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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年尾巴虎年頭
濟寧文學(xué)

「濟寧作家原創(chuàng)作品 文學(xué)愛好者交流園地 」

孔孟之鄉(xiāng) | 禮義之邦 | 物華天寶 | 人杰地靈

牛年尾巴虎年頭

作者:趙桂君


進入牛年臘月,老天飄下一場小雪,然后是暖陽高照,天空出奇的潔凈,幾乎每天都藍瑩瑩的。臘月二十七這天一早,馬修立和妻子去濟寧機場接在南方工作的兒子馬士森和他的一家回家過年。車沿著327國道走去,竟然一路綠燈,暢通無阻。到達機場停車坪,走下車呼吸了一口涼爽的空氣,戴上口罩,才感覺臉上有些冰涼。雖然大寒走進尾聲,漸近立春,但北方的氣溫仍在零下四五度徘徊,羽絨服包裹的凡身依然對冬季有種拒之千里的警惕。

飛機在九點三十八分準(zhǔn)時降落,十多分鐘后,兒子一家三口走出候機大廳出口。馬修立老兩口走上前就要幫忙接行李,孫子馬浩彬喊了句“爺爺奶奶”,飛跑著撲進奶奶的懷里,又轉(zhuǎn)身給爺爺一個熊抱。兒子兒媳說,上車吧,太冷。上了車,兒子馬士森像往常一樣坐在駕駛座上,馬修立坐在副駕駛座上。車剛發(fā)動,馬修立老伴劉霖琳便眉飛色舞的把來路上沒遇到一個紅燈的消息告訴了兒子、兒媳和孫子。馬修立補充說,108個紅綠燈呢。兒媳和孫子不相信,說哪有這么巧的事。兒子淡淡地說,憑我爸這車技,我信。兒媳婦問,咱爸車技怎么了,車技再高,近三百里的路程,108個紅綠燈,不可能一個紅燈碰不上吧。馬修立拖著委屈的腔調(diào)說,這打擊太大了,你們不給力啊。兒媳婦急忙說,爸,我信我信。孫子跟著說,爺爺,我也信,你是最棒的。一大家人都笑哈哈的樂了,車內(nèi)立刻上升了八個溫度。

馬修立不時地回過頭和馬浩彬說話,從放假到作業(yè),從登機到落地,從天氣到飲食,“無微不至”地問個不停。做婆婆的陳曉莉與兒媳談?wù)摬恍?,馬士森握著方向盤,靜靜的看著前方,一臉微笑。車上了高速公路,出了濟寧地面,才幽幽地說,哎,咱這人緣,怎么混的,沒人理我。馬修立給了一句,開你的車吧,你試試一路不遇紅燈不。孫子立馬說,爺爺,我爸爸才不會遇到紅燈呢,這是高速公路啊,哪有紅綠燈。陳曉莉問馬士森,兒子,聽說年底飛機票漲價了,你們這道線漲了多少?馬士森回答說沒有漲價,接著問,我爸爸快退休了吧。馬修立搭上話,忘了告訴你了,一月四號辦理的退休手續(xù)。

“我記得爸爸正月初四的生辰,怎么這么早?”馬士森瞟了一眼車窗外的陽光,放下遮陽板,問道。

馬修立說:“你爺爺給我上戶口的時候,按陰歷初四說的,戶籍管理人員可能聽到'四’字,又在大正月里,隨手寫成一月四號了。我之后上學(xué)工作,填寫的出生日期都是一月四號?!?/span>

“嗨,那時候的辦事人員就這個水平,馬馬虎虎的。”馬士森批評了一句,又接著說,“爸爸,我記得您說過,您那年出生的正月初四,是陽歷的二月八號,按這個時間,不論陰歷陽歷,您都不到退休時間啊。”

“我不在乎早這幾天,就是不能再給國家做事了?!瘪R修立笑著說。

“就是嘛?!眲⒘亓胀诟瘪{駛座位上的公公說,“我爸爸天天盼著退休,說退休了,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去?!?/span>

“你爸爸還得三年退休吧?”陳曉莉接上話問。

劉霖琳說是,馬士森跟上說,你聽聽我爸爸這覺悟,“不能再給國家做事了”,這是什么精神?一心為國啊,共產(chǎn)黨員的表率。

“別吹你爸爸了,他就這德行,好像單位上少了他一個人,學(xué)校辦不下去了,直到退休,還帶課?!标悤岳蜷_始降溫。

“不就帶一個班嘛,看把你媽媽委屈的?!瘪R修立說,“你媽媽從前年就催促我下課。下課干什么,帶課不很好嗎,學(xué)校家里兩頭走,全當(dāng)鍛煉身體,給學(xué)生講講課,當(dāng)鍛煉腦袋?!?/span>

“你那是上課嗎,人家校長都說了,晚自習(xí)風(fēng)雪天可以不去,你那?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不落?!?/span>

“嘿,小老太太,你怎么跟我較上勁了,是我做錯事了嗎?”

