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紫薇花
吳子新
一
公元二十世紀的一九七四年,全國到處都在“工業(yè)學大慶,農(nóng)業(yè)學大寨”,農(nóng)村“抓革命,促生產(chǎn),促工作,促戰(zhàn)備”轟轟烈烈。
不知什么時候,村里老人們流傳著關(guān)于冰凍季節(jié)“冷”的跡象:鴨冷下水,鵝冷捂嘴,雞冷上架,人冷插胯。
其實,那年冬天,天氣確實特別的冷,西北風吹著哨哨搖曳著村頭的柳枝。小河和池塘都結(jié)上了厚厚的冰凍,平時愛在水里扎猛子的一群鴨子只得把嘴插進腰部的羽毛間,收起一只腳,呆立在池塘冰面一角。
晌午,冰冷的太陽掛在天空,颯颯寒風依然掠過村頭。一個披頭散發(fā)破衣裹體的婦女,挎著乞討的籃子,領(lǐng)著一個九歲女孩,步履蹣跚地走近了王家村。披頭散發(fā)破衣裹體的婦女叫芳姑,三十六歲,住在王家村西邊七里遠的桃樹皮村,女孩是她的女兒,叫紫薇。四年前,丈夫上山砍柴,無端地被飛來的石塊擊中腦勺,當時就不能說話。丈夫住進醫(yī)院后,芳姑找了附近的四五家采石場,可是沒有一家采石場理睬。
芳姑丈夫從小就是孤兒,在桃樹皮村單門獨戶。娘家父母早已雙亡,無有兄弟姐妹,平時也沒有什么親戚來往。為挽救丈夫的生命,芳姑變賣了家里所有家當。村里左鄰右舍十分同情芳姑丈夫的不幸,盡管張家一塊、李家兩塊捐助芳姑,可只是杯水車薪。三個月后,丈夫丟下芳姑母女,離開了人世。此后的四、五年間,芳姑積勞成疾,拖著患有嚴重膽結(jié)石病體,不能去生產(chǎn)隊勞動,只好挎著討飯籃子,帶著紫薇,四處漂流,到處乞討。
走到王家村北邊村口的牛棚外邊,身子虛弱的芳姑感到腹內(nèi)疼痛得十分厲害,于是就著牛棚的一方墻垛,遮擋著襲人的北風,依坐在墻旮旯的地上。
芳姑臉色蒼白,干裂的上下嘴唇呈現(xiàn)青紫,艱難地對紫薇說:“丫頭,媽媽口干得厲害,你到村上去討一點兒熱水,回來給媽媽喝,行嗎?”聽話的紫薇一聽,立刻從討飯籃子里拿出粗瓷大碗,轉(zhuǎn)過身向村里走去。
紫薇到了一戶人家門前,站在半掩著的門外,等待著有人出來。一會兒,一個梳著粑粑頭、約四十來歲的婦女從屋里走了出來。紫薇哀求著說:“大嬸,我媽媽肚子痛的厲害,您做好事,給點兒熱水行嗎?”
“你是要飯的,你媽媽現(xiàn)在在哪兒?”粑粑頭婦女問紫薇。
“在牛棚外邊。”紫薇回答著,等著粑粑頭婦女說話。
粑粑頭婦女皺了一下眉頭,出于憐憫之心,拿過紫薇手里的粗瓷大碗,從家里的暖水瓶中倒了大半碗熱水,對紫薇說:“走,看看你媽媽去?!?/span>
紫薇領(lǐng)著粑粑頭婦女,到了牛棚外的媽媽身邊,蹲下身,推著媽媽:“媽媽,媽媽,熱水來了,熱水來了。”可是,媽媽緊緊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
“媽媽,媽媽!”紫薇一邊喊一邊推動著媽媽。
“老妹子,老妹子,你醒醒?!濒昔晤^婦女蹲下身,用手扳動著芳姑的頭,把手里的熱水碗湊近芳姑嘴唇。那當兒,只見芳姑似乎想張開嘴,然而有氣無力。
“是你,杏花大姐!”半晌,芳姑慢慢地半睜著雙眼,認出了眼前的好心人是王家村的杏花大姐,連忙說,“謝謝你,你大恩大德……”
“你是桃樹皮村的芳姑,看看,怎么落到這步田地?”沒等芳姑說完,粑粑頭婦女認出了眼前的依靠在牛棚外墻垛旮旯地上的芳姑。其實,芳姑與粑粑頭婦女雖然不在一個村子居住,但經(jīng)常趕集相遇,并且回家同行七八里路程,二人早已相識,只不過沒有交往。芳姑知道粑粑頭婦女名叫杏花,是王家村大隊大隊長王有權(quán)的妻子,還知道其家里有兩個比紫薇大不了多少的兒子。
芳姑想喝水,但因又凍又餓,整個身子僵硬,早已張不開嘴。半晌,芳姑有氣無力地微微睜開眼,斷斷續(xù)續(xù)地乞求著杏花,“杏花大姐,你是好人……你一家大恩大德,求求,求求你……收養(yǎng)我女兒紫薇……可行?哪怕是先做女兒,后做兒媳,……求求……你了……”
