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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性德的困惑

濟寧文學(xué)

「濟寧作家原創(chuàng)作品 文學(xué)愛好者交流園地 」

孔孟之鄉(xiāng) | 禮義之邦 | 物華天寶 | 人杰地靈

納蘭性德的困惑

作者:張連旺

“予生未三十,憂愁居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風(fēng)吹已斷……”(語出納蘭容若《擬古》)古往今來的杰出文人其內(nèi)心往往充滿困惑,雖然眼前未必是“山重水復(fù)”,心中卻常常產(chǎn)生“處處是窮途”(杜甫詩)的感慨,并由此陷入深深的矛盾與痛苦之中,進而創(chuàng)作出了深刻而動人的篇章。陶淵明的歸隱田園、杜甫的感時傷事莫不如此,而納蘭性德的困惑叫“憂愁”。

納蘭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清初著名詞人,也是我國詩歌史上繼唐代詩人韓偓之后第二個名垂青史的“冬郎”,被況周頤奉為“國初第一詞人”,而王國維更認(rèn)為他是“北宋以來,一人而已”。容若雖然出身顯貴,卻不像其他貴族子弟一樣終日沉湎聲色;作為一個游牧民族的后裔,他在熟諳騎射之余廣泛涉獵博大精深的漢文化,并由此迅速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的詞人、學(xué)者。然而,不可否認(rèn)的是,也正是漢文化的影響改變了容若的思維方式,使他在思考的過程中不斷產(chǎn)生迷惘,從而使困惑不可避免地困擾著他的身世、事業(yè)、愛情、友情等人生的諸多方面。

后代學(xué)者常常把容若和另一位詞壇名宿李后主相提并論,這固然是由于兩人相似的詞風(fēng),而這與兩人既引人注目又有諸多可比性的身世也不無關(guān)系?!皢柧苡袔锥喑睿∷埔唤核驏|流”,這句流傳千古的詞句用來概括容若比形容李后主顯得更貼切,畢竟李后主是在國破家亡之后才識得“愁滋味”的,而容若則是“憂愁居其半”,愁貫穿了他人生的始終。一切都得從容若的身世說起。

容若是清代赫赫有名的葉赫那拉家族的一員,然而在容若出生之前這個家族并沒有多少輝煌。葉赫那拉是被愛新覺羅氏征服的部族之一,容若的祖父被收編到正黃旗后憑借戰(zhàn)功獲得了一個世襲“騎都尉”的爵位;然而容若的父親明珠并非嫡長子,因此,連這個并不煊赫的職位也沒有權(quán)力承襲。容若的母親雖然是英親王阿濟格的女兒,但是那時英親王因罪被賜死,這樣的婚姻并沒有給明珠帶來多少實惠。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明珠的人,這個被歷史銘記的政治風(fēng)云人物不僅有野心,而且有與之相匹配的才干,從而在高手如云的康熙王朝拼出了一條青云路,容若終其一生都生活在明珠事業(yè)蒸蒸日上的時期。從出生之日起容若就是一個有名有實的貴族,這樣的身世不僅比在官場摸爬滾打的明珠幸運,更是讓無數(shù)貧寒文人“徒有羨魚情”。然而,這份顯而易見的幸運并沒有給容若帶來想要的幸福,出身高貴的他在扈從皇帝出巡時卻寫下了這樣的詞章:

非關(guān)癖愛輕模樣,
冷處偏佳。
別有根芽。
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后誰能惜,
飄泊天涯,
寒月悲笳。
萬里西風(fēng)瀚海沙。

——《采桑子 塞上詠雪花》

通過這首詞我們可以想象得到,在三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塞外下了一場雪,然而也只是一場普通的雪。雪是生長北國的容若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了,一場普通的雪所能激起的情感必然是長期盤踞容若內(nèi)心的情感,他時時刻刻都想傾吐,只是缺少一個機會,或者一個借口。一場雪只是一個偶然,抒發(fā)胸中塊壘卻是不得不為。容若享盡榮華富貴,卻欣賞“不是人間富貴花”的雪花,這是對人間富貴的否定,也是對仕宦生涯的厭棄。高門廣廈像一個牢籠把容若局限在有限的時空里,使他不得不把已故千年的謝娘謝道韞引為知己,這也是容若對因富貴而產(chǎn)生的束縛的反抗,只能以這種無力的方式。

