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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韓軍 攝影丨秋天的單車
多才多藝的父親
英子家祖祖輩輩都是農(nóng)民,英子的父親卻生了一副白凈面皮,還是個雙眼皮,看上去與八十年代的電影《小花》里的男主角趙永生,有幾分相像。在這退海之地,赤堿澇洼的魯北平原上,可是罕見的一枚帥哥。他出門進家總是愛戴著一頂軍帽,迎合著那個年代的潮流。這頂軍帽他是舍不得摘也舍不得刷洗的,一是因為這頂軍帽,二姑家當(dāng)兵的表哥送的,確屬正版行貨;二是他怕洗褪了原色,走了型,不時尚了,久而久之,軍帽的帽檐上泛出的汗?jié)n日積月累,堆成了軍用地形圖。
英子一出生就沒見過奶奶的面,大點了才明白,父親幼年時就沒了娘,是跟著他爹長大的。那個年代一個男人當(dāng)?shù)伯?dāng)媽,缺吃少穿的日子是咋過來的,誰也不敢提。倘若一提,爺爺先眼淚鼻涕一大把,而后全家人滿眼都是淚……
父親不茍言笑,沉默寡言,沒什么脾氣,但心靈手巧。家里、地里,從小干活,練就了一身好活道。雖歷盡千難萬苦,才勉強上完了初中,毛筆字卻寫得虎虎生風(fēng),一把胡琴也拉得風(fēng)生水起。
父親是四莊八灘的名人、忙人,他晚上給唱呂劇的鄉(xiāng)鄰們伴奏,取悅鄉(xiāng)人;也搖頭晃腦、自得其樂。白天生產(chǎn)隊長派完工,勞力們都扛著鐵锨、鋤頭上坡去了,他則拿起大小不一的毛刷子、木尺、角尺,不緊不慢地走出生產(chǎn)隊的場院,身后一左一右,跟著生產(chǎn)隊里派來的兩名半大勞力,一人扛著木頭梯子,一人提著盛滿色漿、涂料的鐵桶……
他們?nèi)齻€人走街串巷,在鄉(xiāng)鄰們斑駁陸離的土坯房后墻上、院墻上,找尋著一方方、一塊塊比較光滑的墻面。然后,父親像一個雕刻家對待一件藝術(shù)品一樣,爬在梯子上對著墻面精雕細琢。他說,這活兒可得干好,干不好,可了不得!
上世紀(jì)70年代中期,英子還沒到上學(xué)的年齡,便已經(jīng)認(rèn)識很多字了,這得益于父親。
英子最早認(rèn)識的字,就是村子里滿墻各種字號各種字體的石灰粉大字,有的還畫著紅色的邊框。英子記得最清晰的有:“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路線是個綱、綱舉目張”。因為這些都是父親親手寫上墻的。每次走在村里的街道上,他都會不厭其煩地教英子讀,從左向右讀;再從右向左讀,有的是從上向下讀又從下向上讀。
父親用心良苦,為的是讓英子把這些字徹底認(rèn)識而不是沖滑句。
收工閑下來的時候,父親就用自行車馱著英子,去看鄰村人在土臺子上演戲,或看打谷場上的電影。自行車一路顛簸,穿行在田間小路上。他們父女倆邊走邊唱,英子全然忘記了自行車大梁硌得屁股生疼。一來二去英子學(xué)會了唱戲:
“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
沒有大事不登門
雖說是雖說是親眷又不相認(rèn)
可他比親眷還要親
爹爹和奶奶齊聲喚親人
這里的奧妙我也能猜出幾分……”
“李二嫂眼含淚關(guān)上房門
對孤燈想往事暗暗傷心……”
這些戲文很長一段時間里,童謠一樣掛在英子的嘴邊。五六歲的英子,在父親的引導(dǎo)、教習(xí)下,在鄉(xiāng)鄰們面前不斷展示著才藝,儼然象一個先知先覺的小人精;梳著羊角辮穿著花棉襖,沒少在胡同口、場院里,鄉(xiāng)人的慫恿下有板有眼地唱上一段,常常是鄉(xiāng)人們熱烈地鼓掌,然后說:“英子唱得好,再來一段……”就又來一段,有時候還歪著頭,加上一句毫不相干的電影《劉胡蘭》里的話:“怕死?怕死就不是共產(chǎn)黨!”當(dāng)做念白。為此,很多鄉(xiāng)鄰長輩們幾十年后還笑鬧著喊她“小鐵梅”。
英子經(jīng)常拿一根木棍或者秫秸桿子,指著墻壁面對著小伙伴們,學(xué)著老師指著黑板的樣子,趾高氣揚地念給他們聽、教他們讀。每念完一句,就用手背抹一把鼻涕……
