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 石
沙柳 文
路亞從黃塬回來,一句話也沒說,一頭栽倒在里窯的土炕上,蒙著被子,眼淚蛋蛋撲落落打濕了枕巾。他大路有寬圪蹴在灶火仡佬,一邊填著柴火,一邊手里捏著個旱煙鍋子,吧嗒、吧嗒······
他媽翠翠一邊往鍋里安排吃食,一邊拿眼往里屋偷望一眼,路有寬裝作沒看見,任然不緊不慢的抽著旱煙。
路亞是黃塬上有名的好學生,聽說這次高考失利,主要是考試前一個月,路亞去縣城買幾本復(fù)習書,沒想到剛進縣城,就被一輛摩托車撞倒,腦袋狠狠的砸在路邊道牙上。好在身邊有同學相跟,七手八腳的把路亞送進醫(yī)院,經(jīng)醫(yī)院確診,路亞屬于中度腦震蕩,需要留院治療。
等路有寬知道這事情,已經(jīng)是三天后的事了,鄉(xiāng)上送郵差的小子和路亞是一個年級,禮拜天回來給他大叨啦,而郵差剛好要去黃塬送縣上的文件,在黃塬三岔路口遇上路有寬,將此事說給路有寬,原本打算下地干活的路有寬,急忙返家,丟下農(nóng)具,跑進里窯,拽了一件平時舍不得穿的確良褂子,鞋也沒顧上換,和婆姨說去城里辦點事,多則十來天,少則五六天,急急忙忙奔向去縣城的柏油馬路。
好在是半前晌,還有去縣城最后一趟班車,路有寬坐在車上,心里默默祈禱,希望兒子沒事。越是表面裝作沒事,心里越是發(fā)慌,好不容易熬到縣醫(yī)院,路有寬幾經(jīng)打聽,才找到兒子的病號。一眼望去,兒子腦袋腫的像個羅漢,半啦臉都黑青的像鍋肚底,路有寬撲到兒子身邊,一把老淚橫流,嘴上說:“我的兒呀,你要我的老命啊?!弊o士聽見病房里哭聲,趕緊把路有寬勸拉開來說:“這也不是什么大病,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span>
路有寬一聽,吊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回肚里,精心伺候了一個禮拜,路亞就鬧著要出院回學校。這下把路有寬難住了,他知道路亞這孩子從小心勁高。這次考試對路亞來說,就是一次人生的轉(zhuǎn)折,路有寬急的沒辦法,不知躲在背地里哭過多少回,好在臨床的病號家屬勸說下,路亞慢慢恢復(fù)了平靜,給他大安頓讓去新華書店買幾本復(fù)習書。
就在考試的前一禮拜,路亞出院了,在路有寬幫著收拾行李時,路亞撲通給他大跪下了說:“不讓他參加高考,他這輩子心不甘?!甭酚袑捯话褤ё鹤樱缫牙蠝I橫流,默默答應(yīng)了路亞的請求。
幾場考試下來,路亞感覺有些體力不支,也沒敢給他大說,在最后一門考試中,昏倒在考場,被送到學校的醫(yī)務(wù)室搶救,等路有寬趕到學校醫(yī)務(wù)室時,路亞掛著液體,眼角流下兩行淚水。
一個月后,路亞從黃塬出發(fā),踏上開往省城的列車。在列車臨出發(fā)時,路亞恍惚間,聽見迷糊爺爺唱道:
想你想得眼發(fā)花,
把谷子鋤了草留下。
想你想得著了慌,
犁地扛了個饸饹床。
水蘸麻繩三股股擰,
打死打活不回心。
路亞檫干眼淚,望著遠去的黃塬,暗下決心,來年再爭個高下。
備注:(文中歌詞,來自陜北民歌)
水蘸麻繩三股股擰,打死打活不回心。
路亞到了省城,在朋友的幫忙下找了一份零時工作,在省圖書館當了一名搬運工,這份工作對于省城里的年輕人來說,只不過是一份靠苦力換取勞動價值,而對于從黃塬上走出的農(nóng)民子弟路亞來說,那是一份多么好的工作,雖說工資一月也就是百十來塊,管住不管吃,已經(jīng)很不錯了。路亞白天搬運或是在圖書館幫忙擺放書籍,夜晚一個人就曲在圖書館背后的兩間庫房,庫房里放滿了一些即將上架的書籍,這里是路亞的樂園,每當下班后匆匆吃過飯,一個人窩在這,盡情的看閱高考書籍和復(fù)習試題。
有時路亞看著就趴在這些書上睡著了,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了半年多,現(xiàn)在的路亞,給自己配了一副眼鏡,干完搬運工作后,就去圖書館幫管理員們,大家漸漸對這個年輕人,或多或少的了解,數(shù)伏天已經(jīng)過去了,即將來臨的是一場金秋的掃蕩,自然街道上會落滿枯葉,圖書館庫房口有兩棵柿子樹,上面的柿子由圖書館領(lǐng)導,在柿子熟透之際,讓路亞爬上去摘下來分給大家。
老館長也是個性情中人,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多么像自己年輕時剛進省城的那會,一次內(nèi)部開會時,將路亞聘為長期合同工,工資漲了一翻,在征求路亞的意見時,老館長都有些失望,被眼前這個年輕人婉言拒絕,老人一時想不明白,好在其他人員忙說,讓娃娃回去慎重考慮。是啊,路亞想,就拿這工資干上幾年,在縣城能買一套像樣的房子,把老人們接來享福,也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墒牵谑S嗖坏揭荒甑臅r間里,就是他人生的轉(zhuǎn)折點,咋能輕易放棄?每想到這,路亞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格生,冷汗從脖勁開始一路沿著脊梁,最后在尾骨時匯聚成一滴汗,落在內(nèi)褲上。
在夜里,路亞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倉庫書上,默默地檢討自己,與其說檢討還不如說審視自己,自己蝸居在此,難道一輩子沒有出人頭地?要不是那次意外的話,如今也坐在大學敞亮的教室,看書學習,也可以敞亮的談一次戀愛,一想到戀愛,路亞心里一陣酸楚,曾經(jīng)的那份美好的青澀,在那次高考落榜后,再也無能為力。現(xiàn)在只能將這一切的悲歡離合深深埋藏心底。
省城的冬天沒有黃塬冷,路亞起初還擔心過冬的事情,等城里統(tǒng)一供暖后,發(fā)現(xiàn)自己所在的庫房里別有洞天,里面有暖氣管道控制區(qū),主要是保證圖書館的供暖,路亞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得,興奮的哼起信天游:楊柳開花飄毛毛,
你是哥哥的嫩條條。
白格生生的臉臉太陽曬,
苗格條條的手手拔苦菜。
毛突生生眼眼白格生生牙,
紅格丹丹嘴唇該叫哥哥咋?
