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表面上看來，《了不起的蓋茨比》不過講述了一個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的老套故事：蓋茨比的癡情感動天感動地，就是感動不了他心中的女神黛西，令無人心碎不已。
然而，此書菲茨杰拉德的意思，絕不單單僅止于此。
正如巴爾扎克所說：從高層次來說，男人的生活是名譽，女人的生活是愛情。＂
古希臘特洛伊戰(zhàn)爭，就是著名的＂木馬＂上場那回，交戰(zhàn)雙方與其說為絕世美人海倫而戰(zhàn)，不如說為榮譽利益而戰(zhàn)，與愛情并無多少關(guān)系。
黛西
一、黛西就是海倫，一個引得蓋茨比去奪取的榮耀之女。
路易斯維爾首富的女兒黛西，是泰勒營軍官們的夢中情人——得到她嫁人的消息后，他們紛紛將輪轂涂成黑色，繞湖而行以作哀悼。
蓋茨比若能抱得美人歸，無疑證明他真的了不起。
正如該書開篇那句，常被人引用來批評傲嬌精英意識者的名言：不是人人都擁有你生來就擁有的那些東西。當代大白話版可直譯為：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有的人就出生在羅馬，怎么辦呢？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黛西，看不起農(nóng)民的兒子蓋茨比。
蓋茨比知道二人之間的差距，他謊稱自己富二代：出生于舊金山富豪之家（那里有許多淘金暴發(fā)戶），由于父母早早過世而繼承了所有財產(chǎn)。
他還故作輕松強調(diào)，自己按照家族傳統(tǒng)去牛津接受的教育（湯姆不是劍橋么，我的也不差），甚至讓坊間傳說他是德國皇室后人等，以掩蓋窮孩子的底子。
有錢人總是值得尊敬的。蓋茨比一直天真地以為，自己有錢就配得上他的女神了。結(jié)果成功躋身富人圈的蓋茨比失望地發(fā)現(xiàn)，一切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幻想而已。
《了不起的蓋茨比》劇照
所以，蓋茨比追求的并不僅僅是虛無的愛情，而是階層跨越的夢想。
二、蓋茨比愛情的悲劇結(jié)局，意味著＂美國夢＂的破滅。
作為一個移民國家，美國人血液里充滿冒險的基因，渴望成功，甚至為成功不擇手段，鋌而走險者比比皆是。
蓋茨比的發(fā)家故事，無疑代表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美國最具代表性的精神追求，這就是英雄不問出處的美國夢：
曾經(jīng)所有人都相信，不管自己出身如何貧寒卑賤，只要憑借自己的勤奮努力和不懈追求，總有一天你就會得到財富、地位、愛情、尊重等，這些奮斗者應該得到的一切。
正如蓋茨比的父親說他早晚會成功的！他拿出一張兒子青少年時期日程表，上面蓋茨比的生活是這樣的：他每天六點早早起床鍛煉身體，讀書學習知識禮儀，按時上班打卡，執(zhí)著上進好學，期待著出人頭地。
蓋茨比追求黛西失敗，也就是夢想階層跨越的失敗。
禁酒令期間，蓋茨比從事的私酒生意是非法的
當蓋茨比窮小子的老底被湯姆揭穿后，失去了富二代光環(huán)，這是讓黛西無法接受的事實。畢竟做芝加哥私酒生意黑市大佬的妻子，太缺乏安全感了。
黛西系出名門，她不接受蓋茨比，意味著整個上流社會不容納他。蓋茨比始終只是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他所代表的西卵新富圈子，和東卵舊貴圈子毫無交集。盡管四面八方的人都聞訊而往參加蓋茨比的派對，對岸的黛西卻充耳不聞。最后還要通過親戚尼克來傳信，她才發(fā)現(xiàn)了西卵島上蓋茨比的存在。
所以，蓋茨比愛情的悲劇結(jié)局，意味著平民跨越階層的＂美國夢＂破滅了。
《了不起的蓋茨比》劇照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一部半自傳體的小說，蓋茨比的遭遇，讓人聯(lián)想到作者本人的親身經(jīng)歷。
菲茨杰拉德的父親是個酒鬼，他卻繼承了母親勃勃雄心，靠著自己的天賦和才華成為了作家。當他終于和州大法官女兒澤爾達結(jié)了婚，從此過上了奢華的生活。夫妻倆整天忙著聚會、喝酒和跳舞……
看上去，菲茨杰拉德似乎已經(jīng)擁有了那個時代的一切美好。但實際上，上流的精英舊貴對他的成功不屑一顧，他在妻子的社交圈依然受到了歧視——由于敏感天性，讓他時時感覺到局外人的痛苦。
菲茨杰拉德和妻子澤爾達
菲茨杰拉德在這部小說中，充滿了作者本人與東部上流社會格格不入的憂傷，以及渴望認同的訴求：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西部故事，我們四人：湯姆、蓋茨比、喬丹和我都是西部人?？赡苷驗槿绱?，我們天然過不慣東部的生活，我們永遠無法真正融入其中。哪怕在東部令我想入非非，興奮無比時，哪怕在它向我顯示了其無與倫比的優(yōu)越性時，我依然感覺到與它的隔膜。