杏花好像聽出了芳姑說的話的意思,剛要接話茬,只見芳姑咬緊牙關(guān),閉上了雙眼。紫薇跪在媽媽身邊,用脆弱的童聲嚎啕大哭。在哪個凄涼涼風嚎嚎的午后,芳姑躺在牛棚外墻垛一角的旮旯里走了,她兩只眼的眼角,流出了兩行凄慘的淚珠。
下午,大隊長王有權(quán)找來幾個村民,用草席裹著芳姑的尸體,送到村外一處墳地,掩埋了芳姑尸體。
杏花把紫薇帶回家中,對紫薇說:“你媽媽臨死前說的話你聽到不?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兒了?!?/span>
此后,紫薇就成了杏花和王有權(quán)的養(yǎng)女。
二
蜿蜒的小南河,自西向東綿延二十多公里。小南河南岸王家村東邊,有一戶三間土墻草房的人家,這家姓卞,只有母親和兒子倆相依生活。兒子叫卞梧桐,小小年紀,憨厚勤快。母親的刺繡絕活在當?shù)睾苡忻麣?,村上的男女老少都叫其“繡花姨”。隔三歇五,有人找上門,請繡花姨幫其為嬰兒繡“貓頭鞋”“虎頭鞋”,還有龍鳳披風。梧桐讀小學四年級下學期時,父親因病去世,當時家里窮,只得輟學。
梧桐十四歲那年,繡花姨托人為其找了一位木工老師傅,從此,梧桐拜師學藝,學起木工手藝。
梧桐心資聰明,木工技藝進步很快,只用不到兩年時間就學會了制作家具,還會雕刻家具上的圖案。
紫薇自從母親去世后,就一直在杏花家生活。杏花逢人便說,是紫薇媽臨終前求她收養(yǎng)紫薇的,并親口答應(yīng),紫薇先做自己女兒,長大后就做她的二兒子二呆瓜的媳婦。
王有權(quán)的二兒子二呆瓜因先天營養(yǎng)不足,嚴重弱智加呆癡,見人說不出一句話,做針尖大的事都要別人支配。
紫薇十八歲了,龍眉大眼,拖著兩根齊腰的辮子,嗓音甜美,未語先笑。平日里,和其他社員一樣,到生產(chǎn)隊田間上工。
其實,紫薇壓根兒就不愿做王有權(quán)二兒子二呆瓜的媳婦。可是,從九歲起就是王有權(quán)家養(yǎng)育著她,等于是王家的童養(yǎng)媳。這些年來,甭說吃飯,單穿衣也不簡單呀。
少年的紫薇和村上其他姑娘一樣,會編織漁網(wǎng)。茶余飯后,一有空就提著織網(wǎng)架子,跟村里幾個姑娘一起,到梧桐家門前的大榆樹下,一邊織著漁網(wǎng)一邊看繡花姨繡花。時而,也和姑娘們欣賞著梧桐刀斧之下制作的家具和雕刻的圖案。日久天長,紫薇到梧桐家十分頻繁,勤快的腳步幾乎把梧桐家當作自己的家了,一口一個繡花姨,一口一個梧桐哥。有時,紫薇把自己家里的活兒做完,馬上就到梧桐家,幫著做些家務(wù)活兒。
繡花姨像對待自己的親閏女一樣親昵著紫薇,見面總是笑嘻嘻,高興的樣子。
有一天,紫薇拿著繡花姨剛繡好的手帕,說:“繡花姨,您繡得真好——'鳳凰吹牡丹’。繡花姨,這上面為什么要繡小鳥?下面為什么要繡小馬?”
“這'鳳凰吹牡丹’是向往著幸福生活,這小馬就是你梧桐哥,他屬馬的。”
“繡花姨,我屬雞的,在馬的一邊把我也繡上,可行?”紫薇天真地請求,竟然把自己看成和繡花姨一家人了。
“好,繡上。繡只小鳥,就叫它小雞吧?!崩C花姨說。
“不,小鳥會飛,小雞是不會飛的?!?/span>
“小雞長大了,有時也會飛的。”
“繡花姨,您真好。”紫薇偎依在繡花姨懷里。
第二天晚飯后,紫薇又來到了繡花姨身邊。繡花姨拿出繡有小鳥的手帕給紫薇看,笑著說:“紫薇,喜歡嗎?如果喜歡,這手帕送給你,”
“喜歡。”紫薇接過手帕,把手帕貼在胸前,又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折疊好,藏到了懷里。
紫薇成年的第一個春節(jié)后,杏花看著紫薇漂亮的身材和凸起的胸部,對王有權(quán)說:“紫薇長大了,仍然長年累月往梧桐家跑。梧桐那小子木工手藝也不錯,別夜長夢多?!?/span>
“他敢!”王有權(quán)氣沖沖地對杏花說,“摸摸他家的米缸,稱稱他家母子的重量!我看,就這春上選個日子辦喜事,把她跟二呆瓜推到一起,把婚結(jié)了!”