每當(dāng)此時鄉(xiāng)親們都會笑得前仰后合,父親臉上的胡子都笑開了花。
母親是校長
英子母親是村子小學(xué)校里唯一吃工資的公辦教師,其他一男一女都是吃工分的民辦教師,她算是校長了。
她個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齊耳短發(fā)配上大眼睛,倍精神;說話高聲高嗓。她總是穿著一件青灰色雙排扣大翻領(lǐng)上衣,胸前別著一枚毛主席像章。
令英子想不通的是,母親見了誰都是面帶微笑,就是見了父親不笑,總是板著臉支使他干這個、干那個……
母親比父親還忙,三天兩頭要到公社開會或到其它村子里參觀學(xué)習(xí)。英子曾經(jīng)目睹過她們的參觀車隊,幾十輛自行車排成一溜,打頭的自行車后尾架上插著紅旗,督尾的后尾架上也插著紅旗,浩浩蕩蕩、頗為壯觀。
有一次,英子在車隊里看到了母親,她的青灰色衣袖上套著紅袖章,面色嚴(yán)肅。英子追著自行車喊媽媽,她竟然只是回了回頭,就再也不理英子了,隨著車流揚長而去。英子以為她不要英子了,哭得好傷心……
黃昏時分,母親推著那輛二手的飛鴿牌自行車進了大門,撐好車蹲下身子,伸出手拍了拍英子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臉說:“媽媽這不是回來了蠻……!哭啥?”英子忍不住又想哭出聲,母親從兜里拽出一個用報紙包著的白面饅頭塞給英子,英子瞬間破涕為笑,拿著饅頭坐在門檻上啃起來。
大黑狗也順勢坐在了英子的對面,坐著的狗跟英子的個頭差不多高,狗頭正對著英子的臉,狗眼睛里發(fā)出幽怨的藍光,直愣愣地盯著她的嘴,分明透著羨慕、嫉妒、恨。只是礙著某種情面,沒有下嘴歘走而已!好在英子的嘴巴不時會掉些饅頭渣渣,它會迅疾站起來伸出舌頭舔進嘴里,搖幾下尾巴表示感謝,而后坐下繼續(xù)全神貫注地盯著英子的嘴巴。
母親顧不上英子,她順理成章地成了父親的小尾巴,走到哪里英子就跟到哪里。父親會給英子梳頭扎小辮,每到扎紅頭繩時,英子坐在馬扎上,總會眨著眼睛偷偷想:楊白勞和他的閨女——喜兒。
有時,收音機里恰好傳來喜兒的歌聲,這時父親便會一邊哼哼唧唧地唱著歌詞,一邊梳英子的頭。
住姥姥家
地里的麥苗不再綠油油時,地瓜、胡蘿卜也刨完分到各家了。英子的鄉(xiāng)鄰們開始有點閑暇,一早一晚披起了棉襖。
當(dāng)街道上開始有成群成隊的壯漢,推著小車,車上裝著被褥;騎著用水管子自制的加長、加重自行車,一左一右?guī)е鴥奢v小推車底盤,一撥一撥的在村子里穿流而過時,父親也會跟著去上河工,十天半月也不會回來,每到這個季節(jié),媽媽只好把英子送到姥姥家里。
姥姥家有三間低矮的土坯房,坐北朝南??拷鼥|邊的門樓還有一間棚子,是夏天燒飯用的飯屋。土坯房里東西兩間各有一通大土炕,中間一間靠近西墻,壘著一座大鍋臺,緊挨著大鍋臺是一架木板風(fēng)箱。
姥姥一頭灰白的頭發(fā),穿著大襟的青色布褂,總是瞇著眼,不慍不怒,一臉平靜,看上去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尼姑庵里的師太。
姥爺是生產(chǎn)隊里的飼養(yǎng)員,他駝著背,脖子上總是搭著一塊看不出顏色的毛巾。他們老倆一輩子沒有男孩,養(yǎng)了三個閨女。那個年代,家里沒有個男孩子,在鄉(xiāng)鄰們面前好像矮了半截。因此,姥爺總是黑著臉很少有笑容。
姥爺白天回家吃一頓中午飯,姥姥會拿幾個玉米面窩頭裝進一個布兜里,給他準(zhǔn)備晚飯。姥爺自己則找尋一些廢紙,用小刀割成條條,把一張張掛在墻上的煙葉取下在簸箕里搓碎。晚上他就住在生產(chǎn)隊里的馬棚里,他住在里屋,牲口們住在外屋。
因為牲口們晚上要吃夜餐,英子幾乎沒看見他回家睡過覺。伺候完牲口,他就戴上一副老花鏡,卷一只喇叭筒煙點燃,歪著頭將就著墻上掛著的煤油燈看書。雖然都是些破爛不堪的書,他卻看一本再找來一本,樂此不疲。