毫無疑問,榮華富貴是被無數(shù)貧寒文人羨慕的,諸如終其一生不見容于士族的詩人左思、與容若同時卻始終不第的蒲松齡;而容若卻“身在高門廣廈,常懷山澤魚鳥之思”,因為身在其中的他深深體會到這個被無數(shù)人向往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樂園。莊嚴(yán)的朱漆大門隔開的不是天堂與地獄,只是兩個不同的圍城,所謂的高門廣廈不過是卡夫卡的城堡,有人要進去,有人要出來,終究只是徒然,于是只能盡日憂愁。

容若是一個文人,也是一個侍衛(wèi)。作為一個文人,容若享盡風(fēng)光,也出盡風(fēng)頭,并因此流芳百世;作為一個侍衛(wèi),容若似乎無大功也無大過,并無成就。然而,容若的兩重身份對于他的事業(yè)來說卻是一對天然的矛盾,文人是漢人的文人,侍衛(wèi)卻是滿清的侍衛(wèi)。

作為文人的容若就像作為官員的明珠一樣,聲名扶搖直上。容若十九歲時因病錯過了殿試,但是在隨后的幾年時間里便主持編纂了卷帙繁浩的《通志堂經(jīng)解》,從此樹立了他在學(xué)術(shù)界的威信。對于容若來說,這僅僅是一個開始。進士及第后,青年容若與顧貞觀一起編選詞選,并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詞集《側(cè)帽集》,文名遍天下。然而,容若死后十年,其好友卻感慨“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語出曹寅《楝亭夜話圖》,詩為多人合詠,具體作者不詳)。鮮為人知的納蘭心事有太多太多,因為難言,所以鮮為人知。

康熙十年,少年容若曾經(jīng)寫過這樣一首《賀新涼》:

疏影臨書卷,

帶霜華、高高下下,粉脂都遣。

別是幽情嫌嫵媚,紅燭啼痕休泫。

趁皓月,光浮冰繭。

恰與花神供寫照,任潑來、淡墨無深淺。

持素幛,夜中展。

殘缺掩過看逾顯。

相對處、芙蓉玉綻,鶴翎銀扁。

但得白衣拾慰藉,一任浮云蒼犬。

塵土隔,軟紅偷免。

簾幕西風(fēng)人不寐,恁清光、肯惜鶴裘典。

休便把,落英翦。


這首柔美的長調(diào)算不上納蘭詞中的一流作品,但是卻有一處不容忽視的地方——韻腳。卷、遣、泫、繭、淺、展、顯、扁、犬、免、典、翦,沒錯,這就是詞史上名震一時的秋水軒唱和所用的韻腳??滴跏?,西多社會名流云集京城,彼此唱和,曹爾堪首唱《賀新涼》,全用險韻,多少有點賣弄的成分,但自古文人相輕,于是“輦下諸公”紛紛步韻,稼軒風(fēng)一時波及大江南北。秋水軒唱和的影響并非只在一時,它開創(chuàng)了清代填寫《金縷曲》(《賀新涼》又名《金縷曲》)的風(fēng)氣,可以說,納蘭詞中所有的金縷曲都是在這一風(fēng)氣的影響下寫成的。而多年之后,秋水軒唱和的熱鬧漸漸散去,容若卻依然對這場盛事念念不忘,從而寫下了這樣一首《金縷曲》:

酒涴青衫卷,

盡從前、風(fēng)流京兆,閑情未遣。

江左知名今廿載,枯樹淚痕休泫。

搖落盡、玉蛾金繭。

多少殷勤紅葉句,御溝深、不似天河淺。

空省識,畫圖展。

高才自古難通顯。

枉教他、堵墻落筆,凌云書扁。

入格游梁重到處,駭看村莊吠犬。

獨憔悴、斯人不免。

兗兗門前題鳳客,竟居然、潤色朝家典。

憑觸忌,舌難翦。


從這首詞的副題——再贈梁汾,用秋水軒舊韻——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容若對秋水軒唱和的懷念,因為容若喜歡與漢族的文人交往,喜歡在文字中馳騁自己的才華。