農(nóng)歷三月初十晚上,王有權(quán)對杏花說:“后天,你帶紫薇上街,買兩件衣服,回來再給親友們挨個送信,說二呆瓜三月十八結(jié)婚,請他們都來喝喜酒。”
王有權(quán)和杏花說的話,紫薇聽得一清二楚。頓時,紫薇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他想,難道自己必須要跟自己根本不愛的二呆瓜結(jié)婚嗎?
紫薇躲在房里,一個勁地擦著眼淚。她的心在撕裂,在吶喊:“為什么非要我嫁給二呆瓜!死去的娘啊,你為什么要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啊!”
紫薇明白,王有權(quán)是自己的養(yǎng)父。再說,他王家有權(quán)有勢,權(quán)大理大,家族人多,還有一個大伯在鄉(xiāng)里(那時為公社)當革委會主任,一個侄子在區(qū)法庭當庭長。這樁親事,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自己是他家籠中的小鳥啊,小鳥想飛出籠子,完全是在做夢。
紫薇,可憐的孤女,如同一只羊羔,任主人宰割。
夜靜更深,紫薇蜷在床上。她思緒萬千,淚濕枕巾;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新社會,想到國家提倡婚姻自由,想到鄰村姑娘左二妮不愿父母包辦逃婚的事,頓時,她有了勇氣,她終于壯起膽子,作出了自己的選擇:走!“小鳥”快飛!
三
一片輕輕的薄霧,飄繞在寂靜的田野,黎明剛剛開始。
晨曦時分,紫薇已經(jīng)步行了三十多里的鄉(xiāng)村小路,到達了縣城的汽車站。她揩擦著褲腿處的菜花粉,用手帕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心情稍微緩松了不少。
在汽車站售票窗口,紫薇買好了去省城的汽車票。
幾分鐘以后,汽車開動了。不一會兒,去往省城的首班車駛出了縣城。
紫薇坐在車廂最后排,她把臉伏在前排的靠背上。她不敢朝前面看,怕車廂里有熟人,怕被熟人發(fā)現(xiàn)。
許久,紫薇從兩只手的縫隙中瞟了一下車廂前面。眼神擊處,她心里一愣。他,梧桐哥,手扶著兩個梳妝臺站在駕駛員身后。她明白,梧桐哥是懷揣大隊開具的“梳妝臺自產(chǎn)自銷證明”,去省城趕賣梳妝臺的。紫薇知道,此前有一次,梧桐哥未從大隊開具“梳妝臺自產(chǎn)自銷證明”,被市場管理人員當作打擊“投機倒把”對象,兩個梳妝臺全被沒收了。
幾年來,梧桐正是用自己的木工巧手,制作了一件件梳妝臺,補貼生計,才使得自家的生活日漸好轉(zhuǎn)。
紫薇不愿意讓梧桐哥看到,她怕自己給梧桐哥一家?guī)o端的傷害。為了不讓梧桐哥發(fā)現(xiàn)自己,她堅持埋頭扒在前排的靠背上,裝作睡覺的樣子。
汽車疾馳在菜花金黃燦燦的田野,顛跛在樹木郁郁蔥蔥的山腰,時而,帶著爬坡時的聲聲怒吼,從坳間沖上青青的崗坡。
終于到了省城,汽車進了車站。
汽車剛停穩(wěn),車上的人們?yōu)榱粟s集或再轉(zhuǎn)車,擁擠著,爭相下車。
“紫薇——”紫薇低著頭正要隨著人群快步離開,生怕被梧桐發(fā)現(xiàn),卻偏偏被先前下車的梧桐發(fā)現(xiàn)了。梧桐走近,喊著紫薇:“紫薇,你今天也早,上城有事兒?”
紫薇裝出鎮(zhèn)靜的神態(tài),答道:“梧桐哥,我……上城來買幾件結(jié)婚用的東西。”
自十五歲那年起,紫薇的心里就印上了梧桐的身影,不但愛和梧桐母子倆談吐說笑,有時夜里醒來,腦際和心里也在思緒:和梧桐哥在一起,今生看來是不可能的。只因梧桐哥單門獨姓,人單勢孤……
無可奈何,紫薇把對梧桐的愛,一次又一次埋入思慕的心底。昨晚,紫薇多想和梧桐母子說上幾句告別的話,但卻沒有勇氣。紫薇想:我們住在本村,如被別人發(fā)現(xiàn),說我是從他家走的,那樣就連累他和他母親了。
夜半更深,紫薇輕輕地起了床。她不敢點亮桌子上的煤油燈,默默地遛出了王家后門。
站在梧桐家門前不遠處的大榆樹下,紫薇環(huán)顧著梧桐和繡花姨沉睡中的草屋,含著心酸的眼淚,向草屋默默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悄悄地離開了王家村……
“吃早飯去?!蔽嗤ψ限闭f。
“不,我還要……等一個人;啊,梧桐哥,我……我口袋里的錢可能不夠用。因為我想多買幾樣東西……”紫薇說話吞吞吐吐,好像有話憋在心里,不好意思說出來。
一聽紫薇說想多買幾樣東西口袋里的錢不夠,梧桐不假思索,從口袋里掏出十元錢,塞到紫薇手里。繼而對紫薇說:“你照看著我這梳妝臺,我去買點吃的。”梧桐說完,向遠處的一家早點店走去。
一會兒,梧桐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面包和點心來到梳妝臺邊,左瞅瞅右瞅瞅,可是怎么也不見了紫薇身影。他看到不遠處有一位老奶奶,于是上前問道:“奶奶,請問您老,剛才那姑娘去哪兒了?”
