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顧農(nóng)
▍一
現(xiàn)存最早也最重要的大型詩文選集《文選》出于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501—531)之手,他手下的文人如劉孝綽(481—539)等人對此也有所貢獻。
《隋書·經(jīng)籍志》說:“總集者,以建安之后辭賦轉(zhuǎn)繁,眾家之集日以滋廣。晉代摯虞苦覽者之勞倦,于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蕪,自詩賦以下各為條貫,合而編之,謂為流別。是后又集總鈔,作者繼軌,屬辭之士以為覃奧而取則焉?!弊骷易髌返娜找嬖龆嘣缇驮诤魡揪哂羞x集性質(zhì)之總集(一書之中包括多位作者)的出現(xiàn)。
關(guān)于文學選本,魯迅先生發(fā)表過一個著名的意見,他說:“選本可以借古人的文章,寓自己的意見”,“凡是對于文術(shù)自有主張的作家,他所賴以發(fā)表和流布自己的主張的手段,倒不在于作文心、文則、詩品、詩話,而在出選本”。蕭統(tǒng)的本意是要通過《文選》來提倡“典”而“麗”的文風,而其意義和影響之大則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蕭統(tǒng)具有從事選本編纂的最佳工作條件。這位太子文化修養(yǎng)極高,有條件利用皇家所藏典籍。他本人藏書近三萬卷;手下文士甚多,不僅幫他工作,又可以憑此人脈關(guān)系廣泛利用各路藏書。建安以來,文學界對于文體分類的研究越來越重視,出現(xiàn)了大量成果,如曹丕《典論·論文》、陸機《文賦》、摯虞《文章流別論》、李充《翰林論》,逐步積累起豐富的學術(shù)資源,而劉勰的《文心雕龍》更將文體和文學批評的研究推向空前完備而深入的階段,到蕭統(tǒng)編《文選》時已有很好的條件予以總結(jié)。
編選文章有兩種辦法,或分類或編年,“分類有益于揣摩文章”,《文選》繼承摯虞《文章流別論》、李充《翰林論》的傳統(tǒng),按文體分類選文。蕭統(tǒng)將選文分成三十八個體類,其中的賦與詩,因為入選的作品比較多,又按題材分為若干小類。
《文選·序》扼要地論述了各種文體的古今變化,然后寫道:“余監(jiān)撫余閑,居多暇日,歷觀文囿,泛覽辭林,未嘗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自姬漢以來,眇焉悠邈,時更七代,數(shù)逾千祀。詞人才子則名溢于縹囊,飛文染翰則卷盈乎緗帙。自非略其蕪穢,集其精英,蓋欲兼功,太半難矣?!笨芍墓ぷ髂繕耸前大w類選文,為讀者提供精品范本。這是建安以來幾代批評家想做已做而未能完全做好的事情,蕭統(tǒng)交出了一份很好的成果。
蕭統(tǒng)的文學趣味略近于儒家正統(tǒng),所以《文選》不選“五經(jīng)”中的文字,因為那是偉大的經(jīng)典,“豈可重以芟夷,加以剪裁?”違背儒家思想的作品他都不肯選,例如陶淵明那篇《閑情賦》,其中抒寫相思之情過于火爆,蕭統(tǒng)就為他感到可惜,認為不能入選,而另選了既不違背儒家思想又顯得比較有文采的《歸去來辭》和若干詩篇。晉人文章中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雖是佳作,但道家氣息太濃厚,與蕭統(tǒng)的期待視野不合,也不能入選。
蕭統(tǒng)又深入地思考和研究過“文”與非文(文學與非文學或純文學與雜文學)的界限問題。關(guān)于《文選》為什么不選諸子之文、古人言論的記錄本以及史傳中的大量文字,他都有過明確的解釋。他說諸子之文“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諸子的著力處在于講清楚自己的理論,并不考慮如何把文章寫得漂亮,所以不選。古人言論的記錄本有些可以稱為美辭而非美文,何況這些言辭“概見墳典,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雖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所以“今之所集,亦所不取”。由此可知蕭統(tǒng)頗嚴于“文”、“辭”之別。