“我媽媽不是擔(dān)心您身體嘛。”馬士森趕快撲火,“我爸爸做得很好,常言說,幸福就是有事做,有人愛,有所期待。我爸爸帶著課,和學(xué)生們打成一片,學(xué)生愛他他愛學(xué)生愛工作,媽媽你期待爸爸退休休息,眼下不就等來了退休,我們家多幸福啊?!?/span>

馬士森的話引來全家人的贊賞,車內(nèi)的溫度又提高了幾度,這一路說說笑笑的,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家。

全家人到家后剛落座,陳曉莉和兒媳婦一起下廚房準(zhǔn)備午飯,馬修立說,少做點,我不餓。陳曉莉轉(zhuǎn)過身,對著馬修立一陣猛懟:“你個老頭子,剛退休就害癡呆,大年節(jié)的,不許說'少點’。你不餓,他們?nèi)诓火I啊,他們半夜趕飛機,大概早飯也沒吃吧。”

馬浩彬剛拆開爺爺遞過去的一袋大禮包,口里嚼著榴蓮餅,聽了奶奶的話,揮起兩只手,嚷嚷著說:“奶奶說得對,你們快做飯吧——奶奶,有肉嗎,多加些肉?!?/span>

“有有有,”劉霖琳立刻回答,“還能少了我孫子的肉,你爺爺二十五集上就把雞啊魚啊牛肉羊肉買好了。說說,現(xiàn)在想吃什么肉?”

“有驢肉嗎?”馬浩彬的胃口不錯。

“你這孩子,大過年的,吃什么驢肉!”馬士森剛說完,馬修立已經(jīng)站起來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抓出一個紙袋,遞給陳曉莉,說:“這是醬驢肉,鹵過的,放微波爐里熱熱?!?/span>

陳曉莉正要給微波爐插電,馬浩彬跑了過去,抓住紙袋揭開錫紙,就要下口。劉霖琳拍了兒子一巴掌,說,就你饞,冰箱里剛?cè)〕鰜?,涼,等會再吃?/span>

馬士森也走過去,看著一包錫紙,說,鹵肉熱著吃沒原味了吧。馬修立已經(jīng)在鍋中放好水,又拿過篦子,從孫子手中接過驢肉,放到篦子上,蓋上蓋,轉(zhuǎn)過身說,都出去吧,五分鐘后可以吃了,鹵肉熱了味道更好。

六分鐘后,馬士森和馬浩彬開始吃驢肉,劉霖琳坐在沙發(fā)上,嚼著滿口的薯條,看著馬士森說:“看你爺倆多沒出息,飯還沒做好呢。開席前吃肉,是當(dāng)飯還是當(dāng)菜?”

馬修立呵呵笑了,他說:“以前,你爺爺常去菏澤出差,路過曹縣,每次回家都帶一包驢肉回來,那時候,驢肉比豬肉便宜,士森就是那時愛上了驢肉的。沒想到,我孫子也喜歡吃驢肉?!?/span>

“這才叫一家人啊。”陳曉莉走出廚房,手里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四樣小菜,說。劉霖琳起來走進廚房去端飯。

馬修立問兒子,喝酒不。馬士森說,晚上再喝吧,又接著說,過年的東西買好了吧,我們這次回家什么也沒帶,我媽媽不讓買,說這年月不缺東西,哪里的土特產(chǎn)都能買到。馬修立吃了幾口菜,放下筷子,說,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你媽媽說得對,你們回趟家不容易,千里迢迢的,帶好自己用的東西就行了,缺什么,我們?nèi)コ匈I,再說,過年的東西都買完了,明天二十八,后天是年,今天下午休息下,你們明天去彬彬姥姥家去走走;哦,還有,去附近醫(yī)院做做核酸檢查。