老奶奶說:“剛才那姑娘說有事,走了。她叫我順便照看著,并說你馬上就來?!?/span>
梧桐信以為真,站在原地踏著步,等呀,等;等呀,等;三十分鐘過后、一小時過去、快等一個半小時了,一直不見紫薇的影子。梧桐挑著梳妝臺,徘徊在大街上。
四
人世間,有些事情竟然是那樣意想不到的巧合,而巧合時偏偏更有巧合的事。
王有權(quán)侄子王猛從省城回到家里,一天多時間,沒看著紫薇。晚上,王猛到了王有權(quán)家,對王有權(quán)說:“叔,今早,我在省城看見紫薇和梧桐在一起,梧桐還買了面包和點心呢。”
王有權(quán)一聽,忙問杏花:“紫薇今天去省城了嗎?”杏花說:“不知道吔,沒聽杏花說呀。”
王有權(quán)心里一愣。他想,紫薇今個兒去省城了,怎么不和我們說一聲。
王有權(quán)感覺有些不對,于是帶著杏花,火燒火燎地到了梧桐家。一進門,王有權(quán)二話沒說,指著繡花姨質(zhì)問道:“你兒子為什么把紫薇帶到省城里去了?”
繡花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忙回答王有權(quán):“大隊長,梧桐今個起得早,說是去省城賣梳妝臺了。他今天可能回不來,等明個回家了,問問情況,一定會明白的?!?/span>
“問問情況?哼!”王有權(quán)滿臉怒氣,說:“情況好,罷了;要是紫薇有什么三長兩短,看我怎么處理你家!”
五
第二日,梧桐賣完了梳妝臺,下午乘車回到了村里。前腳剛踏進家門,王有權(quán)和杏花帶著他的侄子王猛,還有二呆瓜兒子,氣勢洶洶地趕過來。一進門,王有權(quán)沖著梧桐質(zhì)問道:“你把紫薇呢?”
“紫薇?……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王有權(quán)的侄子王猛指著梧桐的臉:“昨天上午,我看見你們倆在省城汽車站前說話,你還買了面包和點心呢!”
“我……那是……”
忠厚的梧桐,吞吞吐吐,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大膽!你到底把紫薇送哪里去了?”王有權(quán)拍著桌子,大發(fā)雷火,“說!紫薇呢?”
見梧桐不答話,王有權(quán)說話更來勁:“限你三天,三天之內(nèi)如果不把紫薇交出來,我與你家就沒個完!”
“兩天,兩天!兩天不交出紫薇,你們家等著瞧!”杏花指著繡花姨,進一步縮短了時間。
被逼無奈,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梧桐徒步幾十里,又搭上了去省城的汽車。
到了省城,梧桐穿大街走小巷,在街道,在車站,在農(nóng)貿(mào)市場…… 在茫茫人海中,千遍萬遍尋找紫薇的身影。
省城的夜晚,路燈通亮,車燈交織。
入夜,梧桐孤獨地偎依在電線桿下,他忘記了饑餓,只是在心里一遍遍的呼喚:紫薇,你在哪里?
兩天過去了,可怕的第三天開始了,可是仍然沒看到紫薇身影,更沒有紫薇的消息,梧桐非常茫然,十分沮喪。
家中的母親這會兒急的怎樣呢?找不回紫薇,他們不會輕饒母親的。太陽落山時分,梧桐無可奈何,只得離開省城,顫顫驚驚地回到王家村。
一進家門,繡花姨上前問道:“孩子,怎么樣?打聽到紫薇的下落了?”
梧桐發(fā)呆似的看著母親,輕輕地搖著頭,說不出一句話。好長時間,一屁股坐到板凳上,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梧桐吃完了母親遞給的一碗稀飯,呆坐在桌前。
繡花姨噙著眼淚,母子倆相視無語。二人都明白,找不回紫薇,一場大禍即將來臨。
六
清明后的王家村,冰冷的月光帶著陣陣寒意灑在村莊上。村莊的墻上,到處寫滿了“抓革命,促生產(chǎn)”“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標語。
月光下,王有權(quán)領(lǐng)著家族一群人,個個摩拳擦掌,到了梧桐家,要梧桐交出紫薇。
王有權(quán)的二兒子二呆瓜不知從哪兒學會了一套,在梧桐家的地上、床上打滾放賴,口口聲聲:“要紫薇,要紫薇,我要紫薇!”
