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她的紡車
奶奶叫崔盈盈,出生在革命老區(qū)——陵川縣附城鎮(zhèn)新莊村。奶奶個子不高,三寸金蓮,一張白凈的面厐,慈眉善目,顯得有點單薄和柔弱。她不識文字,但做的一手好針線活,尤其是擅長紡花織布。一架祖?zhèn)骷徿嚕帽痊F(xiàn)在的一輛寶馬。奶奶把它視為珍寶,閑時梳妝打扮,愛不擇手。奶奶和四舅姥爹最好,四舅姥爹有文化,他上學(xué)回來就跑到姐姐身旁看紡花,他說:“姐姐的紡車會唱歌”,奶奶說:“會唱歌,你就給它起個人名吧”,四舅姥爹笑了笑說:“那有給紡車起名的,不怕笑話”。
奶奶和爺爺結(jié)婚時,作為嫁妝,現(xiàn)代寶馬入駐我家,父親九歲那年,爺爺病故,有人說是紡車不吉利,奶奶不信。奶奶終生未嫁,和紡車相依為命,挑起了家庭的重任。
大舅姥爹在新莊孤柏樹,開有一個客棧,那里是晉豫交界的一條茶馬古道,南來北往客商不斷,大舅姥爹結(jié)識了不少朋友,有時他也跟著馱隊去河南做點小生意,順路給奶奶捎些棉花,奶奶紡成線后,再由他換成布,讓奶奶縮短時間,多掙個錢,奶奶賣布手松尺讓,價格公道,深得口碑,生意雖然稀稀拉拉,倒也不愁吃穿,爸爸還有幸上了私塾。奶奶非常滿足。
母親家和我家,只隔“山東北”(地名)一個小坡,叫城東,奶奶紡線賣布有名,母親慕名求教,奶奶生平第一次當(dāng)了老師,收了學(xué)徒。
母親命苦,(公公被日本鬼子抓丁殺害,尸骨不見,婆婆改嫁,蓋城姨姨受不了打擊,得了精神病,整天瘋瘋癇癇)聰明能干,一學(xué)就會,深得奶奶的厚爰,久之,紡車為媒,父親和母親結(jié)了婚,婚后奶奶仍然紡花,母親織布,父親閑時也出去賣布,產(chǎn)銷一條龍,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
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一切財物歸公,奶奶把紡車,化整為零,藏于樓上,我家的寶馬,躲過一劫。
后來,姑姑陸續(xù)生了九個兒子,我家兄妹四人,光孩子就有一個班,姑姑家沒有公婆,九個兒子如狼似虎,光穿鞋都成問題,白天,三頓飯,不用喊叫,早早就排成一隊,小的在前,大的在后,每人一大碗。幾個大的表弟,吃不飽,也不敢提意見。桶水大的鍋,除了姑夫要干活,吃個飽,姑姑能不能吃上,都是個未知數(shù)。黑夜睡覺,四個人一條被子,一頭兩人,你蹬我拽,不到一年,大窟窿,“小眼晴”,“遍體鱗傷”。
姑姑家在,附城鎮(zhèn)河?xùn)|村,奶奶時常帶我去,除了送去幾雙鞋底,就是幫姑姑縫縫補(bǔ)補(bǔ)。洗洗涮涮,黑夜走不了,我就和表弟們擠在一起,通頭睡。我說奶奶:“為甚不給姑姑多做被子”,奶奶說:“哪有布票,不怕怎(附城土話)小孩屁股三圪嘟火,開了茶壺,饹油饃?!?/span>
那時,我家七口人,父親一個整勞力,是隊里有名的缺糧戶。生活非常窘迫。為了生計,奶奶拖著病體,還是找來了老伙伴——紡車,干起了老本行。
小時候,我跟奶奶睡。每到晚上,奶奶早早就把紡車擺好,拿過她那杰做——草圪堆(用玉茭葉編的坐墊)盤腿坐下,緊緊纏腳布。甩開纖細(xì)右背,看似不費(fèi)力氣,身隨輪動,眼盯線走。紡車緩緩啟動,發(fā)出陣陣悅耳的“嗡嗡”聲。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我在紡車的“嗡嗡”聲,和奶奶的咳嗽聲中,入睡,起床,上學(xué)。有時放學(xué),我?guī)湍棠倘ヒ巴馐奥闂U,或者是學(xué)著奶奶搓棉卷,到秋天的夜晚,我和小伙伴們捉熒火蟲,放在一個玻璃瓶中,供奶奶照明,奶奶高興的直夸我:“我的肉(當(dāng)?shù)貙⒆拥挠H稱)真能”!晚上睡不著,就爬在奶奶身旁看紡花,這時,奶奶把洋油燈熄滅,燒一鐵盆麻桿火,麻桿遇熱會發(fā)出:“噼噼,啪啪”,清脆的響聲,隨著響聲火光一閃一亮,一舉多得:照明,省油,暖和,真好看,讓我興奮不已。有一次,我讓奶奶講故亊,奶奶說:“給你破個迷吧,猜不對,就去睡”。奶奶的迷題是:“毛絨絨,手弄弄,弄久了,肚有了”。我干著急,就是猜不出來,奶奶提醒我說:“我在干什么?”我恍然大悟,脫口而出:“紡花”。
幾十年來,奶奶和紡車為我家立下了汗馬功勞,得什么獎,在我心中都不過份。
奶奶,一九八二年臘月去世,享年七十三歲,死于肺病,醫(yī)生講,她的病和她一生紡花有關(guān)系。奶奶的喪亊是我一手操辦的,雖然很體面,但我總覺得,未能在她身邊盡孝,很自責(zé)。
轉(zhuǎn)眼,離開家鄉(xiāng)四十多載,紡車己消失的無影無蹤,但奶奶的音容笑貌,卻記憶猶新。紡車那生生不息的“嗡嗡”聲,象一首精美的樂章,不時在我腦海中回蕩,仿佛在訴說著什么……。
. 2020.1.4 寫于輝縣 王文孝
圖片:網(wǎng) 絡(luò) 文章:王文孝 排版:頑 石
文字凝固時間 鄉(xiāng)土永連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