長大后英子才明白:媽媽之所以能在1960年代中期,歷盡千辛萬苦讀完高中,成為村子里文化最高的女人,是與姥爺愛書密不可分的。
姥姥基本不怎么下地干活,只是看管著英子和妹妹,還有英子大姨家的表姐。面對三個上下不差兩三歲的小姐妹,吃喝拉撒睡,吱啦亂叫,鬧鬧哄哄。姥姥從未顧此失彼,雖然吃的是地瓜、胡蘿卜、玉米面;穿的是大改小,小又補的衣服,卻也飽暖溫馨。
燒飯時,英子喜歡幫姥姥拉風(fēng)箱,往往是呼噠呼噠地拉一陣就被姥姥趕走了。姥姥說英子拉的不勻和,把火都吹散了,幫了倒忙。鍋臺上的大鐵鍋是黑色的;做飯、燒水、炒菜全靠它。
英子挨了老師打
1975年的秋天,標(biāo)語傳單依然充斥著街頭巷尾,村里的高音喇叭反復(fù)播放著一首合唱歌曲《八月桂花向陽開》。還不足入學(xué)年齡的英子,走了媽媽的后門,上了一年級。
村里的小學(xué)校,是一戶農(nóng)家的院子,“干打壘”的院墻已經(jīng)倒塌。院子的主人,幾年前,因為掰了幾穗生產(chǎn)隊的嫩玉米,被隊長踢了幾腳后嚇得闖了關(guān)東。
學(xué)校里三間北屋有兩間通著,做了大教室;里屋是老師的宿舍兼辦公室。兩間東屋本來是這戶人家的飯屋,也改成了小教室。北屋是三、四年級;東屋是一、二年級。
小學(xué)校里的教學(xué)設(shè)施談不上簡陋,可以說根本沒有。英子的課桌是父親搬去的一條寬板凳,椅子是一只馬扎,書包是用舊花布縫起來的一只袋子。其他同學(xué)的課桌板凳也是有高有矮,各有千秋;書包更是各式各色,有的還用婦女們戴舊了的方圍巾包著,在這所小學(xué)校里唯一統(tǒng)一的教具只有課本。
這座沒有教學(xué)設(shè)施的小學(xué)校,教學(xué)質(zhì)量卻是一流的。每到全公社統(tǒng)考,村子里的學(xué)生總是考第一,這是母親一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退休后的媽媽還經(jīng)常提起這段往事。她說:“其實沒什么竅門,就是兩個字:嚴(yán)、狠。
英子的啟蒙老師是玉英而不是媽媽,就是學(xué)校里吃工分的兩名民辦教師的其中一名,聽母親說她才剛剛十八歲。
玉英老師中等身材,扎著兩條粗辮子,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鑲嵌在那個年代少有的,微胖白皙的臉上。
玉英老師臉上總是掛著微笑,讓人覺得平易近人??梢坏缴险n她就像變了一個人,唬著臉,手里揮舞著一根一米多長,大拇指般粗細,用槐樹枝子打磨而成的教鞭,嚇得同學(xué)們大氣不敢喘,地上落一根針也能聽得到。
英子看到二年級的寶德同學(xué)上黑板做不對數(shù)學(xué)題,屁股上被她重重地抽了好幾下,痛得穿著短褲的寶德只打顫,但是不敢哭。最調(diào)皮的紅生也經(jīng)常挨打,照樣只咧嘴不敢哭。
她布置的作業(yè)如果誰敢貪玩不做,一上課就會先勒令沒做完的學(xué)生們站在墻角,然后舉起手來排成一溜。有幾個就打幾個,專打手掌心。同學(xué)們都知道,如果誰哭出聲來,會打得更厲害。
說實話,在學(xué)校里英子是有優(yōu)越感的,象小公主一樣高傲。媽媽是老師,同學(xué)們都讓著她,高年級的壞男生也不敢惹她。玉英老師也很喜歡她,平時待她如自家閨女一樣親。英子暗自得意:別的同學(xué),玉英老師個個都會打,是舍不得打英子的!別的同學(xué)挨打時,英子還會幸災(zāi)樂禍。
然而,就在不久的一個冬日,英子的所謂優(yōu)越感與高傲感,被玉英老師三棍子就打得一掃而光了,英子至今想起來手心還會隱隱作痛……
記得是頭一天剛剛學(xué)完拼音,玉英老師讓英子站起來讀讀黑板上的拼音字母。英子不但沒讀好,還低著頭眼睛直往板凳下面掃,玉英老師走過來一看,是課本掉在地上了。她讓英子自己拿起來,英子低頭拿的時候,不小心露了餡。書本里面嘩嘩地掉出許多小碎片,玉英老師一看,英子的課本已被“肢解”,里面的小人都剪了下來;四個角也成了圓的。