“紫薇呢?紫薇呢?”王有權(quán)的大嗓門一聲比一聲高,“我知道了,你們卞家想要紫薇,又怕得不到,一定是把紫薇賣了。我說的對吧!”
見梧桐母子無言回話,王有權(quán)將手一揮:“我說,兄弟們,動手!”
頃刻之間,砸家具的,甩鍋扔碗的,王有權(quán)帶來的一群人開始“抄家”了。繡花姨上前哀求著,拉著王有權(quán)的手,跪在地上:“大隊長,你不能這樣,求求你,別這樣——”
“把紫薇交出來,就沒事!”王有權(quán)變本加厲,對身邊的人吼道:“拆房!”
王有權(quán)的話就是命令,話音剛落,幾個人竄上了草房,使勁地掀甩房子上的草。
“劈劈、啪啪”,“咔嚓、咔嚓,”梧桐家三間不高的草房一瞬間就被抓掉了兩間。鋸斷了的桁條、裂開了的竹椽,灑得門前門后遍地都是。有人揮起鋤頭,有人找來泥鍬,瞬間推倒了兩方土墻。不一會兒,梧桐的家夷為了平地。
“你還我家紫薇!還我家紫薇!”杏花上前一步,雙手狠狠地揪住繡花姨的頭發(fā),另一只手接連幾個巴掌打到繡花姨臉上。接著,又向繡花姨的背后使勁一腳踹去。繡花姨被踹到門外,迎面摔向石頭碓窩,嘴角磕在碓窩上,眼前一黑,倒到了地上,迅即昏了過去。
王有權(quán)家?guī)讉€氣勢洶洶的青年人圍住了梧桐,前推后搡,把梧桐按倒在地上。接著,一幫人大打出手,對著梧桐的上身你踹一腳,他跺一腳,往死里打著梧桐。
梧桐雙手捂著頭,口里噴出的鮮血從手縫中流下來,一滴,一滴,一滴滴地滴到地上。一眨眼,地上汪起了一大塊鮮紅的血窩。
一陣發(fā)泄過后,王有權(quán)的一幫人再也發(fā)泄不起來了。王有權(quán)一揮手:“走!明天再說!”隨后,一幫人紛紛離去。
夜晚,清冷的月亮鉆進了天空的烏云里,好像不忍心面對人間的肆虐。
風凄凄,夜漆漆,從村外樹林里不時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尖叫,那聲音像是在夜里哭嚎,顯得那樣凄慘。
梧桐按捺著疼痛的胸口,看著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媽媽。繡花姨已被石頭碓窩撞掉了兩顆門牙,鮮血從嘴里流到脖子,沾滿了整個衣襟。
梧桐和媽媽看著扒掉的房子,還有被砸碎的缸壇鍋罐,一邊抱頭痛哭,一邊發(fā)瘋似的地吶喊:“這世界上還有公平嗎?天哪——”
梧桐坐在地上,擁抱著繡花姨。母子倆喊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無聲。
第二天中午,王有權(quán)的叔父(公社革委會主任),還有侄子(區(qū)法庭庭長)一同來到村上,先是對梧桐母子進行一順訓斥,現(xiàn)場宣布梧桐是反對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牛鬼蛇神。接著,以破壞他人婚姻和拐騙婦女的罪名,用繩子捆住梧桐的雙手,推推搡搡地帶走了。
梧桐被羈押了。
兩個月以后,法庭以“破壞他人婚姻罪” 和“拐騙婦女罪”,判決卞梧桐三年有期徒刑。然后,梧桐被關(guān)進了勞改農(nóng)場,接受勞動改造……
七
“文革”結(jié)束,各類冤假錯案一一得到平反昭雪。梧桐“刑滿”釋放,回到了王家村。
一九七九年秋天,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的王家村實行了土地承包責任制。王家村結(jié)束了生產(chǎn)隊“大鍋飯”,梧桐和媽媽分得了四畝多承包田。
一晃三年,王家村桃林掛果,桑麻豐收,池塘里鴨肥魚躍。村民家里,糧滿囤,豬滿圈。
幾年的辛勞,梧桐積攢了一定的積蓄。梧桐和媽媽買木料,買磚瓦,請瓦匠和木工師傅,在被拆毀了的房子的廢墟上重新蓋起了三間漂亮的磚瓦結(jié)構(gòu)房子。
又是五年過去。五十開外的繡花姨雖然精神煥發(fā),但原來的青絲幾乎變成了滿頭白發(fā)。
梧桐一邊種植幾畝承包田,一邊拿起斧子、鋸子等木工工具,重操舊業(yè),上門為村鄰制作梳妝臺、寫字臺等家具。雖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但梧桐和母親心里那口“破壞他人婚姻和拐騙婦女”的無形黑鍋,卻一直重沉沉,消失不了,無法解脫。
八
子鼠年七月下旬,連綿暴雨,上游山洪不期而至,小南河以南的廣袤圩區(qū)遭受著百年未遇的洪水,田野被洪水淹沒了,很多村莊也被洪水淹沒了,近十萬群眾受災(zāi)。