容若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是有野心的,他并不滿足于做一個成功的詞人,而且想成為一個開宗立派的領(lǐng)袖。顧貞觀曾經(jīng)說過:“吾友容若,其門第才華直越晏小山而上之,欲盡招海內(nèi)詞人,畢出其奇遠(yuǎn),方骎骎乎漸有應(yīng)者。而天奪之年,未幾輒風(fēng)流云散?!睆倪@兩句話中我們可以看到容若的才華與抱負(fù),也能看到他最終理想未能實現(xiàn)的現(xiàn)實。

清初詞壇名手朱彝尊、陳維崧都是容若的好友,前者為浙西詞派的開創(chuàng)者,后者是陽羨派的領(lǐng)袖,而容若卻始終未能實現(xiàn)開宗立派的理想,原因之一就是前文顧貞觀提到的“天奪其年”。其他的原因還有許多,而其中之一便是他的另一個身份——滿清侍衛(wèi)。

容若不喜歡自己的侍衛(wèi)身份,這不僅因為職業(yè)對自由的束縛和伴君如伴虎的兇險,最主要的恐怕是這樣的身份影響了他畢生的事業(yè)。當(dāng)時天下初定,滿人依靠武力摧毀了漢人的統(tǒng)治,在政治上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地位;而漢文化給漢族文人帶來的心理優(yōu)勢則讓他們在文化上歧視滿人的野蠻,在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滿漢矛盾一直十分突出。康熙皇帝被稱為一代明君,他在文化上采取了不少籠絡(luò)漢族文人的措施(如博學(xué)鴻詞科),但同時卻大興文字獄,再加上清初文人對故國的懷念,使得文人集團與統(tǒng)治者之間無法達(dá)成默契。容若是一個特殊的人,他既是一個優(yōu)秀的文人,又是統(tǒng)治階級的一員;文人的身份并沒有影響他的政治前途,侍衛(wèi)的職業(yè)卻成了他文化事業(yè)上的一道屏障。容若并不指望自己在政治上有多大功績,但是他的職位卻一升再升;容若在文化上有著極大的抱負(fù),但是他的身份卻讓他的影響僅僅停留在秋水軒唱和式的酬唱之上——民族觀念極強的漢族文人式不會接受一個蠻夷在文化上做自己的領(lǐng)袖的,盡管他已十分優(yōu)秀。容若在這兩重身份的夾縫中苦苦探索,最終卻看到了絕望,于是,他妥協(xié)了,承認(rèn)自己“不及諸公袞袞向風(fēng)塵”(《虞美人·為梁汾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宏圖偉業(yè)付諸東流,如何不愁?

好在還有生活,自小衣食無憂的容若懂得如何讓自己的生活變得精致,在生活中他找到了一樣讓人欣喜讓人憂的東西——愛情。描摹愛情幾乎成了人們提起納蘭詞時首先想到的一點,也是納蘭詞中比重最大的一部分。

“書中自有顏如玉”,在浩瀚的書海中容若對謝道韞情有獨鐘,他自然也希望在生活中逢著一個謝娘一般的姑娘。謝娘是不能謀面的知己,也是容若心中理想情人的標(biāo)桿。容若一直在尋找,從他情竇初開的那一刻開始:

一半殘陽下小樓,
朱簾斜控軟金鉤。
倚欄無緒不能愁。

有個盈盈騎馬過,
薄妝淺黛亦風(fēng)流。
見人羞澀卻回頭。

——《浣溪沙》

這是一個晴好的黃昏,半開的珠簾掩映著閑愁滿腹的容若。容若漫無目的地倚欄四望,一個年輕的女子卻在剎那間將詞人散漫的目光拉攏到了自己的身上。容若眼中的這個女子很容易讓人想起少女時代的李清照,“見有人來,襪鏟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李清照《點絳唇》)。容若一定希望這個女子會有謝娘一樣的才情,雖然那只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通讀納蘭詞,我們有理由相信容若經(jīng)歷過一段美好的初戀,但是那個與他兩情相悅的女子并沒有與他走到一起。殘酷的現(xiàn)實總是一次次地將“有情人終成眷屬”變成有情人的幻想。從一首《減字木蘭花》中我們可以看到容若的失落與哀愁:

相逢不語,

一朵芙蓉著秋雨。

小暈紅潮,

斜溜鬟心只鳳翹。

待將低喚,

直為凝情恐人見。

欲訴幽懷,

轉(zhuǎn)過回闌叩玉釵。


這不是初逢,所以一見面便淚流滿面,因為有情。然而,心中的千言萬語終究只能溶解在那無聲的嗚咽之中,就連“低喚”也只是妄想。我們不知道這其中有什么難言之隱,卻看到一對昔日的有情人連普通的交流也成了奢望,他們沒有明天,只有昨天。然而,回憶只能使人愁上加愁。不是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嗎?理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凄涼的,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讓容若在愛情上第一次產(chǎn)生了困惑。

康熙十三年,容若的終身大事有了著落,兩廣總督盧興祖的女兒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進了納蘭府?;楹蟮男腋I钭屓萑羯钌畹伢w會到了愛情的美好,盧氏就是容若的謝娘。容若在輕松的心境下繼續(xù)豐富他那特別注重情致的詞作:

十八年來墜世間,
吹花嚼蕊弄冰弦,
多情情寄阿誰邊?

紫玉釵斜燈影背,
紅綿粉冷枕函邊。
相看好處卻無言。

——《浣溪沙》

這也許是在“繡榻閑時,并吹紅雨”之時,又或者是在模仿古人玩“斷帶乞句”的游戲(見《蝶戀花 眼底風(fēng)光留不住》)之后,相對無言不是因為隔膜,而是因為??菔癄€、天長地久之類的情話早已說了千遍萬遍。這不能算作嚴(yán)格意義上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在那個婚姻與戀愛無關(guān)的時代,他們很幸運地成為了一對有情的眷屬。然而,婚后僅僅三年,年輕的盧氏因難產(chǎn)而死,容若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再一次在愛情中產(chǎn)生了困惑:天長地久也不過是一種幻想?;橐鱿饬巳萑舫鯌俚膭?chuàng)傷,而盧氏的去世卻再也沒有什么能夠彌補,從此,感傷成了納蘭詞的主題。盡管他又有了新的妻子,盧氏的去世的陰影卻一直籠罩在容若的心頭:

六曲闌干三夜雨,
倩誰護取嬌慵。
可憐寂寞粉墻東,
已分裙釵綠,
猶裹淚綃紅。

曾記鬢邊斜落下,
半床涼月惺忪。
舊歡如在夢魂中,
自然腸欲斷,
何必更秋風(fēng)。

——《臨江仙·塞上得家報云秋海棠開矣,賦此》

這首詞是容若在扈從康熙出巡塞外時寫的,那時的妻子早已不是盧氏,而容若對盧氏卻依然念念不忘,因此便覺得“舊歡如在夢魂中”。說道海棠,不得不提及容若的《垂絲海棠》詩:天孫剪綺系綃絲,似睡微醒困不支。曉霉冷勻新茜靨,春煙睛暈淡姻脂。桃花對面羞酣態(tài),棠棣相窺護艷姿。帷有粉垣斜日色,愛扶紅影弄參差。”同樣與海棠有關(guān)(雖然品種不同),這一詩一詞的心境卻是截然不同,愛情的陰影在容若身上是顯而易見的。

納蘭詞中有一類不容忽視的詞作——悼亡詞,其數(shù)量之多在中國詩歌史上市罕見的。悼亡詞的大量創(chuàng)作自然與容若在愛情的打擊中產(chǎn)生的困惑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盧氏的早逝不僅使容若失去了一位賢良的妻子,更使他失去了一個難得的知己,因此容若對盧氏時刻不能忘懷,在盧氏的忌日尤其沉痛:

此恨何時已。

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

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yīng)醒矣。

料也覺、人間無味。

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

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

我自中宵成轉(zhuǎn)側(cè),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jié)個、他生知已。

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fēng)里。

清淚盡,紙灰起。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寫作這首詞時的容若已無心他事,一頭扎進痛苦的深淵,夢游一般消磨著自己的生活,就連自己的事業(yè)都委托他人了——“憑君料理花間課”。然而,也正是愛情上的困惑成就了容若不朽的形象,使他贏得了“生前身后名”。

可以說愛情是容若生命的主題,而友情也是容若生活中不容忽視的話題。
容若喜歡結(jié)交漢族文人,不論出身,他的好友“皆一時俊異,于世所稱落落難合者”,如顧貞觀、朱彝尊、陳維崧、秦松齡這些不落俗套的文人都愿意與容若交往,這一方面是因為容若的文人身份與超卓的才華,更重要的則是容若對待朋友的真誠。上文已經(jīng)說過,容若年少時曾參加過秋水軒唱和,而在與這些漢族文人的交往中容若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金縷曲》,其中有這樣一首:

何事添凄咽?