最有理論價值的是關(guān)于何以不取史傳中一般文字而專選其贊論序述的那一段說明了:“至于記事之史,系年之書,所以褒貶是非,紀別異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贊論之綜輯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由此可知他認為史傳中“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的部分具有“文”的性質(zhì),所以可以破格入選?!笆鲁鲇诔了肌笔菍>褪穫髦械恼撡澏缘?,這里雖然不免也要提到若干歷史事實,但它們并不是一般地直白地敘事,而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作者的“沉思”消化過了。史家在寫這一部分的時候,往往綜輯辭采,錯比文華,講究辭藻、對偶等,顯得文采斐然,與“篇什”即單篇的文學作品比較靠近。歸根到底,蕭統(tǒng)所看重的乃是翰藻亦即辭章之美,單純的敘事是不可能至少也是不容易“歸乎翰藻”的。而凡是不講究翰藻者,《文選》一概不選。
在此前不久的齊代永明年間,關(guān)于聲律的研究非常火熱,是否講究聲病這一條成了“文”、“筆”的分野。蕭統(tǒng)以是否“義歸乎翰藻”來區(qū)分“文”與非文,比只著眼于聲律更深刻。后來蕭統(tǒng)的七弟蕭繹在《金樓子·立言篇》中講“文”有四個特點:“綺縠紛披,宮徵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這一后期文筆論的見解也超越了只講聲律的狹隘眼光,而首重辭采華麗,再加上一條抒情性,同時也講“宮徵靡曼,唇吻遒會”,立論較之前期文筆論更為全面。蕭繹之所謂“綺縠紛披”,正是蕭統(tǒng)“翰藻”的具體化。
蕭統(tǒng)所說的“翰藻”重在一個“麗”字。當蕭繹來向他索取文集和《詩苑英華》時,他回信說:“往年因暇,搜采英華,上下數(shù)十年間未易詳悉,猶有遺恨,而其書已傳。雖未精覈,亦粗足諷覽。集乃不工,而并作多麗。汝既須之,皆遣送也?!彪m多謙抑之辭,但他追求文辭“多麗”的傾向十分明顯。
劉孝綽為蕭統(tǒng)編輯文集,在序言中歌頌這位太子的文章“典而不野,遠而不放,麗而不淫,約而不儉”,這些提法合于蕭統(tǒng)的思路,同時也順便交代出他從事《文選》編輯的基本趨向。兼顧文質(zhì),其實也是那個時代最有頭腦的文藝批評家的共識。劉勰《文心雕龍》的一個重要思路便是講“通變”、“奇正”,中心在于要求思想上絕不違背正統(tǒng)而藝術(shù)上卻能不斷創(chuàng)新。鐘嶸《詩品》給予曹植最高的評價,充分肯定他既“骨氣奇高”,而又“詞采華茂”,“體被文質(zhì)”——這正是典而且麗的意思。蕭統(tǒng)的思路與劉、鐘都有相通之處。
既典且麗,不野不浮,文質(zhì)兩個方面都講到了,但蕭統(tǒng)也并不是平均使用力量。相對而言,他對“麗”的要求似乎更強烈些,除了明顯的浮而不典、離經(jīng)叛道的東西之外,他的態(tài)度相當寬容,所以《文選》的選目并不顯得狹隘。只有那些沒有文采的東西,《文選》一概不選,全書藝術(shù)品位甚高。打開《文選》,人們就宛如進入一個藻繪繽紛的美麗世界,自古以來特別是晉代以來的名篇佳作多半在此?!段倪x》在唐代有那樣巨大的影響,固然與唐人極重文采、考試時寫詩賦也非有文采不可有關(guān);首先還得《文選》在這一方面的確大有可取才行——這才能機緣湊泊,風行一時。
“麗”也可以稱為“華”。蕭統(tǒng)認為文學發(fā)展的趨勢就是日趨華麗?!段倪x·序》寫道:
式觀元始,眇覿玄風,冬穴夏巢之時,茹毛飲血之世,世質(zhì)民淳,斯文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jié)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蔽闹畷r義遠矣哉。若夫椎輪為大輅之始,大輅寧有椎輪之質(zhì);增冰為積水所成,積水曾微增冰之凜。何哉?蓋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
蕭統(tǒng)通過簡單的歷史回顧和巧妙的比喻論證,很容易地就得出了一個重要的結(jié)論:文學發(fā)展的規(guī)律便是日趨于華麗?!段倪x》選文偏詳于近世的原因在此。由此也正可以進一步理解蕭統(tǒng)為什么以“翰藻”作為“文”的本質(zhì)特點。
作為太子,蕭統(tǒng)的品德和能力在史書中得到的評價都很高,但他最后卻干了一件蠢事,即聽信一個道士的建議,在其生母丁貴嬪的墓側(cè)埋了些蠟鵝,以為“厭伏”。這種低級的迷信舉措于無意中得罪了父皇,埋鵝事件促使梁武帝蕭衍重新考慮繼承人問題,也導致了蕭統(tǒng)的早逝。蕭統(tǒng)一生的最后兩三年是在慚愧恐懼中度過的,沒有精神搞什么《文選》了?!段倪x》中留下了若干編輯工作上的漏洞,原因或即在此。
《南史·昭明太子傳》載,中大通三年(531)“三月,游后池,乘雕文舸摘芙蓉。姬人蕩舟,沒溺而得出,因動股,恐貽帝憂,深誡不言,以寢疾聞。武帝敕看問,輒自力手書啟。及稍篤,左右欲啟聞,猶不許”?!皠庸伞贝蟾攀且环N神經(jīng)性的痙攣,或許其背后隱藏著更大的問題;蕭統(tǒng)隱瞞病情無非是擔心此事可能危及自己的太子地位,結(jié)果耽誤了治療,以至于一病不起。當年四月,蕭統(tǒng)去世,年僅三十一歲。
▍二
研究蕭統(tǒng)《文選》及其相關(guān)問題后來成了一門專門學問,就叫“《文選》學”,簡稱“《選》學”。用今天流行的學科分類來說,這是一門跨學科的學問,以文學為主,另外也包括語言學、文獻學、闡釋學等其他學科的內(nèi)容。古今學術(shù)門類的劃分往往不同。錢鍾書先生說,《文選》影響極大,“詞人衣被,學士鉆研,不舍相循,曹憲、李善以降,‘《文選》學’專門名家。詞章中一書而得為‘學’,堪比經(jīng)之有‘《易》學’、‘《詩》學’等或《說文解字》之蔚成‘許學’者,唯‘《選》學’與‘《紅》學’耳”。
曹憲(541—645)是隋唐之際的大學者、大教育家,揚州人。他的專長在文字訓詁,實足活了一百零四歲,隋煬帝請他編書,支持他研究《文選》,唐太宗對他也非常尊重。他首先為《文選》加了注釋。他的學生李善(630—689)的《文選注》六十卷初稿完成于顯慶三年(658),后來多有修訂,內(nèi)容博大精深。
李善主要做了四個方面的工作:
一是注音。多用反切,有時也用直音法。二是釋事。征引大量的文獻,為選文的典故、成語尋出最早的出處。據(jù)清朝人汪師韓統(tǒng)計,李善引用的著作計有:經(jīng)部二百一十五種,史部三百五十二種,子部二百一十七種,集部七百九十八種,四部合計一千五百八十二種。其中許多書的原本已經(jīng)亡佚。保存文獻雖非李善為《文選》作注的本意,但客觀上形成了很高的價值。李善不僅注那些比較難懂的字句,而且只要有出處可尋的詞句一概加注。這種路子很適合為文學作品特別是中古時代的文學作品加注,因為讀者在這里不僅需要弄懂文本的字面意義,而且要追尋其深層含義和文化底蘊,了解這里的文本同先前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即所謂“互文性”。三是釋義。就有關(guān)篇章對作者的寫作意圖、言外之意以及寫作手法等有所詮釋說明。釋義的成分在李善注中占的比例不大,大抵比較精,泛論和穿鑿附會之論比較少,因此文字雖然不多,信息量卻不小。四是???。在李善生活的時代,先唐的集子傳世者尚多,李善由于工作的關(guān)系,能夠利用皇家圖書館的藏書,掌握的資料十分豐富。所以他往往能依據(jù)各家的別集或其他文本來對勘《文選》的選文,但他的態(tài)度十分慎重,一般只注明其異同,不改動《文選》的原文。如果差異比較大、情況比較復雜,則作進一步的說明或引證,使讀者了解該文在入選《文選》時編者已經(jīng)做了哪些修改加工(根據(jù)慣例,古代的選家有權(quán)刪節(jié)原文,甚至可以改動原文),這種校勘意義重大,可以給予讀者多方面的信息。