一方有難,八方關(guān)愛。洪水退去以后,社會各界紛紛向災(zāi)區(qū)群眾捐款捐衣物,獻愛心。
中午的太陽光,透過門前狀如一把大傘的榆蔭,照在院內(nèi)的紫薇樹上。幾只小鳥從紫薇樹的這邊枝椏跳到那邊枝椏,“嘰嘰,嘰嘰”地嬉戲著,追逐著,一轉(zhuǎn)眼,從又從那邊枝椏跳到這邊枝椏。
梧桐從鎮(zhèn)政府領(lǐng)了一件首都北京捐贈的襖子,心里好不高興。一道回來的鄉(xiāng)親們看了都說,這是一件很貴的絲棉襖子。襖面子是藍花色的絲綿布料,里面帶著絨,很嶄新??缮壓孟裼幸忤偭艘粋€手帕在上面。梧桐心想,家中年近六旬的媽媽這回可穿上絲棉襖子了。
一進家門,梧桐走上前,把襖子送給正在掃地的媽媽。繡花姨放下掃把,接過襖子,看了又看,在身上量了又量,老人高興地笑了,心里非常愜意。
一會兒,繡花姨發(fā)現(xiàn)襖子里面補上一塊手帕,這手帕補得端端正正的。她湊近眼,瞅了又瞅,反復(fù)地瞅。
瞅了半天,繡花姨還是懷疑自己的眼睛。于是,打開抽屜,拿出老花眼鏡,戴在鼻梁上,仔仔細細端詳著手帕。許久,許久,確認,再確認,——終于,繡花姨淚如涌泉,一下子緊緊抱住襖子,悲痛的眼淚盈滿眼眶。
“媽媽,這是干什么?”梧桐看著媽媽辛酸的樣子,說:“這襖子一分錢沒花,是北京人捐送給我們?yōu)膮^(qū)群眾的”。
“你哪知道,這塊手怕是咱家的”。繡花姨兩個眼眶涌出了珠簾似的淚水,淚水順著臉頰,滴在襖子上。
繡花姨指著襖子里面的手拍,說:“這是媽親手繡的'鳳凰吹牡丹’,上面還有一只飛來的小鳥,下邊有一匹小馬;十三年前,是我送給紫薇的。”
“紫薇?紫薇有下落了?”梧桐迫不及待地追問媽媽,“紫薇在哪兒?我找她去!”
一會兒,繡花姨停住了哭泣,說:“兒啊,走!媽和你一道到鎮(zhèn)政府打聽去!”
九
鎮(zhèn)政府民政辦公室里,領(lǐng)取捐贈衣被的群眾很多。人們看著領(lǐng)到手的衣服和被子,個個笑逐顏開,感激首都北京人民的愛心捐助。
工作人員忙碌著,按照民政辦主任喊到的名字,把一件件暖冬衣被發(fā)給在場的群眾。
繡花姨走近民政辦主任,拉著主任的手:“主任大姐,我向你打聽,這批衣被是從北京什么地方捐贈來的?”
“這——我可不清楚,只知道是首都北京捐來的。你看——”,主任指著院子墻上貼著的大幅紅紙標語,“都在感謝北京人民的支援呢?!?/span>
寂靜的辦公室里,坐著鎮(zhèn)長和書記,還有很多人,人們好奇地聽繡花姨敘說關(guān)于襖子里面手帕的辛酸故事。
晌午過后,鎮(zhèn)政府辦公室十分靜寂,不知什么時候擁進了許多人。墻上掛著的三五牌電子時鐘,“的噠,的噠,的噠”,有節(jié)奏地響著。
繡花姨又擦了一次淚眼,她請求鎮(zhèn)政府干部為兒子梧桐正名,期望搬掉壓在心頭的石頭,解開沉重的心結(jié)。
聽了繡花姨的一番訴說,書記和鎮(zhèn)長、還有民政辦主任,以及在場的人們都發(fā)自一致的驚嘆。
人要名,樹要影。如今紫薇有了下落,只有找回紫薇,梧桐母子的包袱才能夠完全解脫呀。何況梧桐已是三十四五歲的人了,早該成家了。
書記和鎮(zhèn)長看著梧桐母子。繡花姨不時地用手帕擦著眼淚,那雙淚眼一直看著書記和鎮(zhèn)長,淚眼里迸出的是希望,是乞求。
當日下午,鎮(zhèn)書記帶著繡花姨乘上了開往縣城的班車,到了縣政府民政局。
縣政府民政局辦公室里,北京捐贈物資跟蹤調(diào)查組的同志接待了繡花姨,把繡花姨懷里的襖子仔細地看了又看,又把運襖子、衣物的汽車牌號查記在本子上。跟蹤調(diào)查組的同志表示:回北京后,立即安排查找。
一位同志安慰繡花姨說:“請相信,我們會盡力的,您就等著消息吧。”
十
上午,晴朗的天空萬里無云。仰望長空,遠空如洗,蔚藍蔚藍。村莊上空北來的一排大雁,一邊歡叫著一邊煽動著翅膀,向南方飛去。
不時吹過的一陣陣清風,給水毀工地上重建家園的人們帶去了陣陣涼意。人們都在談?wù)撝锥急本闉?zāi)區(qū)捐衣捐被的佳話。電線桿上的廣播喇叭里,“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的歌聲蕩漾在遠空。
“卞梧桐!北京來的信!”郵遞員送信到了工地,從郵車的郵包里取出信件,在不遠處招呼著卞梧桐。
梧桐放下?lián)樱舆^郵遞員送給的信。轉(zhuǎn)眼間,梧桐身邊擁來了一大群好奇的人們,大伙兒都要梧桐拆開信,看看信上說些什么。
梧桐拆開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身邊的年輕會計便讀了起來——
卞大娘:您好!
