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海的那些日子
（李愛平）
（作者父親年輕時的照片）
因父親曾于六十年代赴青海支邊，我們?nèi)乙虼艘凭忧嗪Ｉ钜欢螘r間。那時候，那里的條件很艱苦，物質(zhì)匱乏，因此在那里吃了很多野菜，而最難忘的是苦菜?？嗖耸强嗟?，但開出的苦菜花兒并不苦，而且含在嘴里還有一種甘甜芳香的味道。在青海的那些日子，就宛如這苦菜花一般，苦中又帶那么一些甜的味道。
父親是打游擊出來的一位縣級干部，母親是家庭婦女。記得當(dāng)年父親支邊，因是臨時補缺，時間特別緊！縣里就驅(qū)車帶我們?nèi)一氐缴嚼锏睦霞掖掖蚁驙敔斈棠獭⑹迨鍕饗鹨约班l(xiāng)親們告別。
記得那時車子停在路邊曬谷場附近寬敞的地方，引來了很多鄉(xiāng)親們的圍觀，他們圍著吉普車摸摸這、瞧瞧那，很是好奇。在等待的時間里，司機叔叔還讓一些老人坐上車兜風(fēng)體驗了一把，老人高興的說：真好！真快?。]想到這輩子還坐上了這“玩意”，話里話間蘊藏著極大的滿足感。
赴青海邊疆支邊，是響應(yīng)國家號召，開發(fā)邊疆，建設(shè)祖國的一項重要舉措。我的家鄉(xiāng)屬于中原地帶，據(jù)說當(dāng)時附近幾個縣也派駐了青年前往支邊。父親作為支邊干部，帶著所在縣1500名青年前往青海，在那里主要是建立農(nóng)場，搞養(yǎng)殖、開墾土地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這次支邊是屬于移民性質(zhì)的，所以我的母親、姐姐、哥哥、妹妹和我一家六口都跟隨父親一同移民邊疆，也正是有了這次邊疆行，我也和苦菜花兒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去往青海雖然乘坐的是汽車、火車等交通工具，但路況差、車速慢，到目的地也得四五天的時間。那時正處于建國時期，同時還正是老輩人所說的災(zāi)荒年，國家比較窮。母親雖然匆忙準備了一些干糧，但路途遙遠根本不敢讓我們隨意吃！記得途徑西安時，在車站候車時，一位支邊青年叔叔看我眼饞，就給我買了一個烤紅薯，我剛咬一口，就被一流浪漢一把搶去，等青年叔叔追上他，他卻狠勁的往上邊吐唾沫……。
我們乘坐火車、汽車等一路前往，那火車一路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聲……，好像仍在耳邊；當(dāng)卡車行駛在邊疆高原坑洼不平的路面，使人無法抗拒的顛撲、晃動、搖擺，那翻腸倒胃難受的味道，至今回想依然感到心有余悸。還好在途中大人們給我們講了“文成公主”的故事，日月山、倒淌河、青海湖的傳說，總之遇到啥就給我們講啥？領(lǐng)隊叔叔還給我們講了少數(shù)民族的宗教文化、人土風(fēng)情，藏民的生活習(xí)慣、喜好等等，雖然路途遙遠、途經(jīng)荒涼，倒也不感寂寞。
青藏高原的天氣風(fēng)沙特別大，刮起風(fēng)來噢噢的叫，讓人眼睛睜不開、腳站不穩(wěn)，人不由的東倒西歪，倒退、隨風(fēng)跑。我們?nèi)サ牡胤剑?dāng)時是“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縣曲溝農(nóng)場”（縣城所在地叫卡不卡，聽姐姐說它當(dāng)時還沒有內(nèi)陸我老家山區(qū)的一個村莊大，我們原來居住的曲溝農(nóng)場現(xiàn)在也已不復(fù)存在，變成了一個一望無際大水庫）。
當(dāng)時有人說，我們居住的地方，是勞改農(nóng)場的地方，為了給我們騰地方，犯人們都轉(zhuǎn)移到更困苦的地方，還聽人說，他們是掉著眼淚離開的，這說明這個地方已經(jīng)是很不錯的了。房子是一排排的，土墮墻、泥房頂，遇到下雨屋里就會漏雨，得用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接著。
記得一次風(fēng)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晚，屋里床鋪上方的屋頂突然嘩嘩地漏起了雨水，躲都沒法躲！只見父母匆忙拿起鐵鍬，冒雨一鍬鍬將泥土傳上房，堵在漏雨的房頂上，說是那里的土粘，這是最好的堵漏方法。我們食用的水是從黃土高坡上流下來的（因?qū)儆谏嫌危乔逅S河水，引到農(nóng)場的一個大蓄水池里供農(nóng)場和居民使用。春夏秋三季用水基本沒啥大問題，但冬天就很不方便，蓄水池里的水，會從上至下全凍實！得用鎬拋冰，將一塊塊冰放到桶里或盆里，弄到家放鍋里煮化了用；煤是——煙煤，氣味大、易中毒，主要用于冬天取暖，但同時得配套用煙囪以防煤氣中毒。