在“李善注”之后,《文選》又出現(xiàn)了一種普及型的“五臣注”,“五臣”指呂延濟、劉良、張銑、呂向、李周翰等五人,他們在工部侍郎呂延祚的策劃和領(lǐng)導下,集體為《文選》作新注。開元六年(718)九月,呂延祚將這一新注釋本進呈皇帝,唐玄宗很高興在自己的時代產(chǎn)生了這樣的新成果,給予了優(yōu)厚的物質(zhì)獎勵。
鑒于“五臣注”不夠深入、學術(shù)性不足的局限,所以后來官方又至少有兩批人重注《文選》,可惜都沒有完成。在此前后,又有私家注釋《文選》的,也沒有什么影響?!段倪x》的注釋本主要就是“李善注”和“五臣注”這兩種?!拔宄甲ⅰ币欢确浅A餍?。首先刻印的《文選》就是“五臣注”本,后來有人將“李善注”與“五臣注”混合起來編印,單獨的“李善注”與“五臣注”本反而少見了,有些“李善注”本可能是從混合本中分割出來的。在這種分分合合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不少分割不清、彼此混雜的問題,成為《文選》??敝械囊淮舐闊?。
李善的學問比五臣大得多,后來從事文選學的學者,有相當一部分是沿著李善的路子繼續(xù)往前走、專事于注釋工作的。駱鴻凱先生指出,后出的文選學家可以分為注釋、辭章、廣續(xù)、讎校、評論五家,注釋、讎校兩家直接繼承了李善的事業(yè),其中清朝的學者貢獻尤多。如汪師韓《〈文選〉理學權(quán)輿》(八卷)、孫志祖《〈文選〉理學權(quán)輿補》(一卷)、余蕭客《〈文選〉音義》(八卷)和《〈文選〉紀聞》(三十卷)、胡克家《〈文選〉考異》(十卷)、梁章鉅《〈文選〉旁證》(四十六卷)、胡紹煐《〈文選〉箋證》(三十卷)、朱珔《〈文選〉集釋》(十四卷)、薛傳均《〈文選〉古字通疏證》(六卷)、張云璈《選學膠言》(二十卷)等,均為選學名著,在??薄⒆⑨寖煞矫孀龀隽诵碌呢暙I。到近現(xiàn)代,李詳?shù)摹哆x學拾沈》(二卷)、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八卷)等名著,繼承了清代樸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后出轉(zhuǎn)精,不但是《文選》的功臣,也可以說是李善的接班人。
《文選》成書甚早,又曾經(jīng)與科舉考試有關(guān),所以傳播甚廣,版本非常復雜。簡而言之,可以分為寫抄本和刻本兩大系統(tǒng)。
其一,寫抄本。
現(xiàn)存的敦煌寫本分藏于法、俄、英等國,饒宗頤先生《敦煌吐魯番本〈文選〉》(中華書局2000年版)搜羅已頗齊備。又日本藏古寫本《〈文選〉集注》現(xiàn)殘存二十余卷,散藏于日本各處,今有周勛初先生搜集編訂、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的《唐鈔〈文選〉集注匯存》(2000年)及其增訂本(2011年版),最為齊備適用。又有日本古抄《文選》殘卷,以無注《文選》三十卷本為底本抄錄,1884年楊守敬從日本購回殘卷二十一卷,根據(jù)楊氏《日本訪書志》判定當在元、明間抄出,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又有三條家本五臣注《文選》,原日本三條公爵家藏,僅存一卷,1937年東方文化學院影印。
抄寫得比較早的一般稱為寫本,比較晚的則稱為抄本。這兩者之間并無絕對的界限。
其二,刻本。
刻本根據(jù)其中注釋的情況可分為“李善注”本、“五臣注”本、“五臣加李善注”本(六家本)、“李善加五臣注”本(六臣本)等四種類型,其中具體內(nèi)容有下列幾類(共九部書):