首先向您一家問好。告訴您好消息,我們?yōu)槟业搅四业娜?。?jīng)查實,密云縣王山鄉(xiāng)永勝村養(yǎng)豬專業(yè)戶田貴的妻子叫王珍。她聽了我們調(diào)查組人員講明情況后,便告訴我們,說自己老家是在安徽廬江,當初在家的時候名字叫紫薇。十二年前,和田貴相識結(jié)婚,來密云縣至今。她的孩子——田誠誠已經(jīng)十歲了。
這次為了支援安徽災(zāi)區(qū),田貴夫婦就捐贈了兩萬元和四套衣服,還有三床棉被。紫薇還后悔著,那天沒有把絲綿襖子里面的手帕摘下來呢。
歡迎你們來北京作客!
(郵紫薇全家照片一張)
北京捐贈安徽物資跟蹤調(diào)查組
11月20日
梧桐飛一般地跑回家,把紫薇的真正下落告訴媽媽。接著,把北京來的信給媽媽讀了一遍又一遍。母子倆一次又一次端詳著紫薇的照片。
“是紫薇,是紫薇?!崩C花姨戴上眼鏡,長時間地看著照片,連聲說道:“孩子,孩子呀,你可把我們家害苦了,你還在笑呢!”
十一
北去的列車,扯動風,掛上云,飛轉(zhuǎn)的車輪和鋼軌同一個節(jié)奏在回答:蚌埠、徐州、濟南、天津……
梧桐坐在車廂的硬座椅上,閉著不眠的眼。他在沉思,找到紫薇,無論如何要求紫薇回家一趟,為他贖回“破壞他人婚姻、拐騙婦女”的名聲。
上午十時許,梧桐走出北京站。他無心觀賞繁華的北京站廣場,更無心欣賞寬敞的街市園林。他乘上公共汽車,到了東直門中轉(zhuǎn)站,坐上了直達密云縣王山鄉(xiāng)的班車,早已期待的心,恨不能插上翅膀,一下子飛到紫薇的養(yǎng)豬場。
密云縣的山路崎嶇不平,燕山的風把秋的涼意不時地送給南來的梧桐。一個多小時山路過后,班車到了在密云縣王山鄉(xiāng)永勝村。下車以后,梧桐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學生同路,小學生給梧桐作著向?qū)?。走了大約半小時的山間水泥路,快到正中午,梧桐到達了田貴的養(yǎng)豬場。
梧桐敲了幾下養(yǎng)豬場院子的門,接著養(yǎng)豬場院子里傳出一陣狗叫聲。
養(yǎng)豬場院子的門開了,是一位頭戴藍色工作帽、穿著藍色工作服、三十出頭婦女開的門,這婦女正是紫薇。
“啊,是你。”是驚,是喜,是夢,是醒,梧桐和開門的紫薇幾乎同時喊出了聲。
面容還是那么熟悉,容貌還是那么憨厚。二人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對方,兩人的眼圈都潤濕了,眼淚充盈著眼眶。
“梧桐哥——”
“紫薇妹——”
梧桐扶著門榜,紫薇握住梧桐的另一只手,二人啜泣著,淚眼流出的是離別后的辛酸。
“梧桐哥,我對不起你和繡花姨,把你們害苦了。調(diào)查組同志回來告訴我,我真——”紫薇邊啜泣,邊擦著眼淚,哽咽的喉嗓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真想放聲大哭,她有滿腹的內(nèi)疚和自責。
“繡花姨身體好嗎?”紫薇提著梧桐的行包,“這些天,我做夢也在想繡花姨呀?!?/span>
進屋后,紫薇告訴梧桐:“那日在省城汽車站前,當時,我口袋里有錢,因為怕連累你,所以趁你買早點時,我不辭而別,去火車站買了北京的車票。在北京郊區(qū),遇上了田貴。田貴當時從外地購買一汽車良種豬,往回趕。我和他認識以后,就跟著他,到密云這兒來了?!?/span>
進屋不久,田貴領(lǐng)著放學的田誠誠回到家里。聽了紫薇介紹,一家人格外親切。
田誠誠偎著梧桐,口里不停地喊著“舅舅,舅舅”,要梧桐講安徽災(zāi)區(qū)的大水、學校、小朋友們的生活。
“誠誠,別纏舅舅”。紫薇說服著孩子,打發(fā)著孩子。
午飯后,紫薇指著沙發(fā)上正在編織的毛衣,說:“前天買的毛線,準備織一套,回老家送給繡花姨?!?/span>
“回老家?”梧桐一聽紫薇說要回老家,迫切的心情就像得到了久違的報達似的,“太好了,什么時候動身?”
