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樂迷稱呼Alice Sara Ott為“小愛”,不僅僅是因為她firstName是“Alice”;更因為她真很愛笑,微笑的“小愛”真的很可愛。
2017年小愛來京演出,她隨身行李就一個拉桿箱,接機的工作人員還問:“你的行李呢?”“就在這里啦!”“所以,這趟真的是國際巡演?”“哈哈!這樣簡單,不用托運,拎包就能走…” 當日的群訪也一樣,當我按時趕到約訪地點,大家基本到齊。小愛比照片中、比鏡頭里更高挑、更清瘦,不過她有一雙很溫暖的手。“見到你很高興!”經介紹她主動伸手跟我打招呼?!耙姷侥愫芨吲d……”按照禮節(jié),若女方不主動伸手的話,男士是不能伸手的,我這才知道她的手好溫暖。
當天采訪出了小意外,門禁一直在跟所有人開玩笑?!叭绻唤橐獾脑?,我們的采訪能不能在此(過道里),就地開始?”有人這樣提議。“OK,沒有問題!”翻譯后,就地盤腿休息的小愛抬頭笑著跟大家說,“只要大家不介意……”最終采訪還是移步寫字樓底商的咖啡廳進行。當一眾人等擠進電梯,看她只拖著一個拉桿箱,我猜這次世界巡演,小愛依舊是“行李不用托運,拎包就能走”。
大家七手八腳準備采訪設備時,我忽然想起《古爾德讀本》里的故事:當年古爾德受CBS委托采訪斯托科夫斯基。工作人員設備調試時間稍長,斯托科夫斯基會不耐煩地拿著鉛筆在研讀的海頓《“巴黎”交響曲》總譜上敲個不停,以表不滿。小愛會不會也不耐煩?按行程安排三個小時后,她就要趕去機場,飛往下一個城市。我偷偷瞄一眼,她一直笑著,眼睛像彎彎的新月,嘴角上翹得像威尼斯貢多拉小船。
“您真的很愛笑!請問‘微笑’在您的演奏、生活中,甚至在人生中占據怎樣一個位置?”這是大家拋出的第一個問題?!斑@真是個好問題!”小愛說:“笑對人生呀!這要感謝我的外祖母,她是一個歷經戰(zhàn)爭苦難、沒什么機會接受教育,卻善良豁達的日本女性。記憶中,外婆日子過得清苦,但她總是微笑著面對一切。她告訴我:遇到好的事情,那是生活饋贈,我們應該報以微笑;面對不好的事情,那是生活考驗,更應該微笑著去面對,去思考,去尋找解決辦法。人生充滿考驗,就好比2019年。對于我來講真的是至暗時刻(小愛把“darkness”這個詞加重了語氣)——父親遭遇心臟病,自己又患上了那種讓人絕望的病(MS)。一切已然發(fā)生,生活還要繼續(xù)。若要負重前行,我選擇微笑面對,笑著去尋找解決之道?!甭犘圻@樣說,我忽然想把羅曼羅蘭那句名言改改——世間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在認清生活的真諦之后依然“笑對”生活。
小愛的鋼琴啟蒙溫馨的像個童話。她說倘若三歲那年,父母帶自己看的第一場音樂會不是鋼琴而是小提琴、大提琴或其他,很可能如今自己就成其他演奏家了。啟蒙老師也完美呵護了她對鋼琴那份初見時的愛與興趣,“老師找到了條屬于我的學琴之路,讓我對鋼琴始終抱有濃厚興趣。在我眼里巴赫音樂就是拼圖,練琴就是在玩拼圖游戲。所以每每我才能在鋼琴前面坐那么久,久到每次媽媽必須把我拉開?!毙壅f,“我并不是否定傳統(tǒng)教學法,否定哈農、車爾尼的價值,我只是希望每一個學琴孩子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路。什么是屬于自己的路?那就是能否持續(xù)保持興趣!如果哈農、車爾尼予你就如同巴赫予我一般,或者這就是適合你的路!”
小愛繼續(xù)說:“但是作為家長,請讓放手,允許自己的孩子成長為他想成為的模樣,而不是強加給孩子自己的希望。就好比我錄制發(fā)行的這張《Lara》電影原聲帶。這部電影在講一位青年的鋼琴家,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協奏曲首演音樂會上,并未邀請母親列席……或許成為鋼琴家并不是他想要的,而是母親未實現的夢。跳脫出電影,現實中有太多這樣的家庭了吧!很幸運,我的父母不是?!毙鄣倪@張《Lara》(電影原聲帶)已經發(fā)行,用心聆聽那曲她與柏林德意志室內樂團(Deutsches Kammerorchester Berlin)合作的同名《Lara》,眼前會浮現一個翩翩起舞的少年,雖然身著華服,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臉……
“那您上一張專輯《日落》(Lightfall)呢?三位法國作曲家德彪西、拉威爾、薩蒂,您最喜歡誰?作為一名德裔鋼琴家,您如何平衡德奧音樂的嚴謹與法國音樂的浪漫?”大家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我究竟是個德國鋼琴家?還是個日本鋼琴家?自己也不確定……”小愛笑著說,“或許我只是一個鋼琴家,要詮釋各種各樣的作品,與不同的作曲家對話。不僅僅是專輯《Lightfall》里這三位法國作曲家,面對所有的作曲家我都不能說自己最喜歡誰。我要演奏德奧作品、法國作品、俄國作品等等;甚至要跨界,要自己參與改編創(chuàng)作。面對不同作品,你必須透過譜面走進作曲家的生活,了解他們的遭遇,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寫音樂。開玩笑地說:有時候我恨他們正如我愛他們一樣。”我猜小愛的弦外音是“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詮釋音樂需要情感,它需要愛恨,它懼怕冷漠?!?/p>
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在跟DG簽約的十一年里,每一張專輯對小愛都意味著獨一無二。她非常感恩簽約的第一年里就有機會能錄制《李斯特十二首超凡練習曲》,“如果是今天,我不會那樣彈;但那就是不滿二十歲時的自己!今年以及之后的一兩年世界巡演,我會著重詮釋專輯《日落》(LightFall)里的作品,下午我會飛香港,然后是去……”
來過北京多次的小愛依然對這座古老而現代的城市充滿好奇,比如她不明白為何胡同的餃子館里只給客人預備蘸醋卻沒有醬油;在居民還用公共廁所的胡同里卻能時不時開出一輛奔馳高端車。我欲言又止,但真的想告訴她北京的美食不是只有餃子,還有烤鴨、有涮肉、有二鍋頭;而住在國家大劇院后面胡同的北京土著們早已擺脫了每個大清早兒去公共廁所排隊的日子;況且經過“廁所革命”,如今那里的洗手間真的很衛(wèi)生、很現代。希望下一次來京,她不要來去匆匆,能在這座可愛的城市里多待些時日,去品一品前門的大碗茶、聽一聽鼓樓的鴿哨兒,觀一觀什剎海大爺的對弈,聞一聞護國寺的豆汁兒……
全程的采訪,小愛一直笑著,但我們還是捕捉到她笑容背后的一絲疲憊。是長途飛行、倒時差熬神;還是面對那個目前為之讓全世界都頭疼的病痛遠比旁人想象的要更艱辛?大家都說鳳凰只有經過涅槃才能重生,卻往往忽略歷經涅槃有多痛苦。作為樂迷,我們能為她做的很有限,唯有靜心聽她的音樂,同時雙手合十祈禱愛笑的小愛平安,愿她帶來的美好能常駐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