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 鏡 臺
懷讓手拿一塊磚
坐在道一對面
他磨呀磨
磨得嚓嚓作響
云朵嚓嚓作響
巨石松動了嚓嚓作響
骨骼如流水嚓嚓作響
山與山之間
風在嚓嚓作響
我爬到山腰
看到磨鏡斗法的場面
突然道一和尚
跪在了懷讓腳邊
嚓嚓作響的山
停止了響動
我身即佛
寂靜如磚鏡
2018.01.25
雷 打 雪
我不在故鄉(xiāng)
但今天凌晨雷打雪
還是驚到了我
如果我是一條蛇
我會從洞穴中探出頭來
難道提早換了人間？
難道你在呼喊我出洞？
你站在栗山山巔
身穿簑衣頭戴斗笠
牽著一條牛
那是死去的父親
閃電撕破了天幕
父親在山巔迎接
即將到來的暴雪
冬雷滾滾
乃敢與君絕
我擺動頭部
口干舌燥
身上的皮
蛻下了一層
掛在栗山的松樹上
我就是那條冬眠的蛇
我的血液疑固
心跳微弱
雷聲如地底下的嘆息
天空開裂
那就讓它開裂
2018.01.28
在梅蘭芳大劇院聽《山鬼》
我聽到了父親生前的吟唱
小時候我參加父親主持的追悼會
馬燈高掛屋檐
四方鄉(xiāng)鄰圍在地坪
死者躺在木棺材里
年輕的父親站在方桌邊
他以屈原《楚辭》的腔調致悼詞
馬燈滋滋燃燒
像在燒干死者皮膚上的油
父親越念越快越念越快
他在追趕死者最后一絲氣息
沒有鑼鼓喧天，黑夜寂靜
只有父親急驟的吟唱
我害怕死者從棺材里爬了出來
白色燈光在玻璃罩里炸裂
鄉(xiāng)村的夜潮濕多雨
屈原在趕路
山鬼在哭泣
父親喉嚨里的雨水汩汩滾燙
他額頭上的汗水發(fā)亮
燈光放大了拿悼詞的手
雙手顫抖，喉嚨顫抖
飛蟲在人群中瞎撞
年老的鄉(xiāng)鄰低低抽泣
今天我坐在北京梅蘭芳大劇院
臺上汨羅市花鼓戲劇團劉光明先生
白袍飛舞，腳步輕移
唱腔里壓著一盞故鄉(xiāng)的馬燈
古人以哀音為美
據(jù)說神靈喜好悲切的哀音
我在北京遇到故鄉(xiāng)的屈原
他找山鬼而不見
我在他的唱腔里
找到了死去三年的父親
2018.02.03
發(fā)光的樹與會飛的小孩
天色漸漸暗下來
山下幾間茅屋還是明亮的
土墻上的磚一塊塊清晰可見
長條形木門關閉
窗戶里黑乎乎的
屋子四周的山黑乎乎的
一棵發(fā)光的樹孤零零站立
樹梢的葉子閃爍銀光
村子外面的道路不知通向何方
一群孩子在暮色中玩耍
其中一個男孩雙腳離地
他從一口廢棄的井里飛上了天
天很快就要黑了
我在村子周圍觀察
但找不到一個大人
村子異常安靜
樹木、茅屋與道路干干凈凈
我愛上了這里
我想留下來做這里的大人
2018.02.09
頤 和 園
亭子的四個角
掛了四個紅燈籠
我走在波浪形起伏的石橋上
腳下的流水像肥厚的膏汁
春天來了我踩在昆明湖上
我知道慈禧太后就在亭子里
我激動萬分
我在今天走向一個久違了的情人
2018.02.14
野 豬
臨近新年的一天
野豬在河邊出沒
它是一頭愚蠢又可憐的野豬
它已經沒有出路
大狗小狗前后歡騰追趕
村民舉鋤圍困
它鉆進了雜草叢中
豬屁股被擊中
河水嘩嘩，石塊光滑
河流本是它逃跑的出路
此處人丁興盛
環(huán)境甚好，野豬健壯
毛色烏黑，吻部突出
它的獠牙咬住了一個村民的手腕
眾人一頓猛打，場面混亂
它松口后再次咬住了
一條異常興奮的狗
眾人又是一頓狂轟亂砸
在臨近新年的一天
野豬被打死在河邊
死前嗷嗷大叫
走出山林的野豬
死得沒有一點尊嚴
2018.02.15
結 實 的 馬 臀
我頻頻點開手機里一個視頻
那是去年秋天在卾爾多斯錄下的
那天傍晚，宴會即將開始之前
我急匆匆離開蒙古包
在空曠的草原上錄下了它們
馬群安靜地簇擁在一起
半年后我才愛上它們
女人一樣水汪汪的大眼睛
其中有一匹白馬
它結實的馬臀
在呼呼大風中轉來轉去
最后對著我一動不動
2018.02.18
雞在樹上凍住了
一只多好的雞
紅通通的雞冠像火焰
下巴充血了
那是發(fā)情時的亢奮
它體態(tài)豐滿
背部羽毛烏黑落滿了雪
腹部毛色金黃結了長長的冰棱
一只活蹦亂跳的雞
凝固在一棵枯樹上
它小臉上的眼睛
似閉非閉像是睡著了
一只多好的雞
它不會掉落
當冰雪融化
它會飛下來
2018.02.21
家 用 電 器
我生活在屋子里
用電熱壺燒水
用漂亮的鍋煮飯
但沒有木柴
也不用火柴
我隨手可以碰到家用電器
它們占據(jù)了我的空間
我有一把木櫈子
是小孩坐的那種
又小又矮的櫈子
它就在我的床榻邊
我有時坐在矮櫈子上
硬木與屁股久久相觸
像在家中私自發(fā)電
2018.02.22
陳 獨 秀
文字學家陳獨秀
請你坐下來
不要擋住后面的人
老陳語出驚人
“世界文明發(fā)源地有二
一是科學研究室，一是監(jiān)獄”
孤家寡人
在南京獄中特別快樂
寫下《實庵字說》
那部稿子
正是他的遺世之作
《小學識字課本》的底稿
他自認為度過了
“人生最高尚的美的生活?！?/span>
2018.02.22
文圖作者：周瑟瑟 書法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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