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

失意每多如意少,終古幾人稱屈。

須知道、福因才折。

獨臥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

聽譙鼓,二更徹。

丈夫未肯因人熱,

且乘閑、五湖料理,扁舟一葉。

淚似秋霖?fù)]不盡,灑向野田黃蝶。

須不羨、承明班列。

馬跡車塵忙未了,任西風(fēng)、吹冷長安月。

又蕭寺,花如雪。


——《金縷曲·慰西溟》

姜宸英(字西溟)與朱彝尊、嚴(yán)繩孫一起被康熙皇帝稱為海內(nèi)三布衣??滴跏吣晏亻_的博學(xué)鴻詞科考試中,無心仕途的朱彝尊、嚴(yán)繩孫都一舉中的,而在科舉考試中屢受挫折的姜宸英卻再次名落孫山。姜宸英自然是頗受打擊,作為朋友的容若便寫了這首《金縷曲》來安慰失落的姜宸英,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顧貞觀最為人稱道的是寫給流放寧古塔的吳兆騫的三首《金縷曲》,容若也因為吳兆騫的事情填過一首,后來為營救吳兆騫而奔走使容若急人之難的作為譽滿天下。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到容若對待朋友的真誠與仗義,真正把朋友的事情當(dāng)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他的出身又束縛了他的友情的發(fā)展,許多漢族文人不會與一個滿人真正交心,即使有,也不會多。容若與大多數(shù)人的交往只是停留在書信往來、詩詞酬唱的層面上,這是一種學(xué)問的交流,卻很少涉及內(nèi)心的哀樂,盡管容若十分真誠。盡管如此,司職侍衛(wèi)的容若仍然不得不面對聚少離多的局面。在難得的聚會中,容若曾經(jīng)與朋友們填過一曲《浣溪沙》的聯(lián)句:

出郭尋春春已闌(陳維崧),
東風(fēng)吹面不成寒(秦松齡),
青村幾曲到西山(嚴(yán)繩孫)。

并馬未須愁路遠(yuǎn)(姜宸英),
看花且莫放杯閑(朱彝尊),
人生別易會常難(納蘭性德)。

這首聯(lián)句是容若與朋友在西山郊區(qū)踏青時的作品,容若的結(jié)句在這首詞中顯得有點出格。陳維崧的出句雖然沒有明顯的表現(xiàn)自己的哀樂,但“出郭尋春”四字顯出了詞人的閑適,秦松齡的“東風(fēng)吹面不成寒”便奠定了詞作輕松愉快的格調(diào),其后三人都在此基礎(chǔ)上表達(dá)自己的閑散之情,而到了容若卻來了個驚天的轉(zhuǎn)折,未免有些掃興。然而,這卻正是容若壓抑已久的內(nèi)心情感的真實流露,也是他在友情上的困惑,而這樣的困惑又與他的身世與事業(yè)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

總之,納蘭性德是一個內(nèi)心充滿困惑的詞人,而這也是許多優(yōu)秀文人的共性,不同的是,納蘭性德的困惑表現(xiàn)在人生的各個方面并有其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雖然納蘭性德并沒有在詞壇上開宗立派,但他作為一個獨樹一幟的個體已足以讓世人仰望。

作者簡介:

張連旺,現(xiàn)為濟寧市實驗中學(xué)語文教師,文學(xué)碩士,中華詩詞模范詩人,山東省首屆高中生辯論賽冠軍指導(dǎo)教師,主持編輯《海棠詩刊》。作品散見于《檢察文學(xué)》《中文探索》《青年文學(xué)家》《新銳讀寫》《西藏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格律詩詞》《詩海選粹》等。散文《咸陽作客》入選《咸陽百年優(yōu)秀散文選》,中篇人物評傳《文學(xué)朝圣者——趙新貴評傳》收入《馬家堡,那幾間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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