劉霖琳給公公舀了一碗海米湯,說,爸爸,你沒吃飯啊,把這碗湯喝了吧。馬修立接過碗,又聽兒媳婦說,我給我爸爸媽媽打過電話了,年前不去他們那邊了。

“這怎么行?該去的還得去,不是還沒到年嗎,不用買禮品了,我們給你們準(zhǔn)備好了。”馬修立不答應(yīng),“明天上午去。”

“爸,電話里不是說好了,不讓你買?!瘪R士森搭了一句話。

“這是禮節(jié),哪能不去?!瘪R修立不容置疑,“你兩個大爺家也要去。你一年回不來幾次,到年了,去看看他們,他們也想你啊。”

馬士森看著爸爸,再看看媽媽,用商量的語氣說:“我們從外地回來,這一路安不安全不好說,先在家待幾天,算是自我隔離吧,我打電話給他們解釋了?!?/span>

馬修立聽了說:“嗨,我怎么沒想到。行,就這樣吧,你們初幾走?走前去串串門?!?/span>

馬士森和劉霖琳是高中同學(xué),上大學(xué)前并不在一個城市,讀碩士的時候,不謀而合的走進同一所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一起留在了南方那座城市工作,之后就是戀愛結(jié)婚。他們的老家隔著一條泗河,馬士森在河南西音義,劉霖琳在河北東楊莊,直到他們結(jié)婚時,兩個村莊的村民們靠搭在泗河上的一座小木橋往來,木橋很窄,大車過不去,遇到夏秋河水上漲,木橋用不上了,要繞過村東十多里外的泗水泗河大橋過河。五年前,河南開發(fā)到西音義這一片土地,根據(jù)當(dāng)?shù)卣?guī)劃,河北一帶也屬于開發(fā)區(qū),從老泗河泗水大橋向西到西音義,泗河兩岸率先開發(fā)建設(shè),建成一大片濱河公園,河岸石壩化,濱河路柏油化塑膠化,亭臺樓榭一座接著一座,花木綠化蔚然成林。西音義村西建有一道橡膠大壩,橡膠壩中墩安裝五座由銅板鍛造的龍型雕塑,沿這座五龍大壩向東依次新建三座跨河大橋,西音義河?xùn)|楊莊之間就有一座最輝煌壯麗的斜拉式大橋,名字就是最早的那座泗河泗水大橋,橋名的題字,據(jù)說是郭沫若先生的墨寶。老橋拆掉了,新橋巍然矗立。

馬士森爸爸大學(xué)畢業(yè)后住進縣城,老家除了年節(jié)過去走動走動,平時很少回去。老家四個祖宗級的爺爺奶奶都不在了,他們的后代大多也在縣城工作,而且住在縣城各小區(qū)。別說馬士森,就是馬修立這十幾年拜年都找不到縣城內(nèi)各個兄弟姐妹們的家門。幸好有微信,群里放放鞭炮送送花就算拜年了,但還是要回老家給守候家園的幾個兄弟爺們們拜年。馬修立讓兒子去看看的兩個大爺,就住在老家。馬士森不是不想去,之前每年都要去,近兩年,因為疫情沒再走動,今年雖然疫情輕了,但作為外地人,他不敢冒險,即使自己可以去,老家的叔叔大爺們會怎么想,所以,就等正月初三初四去吧。


劉霖琳雖然說給她爸爸媽媽打過電話,年前不過去了,然而,一想到大橋那邊就是娘家,一整年沒見爹娘了,誰謂河廣?一葦航之,何況開上車,一踩油門的工夫就能到,心里就止不住地跳動,一副欲罷不能的可憐樣。馬士森看了,不敢鼓動她,只是笑笑。

晚上上了床,劉霖琳還是問了馬士森,明天去彬彬姥姥家吧。馬修立說,說好了過了年去,這么定不住心啊,都多大了。劉霖琳就說,再大也是爹娘的孩子,按照風(fēng)俗,咱們這里初三才能走娘家,咱初五就走,在家待不幾天呢。馬士森攔攔她的肩頭,說,初三去你娘家,你就在那里住下吧,初五我接你去,好好跟你爹媽敘敘情,怎么樣,三天兩夜,夠你們說話的了吧。劉霖琳掉了一滴淚,說,你懂什么,就不懂人家的心。馬士森嗷嗷嗷的叫了三聲,說,怎么,還流淚了,真是個小孩子啊,只要你不反對,咱明天去就是了,我爸我媽都把禮物給我們準(zhǔn)備好了。劉霖琳拭下淚,搖搖頭,說,別去了,安全第一。

