等,對我們來講,屬于奢侈品。
新房封頂的關鍵是把好上梁這一關,上梁是構筑房頂的框架,大梁要平穩(wěn),插手要牢固,檁條要扣實,扁椽要平整。這幾大件相互咬合,構筑成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然后與四面的墻體銜接起來,封頂的任務就做好了一大半。
按照傳統(tǒng)習俗,上梁時必須燃放鞭炮,以示慶賀,上梁大吉!在鞭炮聲中,所有的人都笑了,尤其是我的父母。
最后一項就是
小工往上拋青瓦,絕對是技術與力量的完美結合,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拋的時候,瓦體是平行著的,不能側身或者翻轉,否則上面的匠人師傅接的時候很別扭,甚至于接不住。
上面的大工站在45度的斜坡施工,需要眼疾手快,因為站在木架子上,既不安全也不便施展手段。他們都集中注意力,不能掉以輕心,以免萬一接不住,掉下去造成損失。莊戶人掙
父母搬進去以后,這里匯集了表哥們來走親戚的熱鬧,鄰居們來串門的歡笑,父母簡單
新房蓋好后,由于我考取了大學,吃國家糧,分配工作,這里最終沒有成為我的婚房。
我在老屋生活的
到1995年,我們兄弟二人先后成家立業(yè)。為了弟弟結婚,父母又不惜舉債蓋了新房,我在康莊安了家。按照慣例,該分家了,在農村,分家是有兒子的家庭必須要做的功課。
天大地大娘舅最大,我們的分家儀式在老屋由大舅主持下完成。午飯中,大舅艱難地宣布了分家的意見。作為哥哥,我毫不猶豫地接受。按照既定的計劃,這個房子歸我所有,父母居住在這里,1993年新蓋的房子歸屬弟弟,沒有任何異議。除了這趟老房子,分家所得我全部給了弟弟。說是分家,如同走走過場,主要是父母有沒有什么可以分的,他們還要背負新房子的債務。為了我們,父母這一輩子,直接與債務脫不了關系了。
斗移
靠近老屋,用手撫摸著參差不平的墻壁,思索著,用雙眼珍藏著似曾相識的情景;用鼻子深嗅著,用嗅覺牢記著魂牽夢縈的氣息;眼前的房子依舊,眼前卻似乎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
曾經來幫工的左鄰右舍,有的已經逝去,大多已近暮年,隨著晚輩們到了該去的地方。每次回去,盡管到處都很悅目,但總有陌生的感覺。飄在家鄉(xiāng)上空的,烙印在人們心中的,不再是古老、淳樸的民風,時過境遷,替代的是與時俱進的勢力惡習以及銅線的臭味。
欣慰的是,幾個與父母年齡相近的老人,幾乎每天都準時來到這里,有的走著,有的騎著電動車,有的開著電動三輪,風雨無阻,和父親一起喝茶,聊天,打牌,偶爾還像孩子一樣斗斗嘴,老屋充滿了歡笑。
這笑聲,像極了過去的那個歲月,如今,似乎那么珍貴。
我的那幾個表哥,老屋中很久難以見到他們集體的身影。只在春節(jié),出于風俗的束縛,象征性走走形式,單槍匹馬來看看父親,他們的姑父。即使來到,坐不幾分鐘,放下一點東西,然后便匆匆離開了。
二十多年來,我弄不明白,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是什么原因,讓他們拋棄了血濃于水的骨肉親情,形同路人,甚至于不如路人。是因為成長過程中的煩惱,還是社會大環(huán)境下的錯誤認知?
也許,一切,在利益面前,是那么蒼白無力。
但是,我永遠忘不了,老屋里儲藏著的美好。世間萬物的存在,都有它的意義。如今的物是人非,那些曾經的記憶終究被風塵掩埋,在誰也無法料知的歷史進程中,在某一天居住在老屋的最后一個人離開了,老屋的生命也將走向終極,定格在迎風而立的朝陽里,定格在落紅滿天的晚霞中,定格在我們綿綿不絕的夢境里。但,凝結在其中的溫度不會消失。
在我心里,老屋早已成為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光陰流轉、滄海桑田,記憶卻能永存。我們常說,傳承是一種精神的延續(xù),是一種融入血液中的堅守,可人們常常忘記,傳承也是需要載體的。古老的建筑也具有自己的靈魂和感性,在黑夜里暗自嘆息,在光亮里無盡歡喜,陪伴著我們。老屋的樸素、堅實或者歷史,都是構成人生中記憶的片段。
三十多年過去了,每每回到老屋,總會萌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思??纯醇t磚青瓦,摸摸泥巴土墻,就會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每每想起老屋,就會陡然而生眷戀之情。因為,干硬的泥土內不知留下了多少左鄰右舍的汗水,不知儲存了多少表哥、親戚朋友們們的深情厚誼,當然還有父母的艱辛。
這些情感已深深地融入了我的生命里,繁衍出這些發(fā)自肺腑的追憶文字,有遺憾也有期待,是為紀念。
單澤法,山東省高密市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散文學會會員,作品在《散文百家》《青海湖》《當代散文》《鴨綠江》等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