做飯更多的是用干柴，這些都是哥哥姐姐兩個人跑很遠的路，到一個緊挨黃河長滿了灌木叢的一個島，那時青年都稱“島上”。島離黃河很近應(yīng)該是黃河多年沖擊而形成的土丘，哥哥姐姐就是爬進這個長滿灌木叢的土丘的“島”撿干枯、退了皮（島上很多灌木叢，長不大，長到一定程度就會干枯死掉）的干枝條，捆在一起扛在肩上背到家的。
那時農(nóng)場也安排了一些支邊青年在那里砍柴，哥哥姐姐去的多了，當(dāng)他們得知是李縣長（老稱呼）家的孩子，就常給我家送一些，之后哥、哥哥姐姐就去的很少了。這些干樹枝有的是很直、很喜人、感覺很好玩的光桿棍子，我們這些孩子會常常拿著玩耍。
糧食是以青稞、豌豆、土豆為多。那里也有小麥，但因為高原的氣候特別冷，不能種冬小麥，只能種"春小麥"，即春天種早秋收，面只能做饃，不能做面條，因生長期短，做成的面條沒勁不結(jié)實，入鍋就會化成糊，所以我們這些中原人就沒有了吃面條的口福。
我們家剛到時兩手空空、要啥沒啥！父親的那點工資除了買口糧還得置辦一些實用的家具和生活必須品，根本不夠用！為了生計母親就帶著我們開荒種地。母親個子太高、瘦弱，腳是舊社會時纏的小腳，哥哥只有10歲，姐姐也就15歲?；牡仉s草叢生特別硬，鏟不動，哥哥姐姐就共蹬一把鐵鍬幫母親鏟地，這情景仍歷歷在目。
哥哥姐姐上學(xué)，母親考慮到路遠辛苦等，不能沒有午飯吃！就努力給他們帶點吃的，但這些常常是他倆在放學(xué)的路上采摘的大碗花藤，母親采摘下葉子放入極少面做成的野菜饃。
由于窮我們每天只能吃兩頓飯，常常因為餓我會上到農(nóng)場食堂的房頂，挖曬在上邊干白菜的跟里的瓤吃。我和妹妹冬季會撿掉在地上的干菜梗、干菜葉充饑。一次農(nóng)場書記家的孩子看到我們撿吃地上的干菜，或許是回家后他們對家里父母說了的緣故？之后他們家給我們家送了半袋面粉，我現(xiàn)在還牢記在心。
那時的我就是個無拘無束被放養(yǎng)的孩子，家人也顧不得管！我除了瘋玩，有時餓了就會偷偷鉆進自家地里掰半成熟的豌豆吃，那嫩嫩甜甜帶點古怪的味道，現(xiàn)在想起也回味無窮。我更多的是到漫無邊際的野地挖野菜，記得最清楚的是“苦菜”這種野菜，焯水侵泡后就無毒不苦了；它開的花，是很小很小的小黃花，不苦還微帶點甘甜芳香的味道，我會常常摘幾朵含在嘴里品味。挖野菜都是要跑很遠的，一望無際空曠的原野，如果跑的太遠就無法找到回家的路。每當(dāng)采挖野菜我們時常會結(jié)伴而行，偶爾也會自己單獨行動，但都得用石頭、樹枝等做記號，返回時按標記望著遠遠農(nóng)場家的方向往回走，且看且行，才能確保安全到家。
我是50后，出生時身體特別弱小、嘔吐、腹瀉、發(fā)燒、營養(yǎng)不良、還患上了氣管炎、結(jié)核等疾病，那真是人比黃花瘦！好不容易才長成人。這也多虧父母竭盡全力醫(yī)治和無微不至的照顧。那時的我，正是到了該上學(xué)的年齡，由于身體原因，父母商量說：“西藏、路遠、語言不通、別再犯了病！就先別上了……。那時哥哥、姐姐雖然轉(zhuǎn)入西藏的學(xué)校讀書，但常在路過西藏村莊時被那些不懂事的藏族孩子往他們身上投石頭，廠區(qū)里的幾個學(xué)生只能結(jié)伴同行。哥哥姐姐由于聽不懂藏族老師的語言，學(xué)習(xí)成績大幅度下滑。
由于那里的條件艱苦，很多方面都難以適應(yīng)。但我還好，也不知是人煙稀少、天寒、病毒細菌少？還是什么別的原因？在那里的兩年時間里，我都沒記得我生過病，甚至沒感冒過，真是奇跡！
那時的我就是個調(diào)皮的假小子！在那里爬墻、上拖拉機、爬炮樓、上房、跳墻、掏鳥蛋、打彈弓，玩投石，玩老鷹抓小雞、找朋友、兩只老虎等游戲，真是玩瘋了！記得有一次在野地撿干馬糞，我把它放進用罐頭鐵桶自制的火爐里生火取暖玩，一不小心，把我的棉襖都燒著了，風(fēng)吹著棉襖上的火星著了火，火越吹越旺……，想想很是后怕！玩歸玩，但很多時候我得幫助母親做家務(wù)，如刷鍋、洗碗、掃地、燒火、搓繩、捻毛線，以及翻地、種瓜、種豆，種土豆、抬水、澆地、撿馬糞等等。