單獨的“李善注”本有:一、北宋國子監(jiān)本。天圣七年(1029)雕造,其殘本今存于國家圖書館(存二十一卷)及臺北“故宮博物院”(存十一卷)。二、尤刻本。南宋淳熙八年(1181)尤袤于池陽郡齋所刻,六十卷全,中華書局1974年影印出版。三、胡刻本。清人胡克家據(jù)尤刻本傳抄后的一個本子翻刻,嘉慶十四年(1809)刻成,中華書局1977年影印出版;又有上海古籍出版社點校排印本,此本最為流行。
單獨的“五臣注”本有:四、陳八郎本。南宋紹興三十一年(1161)建陽崇化書坊陳八郎宅刻,三十卷全(內(nèi)有鈔配約三十頁),現(xiàn)藏臺灣“中央圖書館”,1981年該館影印行世(僅印五十部)。五、朝鮮正德本。正德四年(1509)刊刻,三十卷全,現(xiàn)藏韓國成均館大學、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有影印本。
“六家本”(正文依“五臣本”,注釋五臣在前,李善在后)有:六、奎章閣本《六家〈文選〉》。韓國李氏王朝世宗十年(1428)用活字印行,六十卷全,韓國正文社1983年影印出版。其底本為北宋秀州州學本(1094),故亦稱秀州本。七、明州本,南宋紹興二十八年(1158)的遞修本。為“五臣注”和“李善注”的合刻本,國家圖書館與臺北“故宮博物院”均藏有殘本,其全本六十卷現(xiàn)藏日本足利遺跡圖書館,故亦稱足利本。1974—1975年日本汲古書院影印出版。今有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影印本,稱《日本足利學校藏明州本六臣注〈文選〉》,印刷質(zhì)量極佳,最便閱讀。此書如果稱為“六家注”也許更合于習慣,且可避免可能會發(fā)生的誤會。
“六臣本”(正文依“李善本”,注釋李善在前,五臣在后)有:八、贛州本。南宋紹興三十二年(1162)印行,贛州州學刻,六十卷全。曾經(jīng)印得很多,后有宋元遞修本,國家圖書館有藏本;日本靜嘉堂文庫亦有藏本,為毛氏汲古閣、朱臥庵、陸氏百宋樓舊藏。贛州本影響很大,后來茶陵陳仁子《〈文選〉補遺》所附《六臣注〈文選〉》即出于此本。九、建州本,贛州本稍后有建州傳刻本,1919年商務印書館印入《四部叢刊》,1987年中華書局又據(jù)之影印出版。此本近現(xiàn)代流行甚廣。
以上各種版本之間的關(guān)系非常復雜,須做大量艱苦細致的工作才能弄清楚。好在近年來出現(xiàn)了兩種集大成的新整理本:
一是俞紹初先生負責的《新校訂六家注〈文選〉》(凡六冊,鄭州大學出版社2013—2015年版),此書以奎章閣本《六家〈文選〉》為工作底本,校以今所能見的各種版本和寫抄本,形成最完善的“六家本”。此書將北宋年間的“李善注”和“五臣注”全部錄入,一無刪節(jié),內(nèi)容高度還原?!段倪x》的正文和注文中有許多錯誤,編者通過徹底的版本校和深入廣泛的考證研究提出自己的看法,一一用??庇浖右哉f明,為《文選》研究工作者提供了可貴的參考和借鑒。
二是劉躍進先生帶領(lǐng)其學術(shù)團隊編著的《〈文選〉舊注輯存》(凡二十冊,鳳凰出版社2017年版),此書以南宋淳熙八年(1181)尤袤刻本為底本,匯聚眾本,以存舊注(包括李善所引用的舊注、“李善注”、“五臣注”、《〈文選〉集注》所引之各家注、后來陸續(xù)發(fā)現(xiàn)的古注),從目錄、版本、??钡确矫鎸λ我郧暗淖⑨屪龀隽巳娴恼恚雌洚a(chǎn)生的時代先后排比匯聚于有關(guān)原文之后,并有詳細的按語。此書內(nèi)容豐富,編排得當,可以取代各種舊時版本,為讀者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劉先生的按語包括“《文選》”學文獻研究方面的大量成果,值得認真學習參考。
現(xiàn)在缺少一本原文經(jīng)過認真???、注釋簡明扼要的新的《文選》校注本。讓我們熱烈地期盼等待吧。
(本文原載于《書屋》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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