玉英老師見狀高聲斷喝“英子舉起手來!”那時,英子完全嚇懵了,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時像媽媽一樣呵護自己的玉英老師,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呢?英子遲疑著、困惑著伸出手指,膽怯地往后抽,但堅硬的槐木棍子還是帶著風(fēng)聲,重重地落在了英子的手上,啪、啪、啪、毫不留情,整整三下。
玉英老師不僅打了英子,還提著英子的耳朵帶到了媽媽面前,向媽媽歷數(shù)英子的頑劣,絲豪不給英子媽媽留面子。
英子以為見到親媽就有救了,沖著媽媽聲嘶力竭地哭。然而媽媽非但沒替英子撐腰,連句撫慰的話也沒有,中午還沒讓英子吃飯。讓英子留在教里抄寫二十遍拼音字母,并且說晚上也不給飯吃了!英子萬念俱灰,只好餓著肚子把所有拼音抄的又對又好,一遍一遍的大聲念給她們聽……
正是那一次挨打,英子把拼音掌握的爛熟于心,也養(yǎng)成了愛惜書本,書寫規(guī)范的好習(xí)慣。玉英老師待她依然如自己閨女一樣親,也再沒有打過她,她成了小學(xué)校里的“小學(xué)霸”。
這段經(jīng)歷讓她受益終生,以至于在三十多年后,輔導(dǎo)小學(xué)生依然能得心應(yīng)手。
這件事也時常讓英子反思當(dāng)今的教育制度:嚴(yán)禁老師體罰學(xué)生,靠唯唯諾諾的說教,效果又怎么樣呢?帶來了什么后果呢?不僅闖禍的“熊孩子”頻出,孩子們都成了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的“弱苗苗”。
這都是命
英子上小學(xué)三年級那年,玉英老師因為教學(xué)成績優(yōu)異;又在秋假、暑假生產(chǎn)隊里的勞動會戰(zhàn)中表現(xiàn)突出,獲得了“鐵姑娘”稱號。村里人推薦,公社任命,成了村里的大隊書記。
打從母親嘴里知道這個消息,英子就開始哭,一連哭了好幾天!玉英老師還是依依不舍地走了,再也不來小學(xué)校上課了……
英子的老師換成了吃工分的男老師,他初中都沒畢業(yè),是隊長的侄子。他經(jīng)常在自留地里干著活,連鞋子都顧上穿急急忙忙來應(yīng)付著上課。英子經(jīng)常悄悄地想:有“赤腳醫(yī)生”,還有“赤腳老師”來!他一袋接著一袋的在課堂上抽旱煙,嗆得小孩們都睜不開眼。公社的統(tǒng)考中,他教的學(xué)生再也沒跳出過倒數(shù)第一。
后來,男老師轉(zhuǎn)正了,成了吃工資的正式老師。他的兒子初中畢業(yè)后還接了他的班也成了老師,他退休后領(lǐng)著好幾千元的工資。
大人們無暇顧及一個十來歲小孩的感受,他們依然該忙什么就忙什么。英子想玉英老師的時候,就隨著大人們?nèi)ゴ蚬葓錾祥_會。在會場上,英子會看到玉英老師卷著衣袖,挽著褲腳。她一只手拿著當(dāng)時流行的鐵筒喇叭,揮著另一手沖著全村人大喊。
英子感覺,玉英老師是那么神奇,她的聲音好聽極了!用一句當(dāng)今時髦的話說:玉英老師是英子的“女神”。
后來,玉英老師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因為干了多年大隊書記,村里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替代她;也因為附近村里的小伙子都怕使喚不起她。而一般資質(zhì)的小伙子,也很難成為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再后來,玉英老師在父母的催逼下,在鄉(xiāng)親們的側(cè)目中,無奈地嫁給了一個鄰縣的一名大齡青年。出嫁那天,新郎家來了五輛自行車,她坐在鋪了花褥子的后尾架上被娶走了。沒有紅蓋頭,沒有吹嗩吶,沒有放鞭炮,只有自行車把上掛著的一面銅鑼,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響了幾聲。自此,玉英老師像是逃走了,很少回這個村子。