有了小妹后，帶小妹就成了我的艱巨任務(wù)！記得一個名叫電影的女孩，是四川口音，她常常背著弟弟和我一起玩，我為了不影響自己玩，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用背帶把妹妹綁在背上，背著妹妹在農(nóng)場到處玩，還真是個不錯的好方法。
青藏高原海拔高，空氣含氧量相對較低，冬天天很冷，手腳常常會凍得腫脹潰爛，臉也會凍得紫紅發(fā)青，無形中就形成了“高原紅”，直到多年才回復(fù)正常。
父親是負責(zé)生產(chǎn)的農(nóng)場副廠長，經(jīng)常去王什科，那里是農(nóng)廠的一個點。到那里需要過黃河，因是黃河主流，水流急、風(fēng)浪大，很容易翻船，每次都是提心吊膽！青年們外出也難免會出現(xiàn)迷路、走失、凍傷等諸多危險……！難忘那次，一個青年外出辦事迷失了方向……，父親安排了很多人去找，等找回來他已餓的奄奄一息，身上凍得腫脹潰爛。想想，我們有家有父母關(guān)愛，而那些支邊青年遠離家鄉(xiāng)，真的是很苦！很不容易！父親常說：“我把他們帶出來，就要對他們負責(zé)！”因此對他們的安好時常掛在心間，為了他們的安全操碎了心！
那里很苦，但也有很多開心愉快的事情。比如那里的洋芋（土豆）長的非常好，大的像小孩頭一般，尤其是蒸熟的洋芋，掰開后雪亮雪亮的，就好像有很多明星閃閃發(fā)光一樣，好看又好吃。記得那年種的洋芋大豐收，屋里外間堆的跟小山似的，那段時候總算吃上了飽飯。
那里農(nóng)場每年都種植一些“麻”，到了成熟的時候，我會鉆進地里采摘麻子吃，吃到嘴里一嘴渣，但很香可飽腹。春天院子里、水渠邊會種一些向日葵，向日葵花是向著太陽轉(zhuǎn)的，我特別愛欣賞。
我愛花！花開的季節(jié)我會采摘一些花，如苦菜花、牽?；耙恍┙胁怀雒囊盎ㄒ安?，拿在手中或插在頭上，心里的感覺也是美美的；冬天我們一群孩子們，會在凍實了的冰池上玩?zhèn)€痛快；那里野鴿子特別多，一飛一大群，我們常常會追趕鴿子玩。
那時一些青年叔叔也會持槍（保護廠區(qū)用的槍）到野外打鴿子，時常也送我們一些。姐姐說：“那次王叔叔一下就送了十五只，我們家煮了一大鍋，鴿子肉細嫩、吃著很香，我們總算開了一次葷！”。還有一次幸運的吃到了天鵝肉，說是學(xué)禮叔叔送的，天鵝的羽絨是白色的、天鵝很肥、黃油很多（現(xiàn)在想想應(yīng)該是野雞），它的肉質(zhì)比較粗，口感沒有鴿子肉好吃，但那長長的羽翅，插在頭上一搖一晃的就像唱戲一樣，實實在在讓我過了一把“戲”癮！還有那年冬天吃的天然凍西瓜、春節(jié)吃的青海湖里的大鯉魚，這些每每提起都感無比欣慰。
姐姐說：“想想那二年確實不容易，你們在家只吃兩噸飯，俺倆（哥）人上學(xué)，比你們還強，有大碗花野菜饃，有時還能在伙房買個饃當(dāng)午飯。那二年不能想，咱們確實受罪了！唉，都是過去的事了，往事不再回守?，F(xiàn)在多好的日孑，我們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我想人總會經(jīng)歷很多，難免會遇到挫折和磨難？盡管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但對我的影響卻是非常大的。也正是有了邊疆行，才使我養(yǎng)成了獨立、頑強、能吃苦、不服輸?shù)男愿?。只有?jīng)歷了，才會不斷成長。我工作后，雖然只是個普普職工，但入了黨、提了干，取得了一定成績，并曾獲一定榮譽，也算事業(yè)有成吧？我在職時認真工作，退休后仍保持黨員的先進性，愛黨、愛國、愛家、愛親朋、孝敬照顧父母、關(guān)愛晚輩，幫助女兒帶娃，珍愛身邊人、做力所能及的事，并和身邊的姐妹們相互鼓勵，一起一起健身，用滿滿的正能量努力做好自己。
我常常會回憶起在青海的那些日子，就像那苦菜，雖然經(jīng)歷了寒霜，但開出的苦菜花兒甘甜芳香。
作者簡介：李愛平，河南輝縣市人。兒時曾隨父母到青海邊疆，之后響應(yīng)號召隨母返鄉(xiāng)，中專畢業(yè)后從事護理和康復(fù)醫(yī)療工作，退休后定居北京。愛好體育健身，偶爾寫些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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