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駿森的詩
高駿森
活著
現(xiàn)在，我們放下自尊
放下委屈，放下長路跋涉迢迢奔波的艱辛
放下思考、回憶、寫作、讀詩、睡覺
放在饑渴、疼痛、哭泣、眼淚、死亡
放下一切放不下的顧慮和擔(dān)憂
在二月的最后一個晚上
用從故鄉(xiāng)山坡上砍來的水竹做成的弓箭
把月亮射回秦朝
飛濺的血液落在風(fēng)里、樹上、瓦片上、土地上
天亮前，猛虎下了三次山
沒有傷人
桃花沒有盛開
狗吠聲剛剛停止，雄雞就叫了
我看見一位衣衫襤樓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嫗掃著馬路
從咳嗽聲里，聽見她說自己今年79歲
為了唯一的親人有病臥床多年的孫子
必須忍辱負(fù)重，卑微地，活著
活下去
正月十六或二月二十八：苦難日
母親的疼是在農(nóng)歷癸亥年正月十五日清晨開始的
那一天，山谷靜悄悄
煙花沒有燃、鑼鼓沒有敲、迎春花沒有開
立春后多日的寒風(fēng)齜著牙
把木齒上糊的塑料不留情面地胡亂撕咬
母親赤身裸體
岔開腿，無羞無恥肆無忌憚地躺在一張破床上
和窗外的寒風(fēng)對著屋子河?xùn)|獅吼
一天一夜后的又一天
正月十六日十八時，二十五分
公歷二月二十八，星期一
鄂西的天空沒有黑，月亮還沒有升
嬰兒的哭聲開始了
母親終于止住嘶吼，破涕為笑
只是，以后的33年
再也沒有見她笑過一次
正月二十二：祭
仍然說春天
只是不說愛情和花好月圓
在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里不說風(fēng)和日麗
說沒有故鄉(xiāng)的故鄉(xiāng)
說輕浮的眼淚、哽咽的疼痛，罪上加罪的懺悔
不能跪在父親矮矮小小的墳前說
不能把酒潑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說
不能抬頭看著天空對著月亮說
不能低頭看著腳尖摸著良心說
只能在漆黑的夜晚
坐在出租房里對著電腦用手指在鍵盤上無病呻吟地說
正月二十二，父親的祭日
父親是溺水而亡的
四年了，倒春寒的風(fēng)沒有停過
你早已脫胎換骨重回人間
我卻依舊飄著，無歸無宿，和風(fēng)一樣
致網(wǎng)絡(luò)里的文友們
今夜，請允許我用詩歌的名義
在江南
喊你們一聲親愛
喊出子規(guī)啼血，喊出春暖花開
用我一生的漂泊、善良、純樸和天真
喊你們哥哥、姐姐、叔叔、阿姨
用我生命里所有的空白填寫的詩句
喊走孤獨、寂寥、憂傷、寒涼、疼痛、無奈
喊來你們的微笑、美麗、真誠、理解、溫暖、良善
一個人活在苦大深仇多彩的人間
浮浮沉沉
我用心的曠野
騎一匹瘦馬穿越荊棘、翻山越嶺
只為抵達(dá)有心的故鄉(xiāng)
客死。埋在春天
長歌當(dāng)行，鮮花盛開，野草蔓蔓
我親愛的，網(wǎng)絡(luò)里的文友們
這些年
我孤單地走過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夏和秋冬
走了南方和北方
享受了生，經(jīng)歷了死
看了朝霞，看了夕陽
在燈火蠟黃的晚上，讀你們給我的詩歌和來信
讀出人間的至真、至純、至善
讀出父愛和母愛光輝里的溫暖
讀出我眼角酸淚里的，疑是銀河落九天
今夜，請允許我用一首詩歌的輕
一本詩集的重
在江南，在星星躁動不安徘徊的街口
向你們虔誠的彎腰鞠躬，敬禮
虔誠的，用我蒼白無力的思想寫完最后一首詩
當(dāng)多年后回讀
那是我最清澈的，晶瑩的，透明的一滴淚
有著二月清風(fēng)里的陽光
油菜花跳躍的疼痛
2016.2.27 杭州下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