“先別急,來北京了,首先得玩幾天?!?/span>
“等幾天我和紫薇、誠誠一道,陪你回家。”田貴在廚房里一邊做飯一邊插話:“一定去看望繡花姨,順便再向災(zāi)區(qū)人民表示一點心意?!?/span>
梧桐高興極了,他摟著誠誠,親吻著誠誠的臉蛋。
入夜了,梧桐抱著誠誠進入了夢鄉(xiāng)。
日出日落,一轉(zhuǎn)眼,梧桐在北京呆了快四天。在田貴陪下,梧桐游覽了天安門廣場,還有天壇、北海、頤和園……
一日,紫薇領(lǐng)著誠誠和梧桐一起登上八達嶺,拍攝了幾張彩照,留作紀念。剛要走下城墻,天空鳴叫著一群南歸的大雁,梧桐的歸心油然而生。紫薇看出了梧桐的心思,脫口而出:“要是繡花姨和我們在一起多好啊?!?/span>
此時,紫薇的腦際中又重現(xiàn)了繡花姨邊繡花鳥邊唱《孟姜女送寒衣》時的情景……
十二
立冬季節(jié)的黃昏,太陽雖不熾熱,但一縷縷陽光還是穿過竹林,照在鎮(zhèn)政府門前。
十四點的班車路過鎮(zhèn)政府門前。車一停穩(wěn),幾位下站的旅客,先后走下了車廂。
書記和鎮(zhèn)長,還有民政辦主任等,站在鎮(zhèn)政府門前。看到梧桐身后的田貴和紫薇,上前握著田貴和紫薇的手:“歡迎,歡迎,歡迎家鄉(xiāng)姑爺,歡迎紫薇女士回來作客?!?/span>
鎮(zhèn)長、書記和田貴說著話,把田貴和紫薇帶進了鎮(zhèn)政府接待室,給每人倒上一杯溢出清香的蘭花茶。
田貴拿出二十萬元捐款收據(jù),對鎮(zhèn)長說:“這是我和紫薇對老家災(zāi)區(qū)人民的一點心意。離京前,已經(jīng)匯到了老家縣慈善協(xié)會,并注明定向幫助王家村群眾重建家園。”
“謝謝,謝謝?!?/span>
“謝謝,謝謝?!?/span>
十三
晚霞映紅了西邊的天空,太陽快要落山了。
鎮(zhèn)長、書記、民政干部等,和梧桐一道,陪著紫薇夫婦,趕到了王家村。
在梧桐家門前,紫薇一見繡花姨,撲上前,一聲“繡花姨!”,深情地擁抱著繡花姨。轉(zhuǎn)而跪在繡花姨面前:“繡花姨,我……我連累您和梧桐哥了。”
眼前的村莊輪廓是那么熟識,眼前的大槐樹還是那么高大,眼前蒼老的繡花姨還是那么慈祥。紫薇抑制不住了,泣不成聲,比久別之后見到親娘的女兒還要親昵。她起身后,撲進繡花姨懷里,臉頰緊貼繡花姨的脖子,放聲地啜泣著。
飽嘗辛酸的眼睛終于流盡了苦澀的淚水,也漸漸地流出了喜悅。紫薇拿出自己編織的一套毛衣,遞到繡花姨手上:“繡花姨,這——給您暖暖身子。等明年春天,天氣暖和了,我接您到北京,到我家住一段時間?!?/span>
簡直就是自己閨女回來了。繡花姨從懷里掏出“鳳凰吹牡丹”的手帕,把手帕還給紫薇,說:“閨女,這,你留作紀念吧,收著?!?/span>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進王家村老老少少的耳朵。
王家村沸騰了,孩子蹦著跳著,竹林里的鳥兒也盡情地喧叫著,歡樂聲傳遍了鄉(xiāng)村。
作者簡介:
吳子新,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從事過省報記者。1982年起先后在《人民日報》《安徽日報》《江淮》《新安晚報》《未來》報刊和《江淮文學》《首都文學》《寧古塔作家》《同步閱讀》等電子雜志發(fā)表新聞通訊、散文、詩歌等12400余篇(首),獲過全國小說征文一等獎和多次名次獎,出版《鄉(xiāng)村看臺》《古往今來看同大》《鄉(xiāng)韻自吟》等個人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