路亞在圖書館干到離第二年高考只剩半個月,辭退了工作,在和老館長辭別時,老館長拍拍路亞的肩膀說:“孩子,為自己的夢想,燃燒吧。”等考完試,沒事做的話,再回來這里,路亞答應(yīng)老館長,在圖書館門口靜靜地望了望這熟悉的地方,轉(zhuǎn)身去車站買了一張回黃塬的票。一年多沒有見父母的路亞,在縣城特意停留了半天,給父母各買了一件衣裳,特意給他大買了一條帶把的紙煙,等買完后,坐上去黃塬的班車一路向西。
到了黃塬剛好半后晌,他大圪蹴在黃塬車站進站口,嘴里叼著旱煙鍋子,火星字不知道什么時候滅了,也不在意,望著遠處開來的班車,路有寬自從收到小子的信,和婆姨幾夜沒睡好覺,老兩口躺在土窯的紅油炕上沒有睡意,有一搭沒一搭啦話,最后,老漢說:“睡吧,娃娃明天就回來了。”婆姨說:“嗯,睡吧?!崩蠞h不大一會呼嚕聲起,婆姨擰過身子,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了路亞小時候,和姐姐打豬草,人小但干活極快,每次都比姐姐背得多,姐姐要幫路亞背些,倔強的小子就是不同意,他大路有寬常說:“路亞隨他老路家了,他們老路家人都有一股倔勁。”哎,他媽輕嘆一聲,轉(zhuǎn)過身給光著膀子的老漢,拽了一把被子緊挨著睡了。
車到站口時,路亞看見他大貓著腰向車里張望,等車一停穩(wěn),路亞走下車,他大遠遠的望見小子,把旱煙鍋子往上衣兜里一裝,趕緊走過來,把小子手里小包提在手里,說他一來到黃塬也沒趕集,就圪蹴在這等著,路亞心里多少有些內(nèi)疚,天都快黑了他大一天水米沒打牙,路亞說在車站旁邊隨便吃點吧,路有寬說你媽在家都做好了,等著咱爺倆著了再說也不覺得餓。
路亞讓他大等會,跑去肉食門市上買了幾斤羊肉,回來時他大說剛好有鄰村的順車,兩人一前一后等他們到了后,他大和司機說了一聲,兩人坐上車,向碾子村走去。路亞在家里住了幾天后,坐上去縣城的車,在學校附近賓館安頓下,下樓去學校辦理考試相關(guān)手續(xù),碰上和他一起落榜的田愛平,兩人一見面,眼里飄滿了眼淚花,簡單說了下分別后的狀況,田愛平還沒有找下住處,路亞說剛好自己一個人住著一間,讓田愛平不要再去登記房子和他住就是了,等愛平把包放好后,兩人一起相跟著辦理手續(xù)。
經(jīng)過幾番考試,路亞填完志愿沒等考試結(jié)果出來,就坐上省城的車打工去了,過了一個多月后,路有寬收到一封某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圪蹴在半山腰祖墳旁,擺上煙酒供品,婆姨漢兩給祖墳燒些紙火。
備注:(文中歌詞,來自陜北民歌)
作者簡介:
沙柳,原名:王利雄,男,1985年出生于陜西神木,榆林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煤化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燕趙文學簽約作家、媒體編輯、記者、魯迅文學院首屆煤礦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在《詩選刊》《詩人周刊》《作家報》《詩導刊》《陜西日報》《當代》《陽光》《河南文學》《陜西文學》《山東詩歌》《安徽詩歌》《陜西詩歌》等發(fā)表詩歌、小小說、散文百余篇(首);詩歌作品收錄《中國當代詩人詩選》等書中;小說《悲情黃土地之命運篇》收錄《在希望的田野上》書中。
沙柳作品展示區(qū),點擊以下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