“嗨,什么安全不安全,真要出事,我爸我媽不先跟著倒霉?!瘪R士森笑著說,“咱下午不都做核酸檢查了,都陰著呢?!?/span>

馬士森夫妻商量了半夜,盡管知道核酸檢查沒問題,但還是堅持沒去河北。牛年的臘月二十九就是除夕,說到就到了。這個除夕是那么的安靜,除了各家各戶的燈火熄滅的更晚一些,任春節(jié)晚會怎么調(diào)動人們的激動情緒,窗外靜謐的空氣仍然讓千家萬戶有一股股不安的遺憾。年夜餃子吃過,手機一關(guān),上床睡覺。還好,明天還能出門拜年,熱鬧的春節(jié)還在,火紅的日子還在,未來一定會更美好。

正月初一吃過早飯,馬修立一個人開車去了老家,留下劉霖琳和兒子兒媳孫子照應(yīng)拜年的親朋。老家已經(jīng)拆掉半個村莊,泗河泗水大橋橋南不遠處有十幾座高樓組成的社區(qū),那是給包括西音義在內(nèi)的四個村莊準(zhǔn)備的回遷房,與這個小區(qū)的高樓遙相呼應(yīng)的是河北岸一個小區(qū)的十幾座高樓,那是泗河北東西楊莊在內(nèi)的五個村莊的回遷房。日子過得真快,老家人剩下的幾個中老人還在耕耘著沒有被開發(fā)的土地,一排排塑料大棚中秧下的西瓜苗等待移栽,有的大棚里的西瓜苗早已爬出十幾公分的瓜藤。早春的村民最會盤算日子,一年之計在于春嘛。

馬修立從記事起拜年,一直拜到今年退休,拜走了本家十幾位老人,如今老家剩下的幾乎都是又一茬茬的老人。西音義馬家算一個大家族,以健在的老人們?yōu)闃?biāo)準(zhǔn),到了他這一代,都在四服之內(nèi),他爺爺輩兄弟四人,爺爺這一支是馬家長支,人員最多,有四十多口,孫子輩的男子正好兄弟十個。馬修立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不光他們這一支,其他三支的叔叔輩和兄弟輩的老大們幾乎都住在村里,下面的十有八九的住進縣城。這幾年回老家拜年一上午就能結(jié)束,各個老大家中都莊重地在正堂八仙桌上擺著先人的牌位,自家人拜年,一進屋先跪拜祖宗牌位,再坐下來敘舊。就有人開玩笑說,家家都把祖宗請回來了,祖宗們先吃誰家的飯喝誰家的酒,他們回家時是不是先開個會,輪流去各家吃飯喝酒。眾人跟著一陣陣的大笑,過年的氣氛才正兒八經(jīng)的出來了。其實,子孫們看著那些牌位,心里都明白,不管牌位還是供菜,先人回不來家也吃不下飯菜,但看著兄弟爺們齊聚一堂,心中就增添一份親密,以座次排座的現(xiàn)實,仿佛一個小小的國度,天地尊親師遠近有序內(nèi)外有分,標(biāo)志著一個家族從遠祖到跟前的興旺發(fā)展綿延不絕,就有了光宗耀祖的責(zé)任和莊重。拜年的異姓人看到正堂的牌位大多也會說一聲,給老人們磕個頭吧,這時候,守舊的人會跟著一塊磕頭,如果是輩數(shù)大的,會說一聲“不敢勞累你老人家”,趕快過去扶住人家,不讓跪拜。時間越往后,這種跪拜禮節(jié)越淡薄。近幾年,有的后生看著那些牌位好奇,沒有幾個知道要磕頭的,一邊的長輩也懶得理會他們,不磕就不磕吧,一年到頭見不幾次,轉(zhuǎn)過身就把孩子們的名字忘記了,甚至不知是誰家的娃兒。有記性好的,就問拜年的,家里哪個孩子怎樣了,怎么沒出來啊。拜年的便把情況匯報一番,能來的,就說在后邊呢,一會就到;不能來的,把原因說清楚。問的人不一定非要后生們?nèi)柡蛩?,只是就話說話;有的長輩很認真,就等這一天見見本家各家的人,執(zhí)著的會說,我這把年紀了,還能見你們幾面,想孩子們啊。被問的連忙再次解釋。

馬修立把老家的各個本家和街坊鄰居拜了一遍,在每一家都要把兒子馬士森不能來老家拜年的原因說一遍。拜年是什么?拜年就是送溫暖,得溫暖,把鄉(xiāng)情親情恩情刻在骨子里,不論走多遠多久,拜年的這一聲問候永遠回蕩在耳邊,推而廣之,這個社會因為拜年凝聚得更親密更和諧。