三、蓋茨比死后，江湖大佬避之不及的凄涼葬禮，證明他真的了不起。
《了不起的蓋茨比》被視為“爵士時代”美國文學的象征。
蓋茨比奢華而且拉風的黃色跑車，代表著美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咆哮時代＂的冒險和享樂精神
從1920年開始的10年，被稱為美國的“爵士時代”。用屬于＂迷惘的一代＂的菲茨杰拉德的話來說：
“這是一個奇跡的時代，一個藝術(shù)的時代，一個揮金如土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嘲諷的時代?！?/p>
作為一個敏感的作家，菲茨杰拉德先知先覺地感受到了，＂咆哮的20世紀20年代＂繁華之下，一些人性的東西在退化，金錢取代了傳統(tǒng)美德，贏得了社會地位以及尊嚴。
不妨講講具體的例子，大家就好理解了。
蓋茨比金光閃閃的夜宴上，有川流不息的趨炎附勢八方來賓，死后卻是無人問津的凄涼，絕不僅僅是人走茶涼這么簡單。
《了不起的蓋茨比》劇照
蓋茨比死后落寞的葬禮，除了人走茶涼，更意味著人性喪失的可怕場景。
出于對蓋茨比真誠友情，盧克為無人參加蓋茨比的葬禮而傷心，想到了黑市大佬沃克山姆。盧克認為他是蓋茨比好兄弟好搭檔，一定是不知其死訊才沒。
眾所周知，在傳統(tǒng)的西部電影中，不管黑道白道都最重哥們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報仇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了不起的蓋茨比》劇照
于是盧克興沖沖地去報信，好不容易找到大佬的住處，卻被花枝招展的秘書告知老板不在。當沃克山姆覺得不出面不行，才親自出來打消盧克關(guān)于江湖浪蕩弟兄親的幻想：
“年輕的時候，只要是一個朋友死了，不管怎么死的我都管到底，出力出到底的?，F(xiàn)在我跟年輕時完全不一樣了，總是能躲開就躲開，盡力不摻和進去。咱們大家都應當學會，在朋友活著的時候講義氣，而不是等到人死之后?！?/p>
一個用人臼齒作紐扣，殺人如麻的江湖大佬，對多年來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此涼薄，只因為蓋茨比對他來說已經(jīng)沒有了利用價值，才選擇明哲保身之舉，這讓盧克失望而歸。
此外，蓋茨比的父親姍姍來遲。出人意料的是，一個失去兒子的父親不是陷入失子之痛，而是驚嘆于兒子的富有，向盧克夸耀：自己早就知道蓋茨比會有出息的！
蓋茨比和盧克
如此一來，居于安穩(wěn)富貴鄉(xiāng)中的黛西，連個電話也不打的絕情，也就不難理解了。
梁文道說：荒原并不只是對現(xiàn)代世界的隱喻，也許還是人類存在面臨的根本境況。
一百年前世界高歌猛進之時，文化不可避免地發(fā)生著嬗變。
從西卵島到東卵島，從西部到東部，從農(nóng)業(yè)文明到工業(yè)文明，利益化的人際關(guān)系，已悄悄取代了傳統(tǒng)社會中以血緣親情、友情、愛情為紐帶的人際關(guān)系。
蓋茨比之所以了不起，是因他作為西部農(nóng)民的兒子，是為了愛情而不是追求金錢地位而死。
它是內(nèi)心永懷希望的一種天真，一種充滿羅曼蒂克式的情懷，他的這種品性，我再也沒在別人身上發(fā)現(xiàn)過，很可能今后再也見不到了。
本質(zhì)上說，他代表著身處在爵士時代，傳統(tǒng)美國牛仔式英雄的末路——勇敢、忠誠已經(jīng)不再值得推崇，而金錢、權(quán)力、地位才是引人關(guān)注的都市風景。
在愛情里，黛西是精致利己的現(xiàn)實主義者，而蓋茨比是狂熱無私的理想主義者，早就注定了他悲劇性的結(jié)局。
蓋茨比
正如他1931年總結(jié)爵士時代說：＂新生代已經(jīng)成熟，他們將發(fā)現(xiàn)諸神已死，一切對人的信念都動搖了。＂
菲茨杰拉德身為先知先覺，認識到像蓋茨比這樣具有傳統(tǒng)道德的人，想要擁抱現(xiàn)代都市文明注定只是幻想。
但他作為作家，只負責發(fā)現(xiàn)問題而無力解決。也沒有想到大蕭條來得如此之快。書中尼克放棄了都市夢，回到故鄉(xiāng)。效仿書中他逃離都市拒絕現(xiàn)代文明，并不可取。
但菲茨杰拉德并沒有絕望，他在小說結(jié)尾發(fā)出了深情地呼喊，召喚人性的回歸：
“信奉那盞綠燈，那個一年年離我們漸漸遠去的完美未來。我們從前抓不到他，不過不要緊：明天我們會跑得更快，手伸得更遠?？傆心敲匆粋€早上，我們奮力向前逆水行舟，不斷地被推回過去”。
《了不起的蓋茨比》劇照
其實，黛西家碼頭縹緲的綠燈，并不僅僅象征著浮華虛榮和不切實際的目標，而是人類夢想中的完美世界；迷失的人終將會回歸來處，也應當不僅僅是作者美好的愿望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