幾年后的一天,母親用自行車馱著英子,去看了一次玉英老師。起了一個大早,下了公路又走了好長一段土路,問了好幾次路人,臨近中午才找到那個村莊。又向村里的人打聽了她男人的名字,才知道玉英老師正在大隊里的機磨房里干活。聽到門口有人喊她,她放下手里的面粉袋子跑出機器聲震耳欲聾的機磨房。她的身上頭發(fā)上全是面粉,瞇著眼睛,額頭上橫著許多皺紋,臉色又黃又瘦,腰已經(jīng)累得直不起來了。玉英老師見到她們高興又驚訝,摸著英子的頭說:“英子長得真快,這么高了!”說完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即將落下的淚。英子看到她掉淚,忍不住也想哭,媽媽拍拍英子的肩制止了。
玉英老師好像想起什么,快速反身跑回機磨房里,想必是跟領(lǐng)導(dǎo)去請假。而后她又跑出來替母親推著自行車,一邊說話一邊走,拐了幾個胡同,進了一座只有三間土坯房,沒有院墻的院子。
這是玉英老師的家,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個豬圈,對著豬圈是一排雞窩。她跟媽媽說:她的丈夫下地干活去了,兩個孩子跟著他們的奶奶住在村東老屋里。玉英老師一進家門就開始忙活,和面趕餅;拿出兩個不大的茄子,放進一只瓦盆里洗干凈。
她家里也有一座靠著西墻的大鍋臺,她抱來柴草,麻利地填進灶堂點燃,在大黑鍋里烙熟了兩張大餅,又往鍋里加了涼水,把切好的茄子放進一個搪瓷大碗里放在篦子上蒸。
媽媽背著手站在玉英老師的身后,不緊不慢地跟她說著以前的事,也幫不上什么忙。玉英老師又在門口用三塊紅磚支起了一個小灶,拿出一只盛飯的鐵勺子,點了一大把干透了的麥秸,倒上一點用酒瓶子裝著的棉籽油,煎了兩個雞蛋。媽媽尊讓著說:“雞蛋給你的小孩留著吃吧!英子這么大了,吃餅就不孬了……”
英子早已饞得咽了好幾次口水,只用幾口就吃凈了盛在一個小瓷碗里的煎雞蛋。在以后的日子里,每逢餓了的時候她都會想起那冒著濃濃棉籽油香味,用麥秸草煎熟的金黃色煎雞蛋。年近50歲的她,卻再沒吃到這種沒有任何調(diào)味料,回味了一生,情感上、味覺上的奢侈品。至今她仍然固執(zhí)地認(rèn)為最適合、最營養(yǎng)、最美味的小孩食品,莫過于煎雞蛋。
吃過中午飯,媽媽嚷著要去看看玉英老師的兩個孩子。玉英老師說;“過兩天我會帶著他們回趟娘家?!闭f著,又掉下來幾滴淚?!澳銈兙筒灰チ耍譀]空兒住一宿,就早點往回趕吧!免得天黑了還到不了家,你明天早上還得上課不是?”
玉英老師把她們娘倆送到村口,就獨自往回走了。媽媽騎著自行車馱著英子,走上了來時的路。媽媽用力瞪著自行車,頂著小北風(fēng),英子使勁摟著媽媽的腰。媽媽忽然嘆了一口氣,好像跟英子說,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語:“玉英教的學(xué)生??!成績老是全公社第一名,是個才女??!如果不去干大隊書記,継續(xù)教書也許早就轉(zhuǎn)正了??!”說完,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這都是命啊……”
姥姥流淚了
“姥姥,姥姥,你怎么流淚了呀?是誰讓你生氣啦?”外甥女莊莊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依偎在英子的膝蓋上,水汪汪的大眼眼盯著英子滿是淚水的眼睛。
英子伸出手摸了摸莊莊的頭,擦了一把淚,把笑容強拉到臉上說:“寶寶,沒人讓姥姥生氣,是姥姥想起了姥姥的姥姥,還有姥姥的媽媽......!”說完,英子臉上的笑容又忍不住僵住了,再也說不出來話,淚珠順著臉頰滾滾而下了……
編輯丨張旋
作者簡介
韓軍, 山東陽信縣人,濱州詩詞學(xué)會會員,熱愛文學(xué),作品散見于報刊雜志及單位內(nèi)部媒體。篤信天道酬勤。
東營微文化編輯部
顧問:陳謹(jǐn)之 橄欖綠 魯北 清泉
主編:郝立霞
副主編:張永君 郝立新
編輯:張旋 任曉娣 呂娟娟 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