馬修立回家路上,又去城內(nèi)各小區(qū)的本家看看。他先走到一家熟悉的,然后給他們要來那些不知道居住地點的地址。這些本家,年齡幾乎沒有比他大的。走進家門,對方先是一驚,說,四哥,你怎么來給我拜年了,我們剛從你家回來。馬修立就說,我怎么不能來,都是兄弟嘛。再說話,就比在老家隨意了,便把他接兒子路上一路綠燈的傳奇說給對方聽。每個人聽了,都睜著懷疑的眼睛連連稱奇,然后有人大笑,有人問怎么做到一個紅燈沒遇到的;有人就說,四哥,你年年敬天敬祖宗,祖宗保佑你啊。馬修立說,你說得對,明天咱們都回老家送老里(注)。

第二天傍晚,西音義各家都端著祖先的牌位陸陸續(xù)續(xù)的走到村頭送老里。除了幾個在疫情中危險區(qū)的人沒到,馬家的所有男人都到齊了。馬修立最忙的是給馬家人介紹兒子馬士森,孫子馬浩彬。燒過幾刀冥紙,黑壓壓的一群人跪下給先人禮拜磕頭。雖然沒有鞭炮禮花的天地有些凄清,卻也給隊伍增添了幾分肅穆。叩拜禮一起一跪的呼啦啦的聲音一過,眾人再次相互問好,少年們開始追逐打鬧,年青的詢問節(jié)后上班開業(yè)的消息,老家里的人邀請大家去家里坐坐,眾人委婉推辭,上了車,車燈一亮,馬達哄哄的響起,眾人很快走散了。

馬修立爺仨一上車,馬士森便問個不停,爺爺啊,大爺大叔啊,哥哥弟弟們啊,一一對號。馬修立說,我爺爺這一支我們兄弟十個可要記住了,從老大到老小,他們的名字依次是仁義禮智信立業(yè)道德新,都是你老爺爺給起的,你從小沒在老家住過,上大學(xué)工作又在外地,這十個人你也認不全很正常。馬士森說,別的都不認識了,其實吧,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宗法制度會越來越淡化;您不是說您小時候見過馬家的祠堂嗎,不早消失了,也許幾十年后,家族概念可能會消失,經(jīng)濟發(fā)展決定文化發(fā)展啊。馬修立“嗯”了一聲,說,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你看國外的華人華僑包括港澳臺,西化的影響比大陸大的多了去了,可是,我們傳統(tǒng)文化不照樣在,只要有華人,華夏文化就不會消逝,宗法祖宗文化更不會消逝,只是存在的形式有弱有強罷了。馬士森又說,今年過得有點淡,坐在家里憋的難受,有好玩的地方嗎。馬修立笑著說,我也正想出去走走,明天去故縣看看。

“故縣?那里有什么看頭?”馬士森問。

“這半年,我看了幾本研究咱們縣文化歷史的書。你沒發(fā)覺,'故縣’這個村名很有琢磨頭?”馬修立誘導(dǎo)說。

“對啊。為什么叫'故縣’呢?”

“明天去了不就知道了?!?/span>

“不行啊,我們明天得去姥姥家啊?!瘪R浩彬提醒道。

“沒關(guān)系,你們一落腳,拜個年就去看看。故縣離著東楊莊七八里,起腳的工夫就到?!?/span>

“爺爺,你也去我姥姥家嗎?”

“爺爺不去?!?/span>

“爺爺不去,怎么和我們一塊去故縣?”

馬修立怔了片刻,說:“我們電話聯(lián)系吧,咱們約定,明天上午十一點到故縣村頭集合?!?/span>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馬修立和兒子、孫子在泗河大閘碰了面,劉霖琳也去了。馬修立開著電動轎車前邊引路,一直開到故縣舊址立碑處。故縣舊址在村東北一個高臺上,高臺呈長方形,有上萬平方米,石碑很簡單,石基,方碑,十一年前立的,上面刻有一行文字,“故縣城子頂遺址為漢至唐文化遺存”。城子頂已經(jīng)被村民耕種了。初春的田野處處人影晃動,到處是忙碌的農(nóng)民,他們在塑料大棚內(nèi)蒔弄著西瓜苗和各種蔬菜,裸露的土地被整理成一條條的菜畦,新翻的泥土冒著濕潤的青煙。城子頂正南方二十多米處就是曾經(jīng)波濤滾滾的泗河。這段泗河從東南流來,匯集東北方趕來的余糧河、堯王河,在城子頂腳下形成一彎寬闊的水面。北面西岸立起一道河岸,堵住河水繼續(xù)向西北流動,河岸泥沙化,暗紅色,當(dāng)?shù)厝朔Q為紅石崖。

