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明朝中期出現(xiàn)朱厚照這么個非傳統(tǒng)不典型的奇葩皇帝,也是天時地利人和所造就。
明孝宗弘治帝朱佑樘和張皇后,這對論恩愛堪稱歷朝歷代帝后第一的夫妻,苦盼多年的嫡長子,從出生下來那一刻,就注定要君臨九州四方,連個可能威脅他的兄弟都完全不存在,(二弟朱厚煒幼年早夭了),
再加上朱佑樘因為自己悲苦童年,對獨生子的補償心態(tài),朱厚照可以說從小就被萬千人寵到大,養(yǎng)成了聰明活潑的性格,充滿了好奇心與想象力。
弘治十八年,朱佑樘因北方旱災而祈禱求雨時,偶感風寒,庸醫(yī)誤進藥餌,竟致不治,時年僅36歲。
臨終前,他最銘刻于心的,便是「選張氏為皇后,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成婚;至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生東宮,今十五歲矣。」
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來到自己身邊的日子,記得清清楚楚。而臨終牽掛不已,交代大臣們的唯一要事,就是請他們輔導太子朱厚照:【做個好人?!?/p>
比起史書中一本正經(jīng)的官方遺詔,一個父親的真實遺言,諄諄叮囑,俱在于此:
【朕承祖宗大統(tǒng),在位十八年,今年三十六歲,乃得此疾,殆不能興,故與先生們相見。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強也。朕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玩。凡天下事,先生們多費心,我知道。朕蒙皇考厚恩,選張氏為皇后,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成婚。至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生東宮,今十五歲矣,尚未選婚。社稷事重,可亟令禮部舉行。東宮聰明,但年幼好逸樂,先生們請他出來讀些書,輔導他做個好人?!?/p>
知子莫若父,朱厚照天性貪玩好逸樂,絕不可能是和自己一樣的模范皇帝,朱佑樘難道不清楚么?然則這就和他對妻子的各種放縱,從來不要求她去做一個賢德皇后一樣,對唯一愛子,讓他快樂一生才是一個父親的心愿?!裕簞e當個濫殺昏庸的昏君暴君,做個好人就好。
然而,父皇去世得太早,母親又是小門小戶,毫無見識與權(quán)力欲;15歲的青春叛逆期少年,就手握天下權(quán)柄,生殺予奪唯我獨尊,
而朝堂那群老古板文官,從六部尚書到內(nèi)閣輔政大臣,因為弘治帝的“敬老”,平均年齡可能都超過了七十五歲,
這群老人家居然指望這么一個從小被嬌養(yǎng)的熊孩子,也能如他父皇一般循規(guī)蹈矩,吹胡子瞪眼地非逼著他聽話不可,非逼著他殺掉身邊那幫最親近的隨從不可——怎么可能!
他是個熊孩子,卻也是個掌握當世最強帝國最大權(quán)力的熊孩子,此刻明朝的君權(quán)高度集中程度,已經(jīng)讓他幾乎就能為所欲為。
而他身邊的太監(jiān)們在劉謹這種政治動物的唆使下,為自己身家性命計,當然也肯定要投熊孩子之所好,將他性格上的種種弱點去放大化了,順便教會他使用【皇權(quán)】這個核武了。
如果以一個普通人的標準,朱厚照這個人算得上“真性情”,確實頗令現(xiàn)代人心生親近感。
從相當多的事跡中,能看出這個人的本性:
雖然性恣意,貪玩樂,卻也不暴虐,無酷殺,懂感恩,知禮敬,不負義,待親近之人也極親厚,不雄猜,少權(quán)謀。
而且,朱厚照有文武才能,有雄心魄力,力排眾議,親御外虜,【應(yīng)州大戰(zhàn)】一雪自己曾祖父、瓦剌留學生朱祁鎮(zhèn)的“明帝親征之恥”,
讓重新統(tǒng)一了大漠南北的蒙古中興之主“達延汗”巴圖孟克,兵鋒受挫,無功而返,從此不復入寇,也是頗值得肯定的個人武勛?!拔渥凇边@個中等廟號還是配得上的。
可惜,這個本性極聰明的熊孩子,就是偏偏在更多的時候,干的都完全不是人君之事!
正德九年正月十六,自己在宮中燃放煙花,把乾清宮都燒了,他卻拍手大笑:「是好一棚大煙火也」頗有西方大秦國荒皇帝尼祿之風。
后面他下江南時,非要王守仁把寧王放進鄱陽湖,讓他自己再捉一遍的行為藝術(shù),也不必提了。
一路四處強搶已婚民婦,拘禁起來然后敲詐贖金之類的荒唐之舉,也不必說了。連對自己親娘都要“對等報復、勒索金財”的人,能指望他對普通百姓的妻子女兒,有多少同理心么?當然就是視若草芥,隨他身邊那些佞幸小人去侮辱折騰。
當然,比起另外一個15歲就登上皇位,無師自通乾綱獨斷,將文官宦官勛貴外戚,全都戲耍若耍猴,以朝堂為棋局功力如國手的真正政治天才,
還是朱厚照這樣“有人味”的真性情好男兒,從后人觀史的審美角度,顯得親近許多,無怪從《明朝那些事兒》起,無數(shù)論者爭相為他“翻案”。
作為外藩即位之君,朱厚熜很喜歡自比漢文帝,把自己深宮修道,說成是如漢文帝的“黃老之學”“無為而治”。其實他執(zhí)政的前二十年,與張璁這樣有魄力的改革家君臣相得時,確實可算是加強集權(quán),革除弊政的一代英主了。
此后的張居正改革,也打著“法世廟之法”的幌子,海瑞那封著名上疏,同樣認為朱厚熜如堅持如早年那一套勵精圖治,不亞于最頂級的前代明君。
——所以,如果嘉靖帝朱厚熜,死在嘉靖二十年之前,沒有了晚年重用嚴嵩時,種種怠政與謀私利之舉,絕對能算是一個好皇帝,用個“世宗”廟號,真不算多過分……
但正德帝朱厚照么,……恐怕死于正德元年后的任何一年,確實都算不上什么好皇帝。
不過,論為人的本心,他真的從來都不是個壞人?!疤崾牵灰胨蜗碌哪切┍回夹∪藗兊満Φ恼掳傩站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