城子頂下邊有一條小路,直通泗河,路上有許多陶片。馬修立拾起一個陶片,上面紋路清晰,根據(jù)形狀,很像瓦罐的陶片。陶片鋪滿了小路,讓馬修立有點奇怪,于是問田地里的村民,這么多陶片,是有人故意鋪上的嗎。村民掏出一盒煙,自己抽出一根煙,向馬修立舉舉煙盒,問,哥,抽一根吧。馬修立搖搖手,說,謝謝你,我不會抽煙。村民告訴馬修立,路上的陶片是頂子上的土里刨出來的,這些陶片埋得不深。這片頂?shù)貜那笆且黄瑏y石崗,這幾年有人整出來種地,才發(fā)現(xiàn)這些陶片,據(jù)公家人說,城子頂是座古城,起初不讓種地,后來說,種就種吧,別往地下挖,城頂西北方有塊石碑,你們?nèi)タ纯窗?。馬修立告訴他,我們剛從那邊過來。又問,以前這個地方是不是燒窯或是聚集過陶器。那人說,沒有,我從小沒見過,就是一座亂石崗。


馬修立一家四口圍著城子頂又轉(zhuǎn)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在石碑前站立了一會,抬頭望望四野,想說點什么,卻不知說什么,心中卻有一陣小激動,就想,這就叫滄海桑田吧,一個古老的國度,無論遭遇如何艱難,只要文化與民族不絕,總有一種東西把今天與過去聯(lián)系在一起,地上的是書籍,地下的是文物,活著的人是傳統(tǒng)技藝,當(dāng)然還有鐫刻在人心里的文化基因。人在,歷史在,可是,如果不知道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文化繼承自己的文化,這個民族存在的價值就太微茫太沒有意義了。

“爺爺,看,河里有船!”馬浩彬一聲清脆的呼叫,打消了馬修立的沉思。他抬頭向水面望去,看到一只小船上站著兩個人,一面搖著櫓,一面弓腰向水里邊拋著什么。

“走,去那邊看看?!瘪R修立招呼著走下城子頂。


大概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河岸的紅石崖讓馬士森和他妻子兒子禁不住的連聲嘆息。

“據(jù)說,大禹治水就在我們泗河周圍地區(qū)?!瘪R修立望著河水說。

“有這么奇怪嗎?我聽說咱這縣泗河上游還是我們中華民族始祖?zhèn)兓顒拥牡胤侥?。”馬士森跟著說。

“對,最新研究成果。咱家有本書,叫《古卞國歷史文化源流》,回去看看吧?!瘪R修立說,“也許以后會有更多的考古發(fā)現(xiàn),會證明這個理論?!?/span>

馬修立看看太陽西斜了,就說:“今天到這里吧,你們該回楊莊了。”話音剛落,劉霖琳的手機響了,馬浩彬舅舅喊他們回家吃飯了。

“太好了,沒想到在這個虎年頭來到這個地方,”馬士森高興地說,“爸爸,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丶液螅乙欢纯茨潜緯?。了解歷史就是了解文化,了解文化才知道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span>

“是啊?!瘪R修立接著說,“都說我們祖國地大物博,文化博大精深,走一走看一看,才能有更深的體會。”

車子開上濱河大道,馬修立停下車,搖下車窗。馬士森跟上車,也搖下車窗。馬修立對他說,替我向你岳父岳母問好拜年,少喝酒早回家。馬士森應(yīng)了一聲“是”。兩輛車分道而去。劉霖琳對馬士森說,爸爸讓我們早回去,我想在娘家住一夜呢。馬士森笑著說,你住下就是。劉霖琳小心地問,大過年的,住在娘家有說法嗎。

“我不知道,打電話問問我爸爸吧?!?/span>

注:送老里,魯西南一帶過年風(fēng)俗,除夕下午帶著祖先牌位去村頭迎回祖先英靈,正月初二下午或晚上舉著祖先牌位去村頭把先人領(lǐng)回送走。


作者簡介:                   

趙桂君,筆名司也。男,60后,中學(xué)高級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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