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揚州瘦西湖,釣魚臺春色。 攝影/城市穿梭客
-風物君語-
慢悠悠的揚州,未來會“快”起來嗎?
揚州,正在慢慢地重新啟動。
據(jù)澎湃新聞,截至9月8日上午,揚州市最后一個中風險小區(qū),正在進行全面核酸檢測。若結果均為陰性,將符合解封要求。這意味著,那個聲聲慢、有腔調的古城,馬上就要回來了。
▲ 瘦西湖的日出。揚州“暫?!绷艘粋€多月,如此美景真是久違了。 攝影/清溪
揚州,一座極為特殊的城市。她地理位置優(yōu)越,身居長江、淮河兩大水系之間,古老的京杭大運河穿城而過,溝通中國南北;她自然環(huán)境優(yōu)渥,四季分明、氣候溫潤,旅游文化更是發(fā)達,一句“煙花三月下?lián)P州”,整整跨越千年。
▲ 古老的揚州城,因河而生,因運而盛。 攝影/清溪
她,歷史極為悠久。揚州始于周代,期間經(jīng)歷了漢代、隋唐宋、明清三次鼎盛期,幾乎與古代中國的繁華盛世同步,更濃縮了由漢至清、中國古代通史般的文化脈絡。
然而,揚州曾經(jīng)光芒萬丈,坐擁交通樞紐、商賈繁盛與文教發(fā)達三大優(yōu)勢,如今卻在一眾新貴的閃耀光芒下,顯得無比低調。
▲ 揚州,雙東歷史街區(qū)。 攝影/城市穿梭客
一場疫情,讓平日默默無聞的揚州,驟然成為焦點。然而,當你評價這座城市“默默無聞”,揚州人必然不樂意。他們會說,揚州只是慢,只是更懂生活,而你們真的不懂。
揚州,你為何如此之慢
初下?lián)P州之人,通常有一種直觀感受:時間,在這座城市是被拉長的。
▲ 揚州個園,初秋細雨。 攝影/城市穿梭客
清早起來,走過靜悄悄的街道,整座城仿佛還在睡夢中,唯一醒著的是人聲鼎沸的茶樓。點上三丁包、燙干絲、蝦籽餃面,再要一壺茶,慢悠悠的揚州一日,開啟了。
▲ 清晨的淮海路,沒有早高峰的喧囂。 攝影/城市穿梭客
揚州慢,不僅早茶吃得慢,上得慢,做得也慢。你若來自繁忙的大城市,免不了要急得抓耳撓腮一番。
揚州人會說,急不得。你看這蝦籽餃面。要熬制湯頭,先取河蝦籽,一只只生蝦細細刮走蝦卵,洗去灰渣才能下鍋;“餃”是餛飩,細細剁成的肉餡彈牙鮮美,加入筋道爽滑的面條,香氣撲鼻。
▲ 揚州早茶餛飩,湯頭至鮮。 攝影/劉艷暉
你再看這三丁包,雞腿肉、五花肉、鮮筍,都要細細切丁,馬虎不得;再看這燙干絲,一塊豆干先切28片,再細細切成絲,功夫滿滿,不厭其煩。
若興致來了,少不了“揚州雙絕”。翡翠燒麥,皮薄如紙,餡心碧綠,蒸出來白里透綠,看著就像翡翠;千層油糕,足足有64層面皮,每層糖油相間,一口咬下去,滿滿的綿軟嫩甜。
▲ 揚州早茶,翡翠燒麥。 攝影/張卓君
世人皆知粵式早茶的美好,卻甚少了解揚州早茶的精妙。在這里,人們能把看似簡單的日常飲食,做到刀工與烹飪的極致。你大大方方一口下去,都是日積月累的匠心獨運。如此這般費功夫,時間,自然也就慢下來了。
▲ 坐在畫舫里,品味淮揚美食,開啟揚州慢悠悠的一天。 攝影/張卓君
早茶,只是開胃。揚派吃食的真正主角,是淮揚菜。
淮揚菜,起源于江淮鹽商的文化想象。它清淡雅致,飽含著滿滿的文人氣;它注重本味、刀法細膩,處處洋溢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它火工繁復至細,味形卻輕巧淡泊,用最考究的書生匠氣,做最雅致的人間煙火。
淮揚菜的招牌,非獅子頭莫屬。取肋排上“肥三瘦七”的硬五花,先粗切成絲,再細切成丁,期間一刀不剁,“細細切做臊子”,食之滋味十足,卻清口不膩。
淮揚雅宴的壓軸,或許不是大魚大肉,而是文思豆腐。這是天下刀工的極致,全世界無人可出其右:將嫩豆腐以堪比繡花的細膩刀法,切成頭發(fā)般的細絲,再與香菇絲、筍絲、雞脯絲、火腿絲一起,以清雞湯煨熟,軟嫩清醇,入口即化。
它是淮揚菜的極致,以極為精湛的技法,去烘托一種樸實無華的味道;它寫意不寫實,存意境而舍形體,滿滿的文人趣味;它將凡俗食材,以庖廚精工和文人巧思,從至繁化為至簡,化為了至高境界:“無”。
▲ 文思豆腐,天下刀工之極致。 攝影/張卓君
沒有千年以來的商賈繁盛,沒有日積月累的文化積淀,是斷然孕育不出這道菜的。
一座城市、一片風土的氣質,直接體現(xiàn)在飲食上。揚州氣質,首先是“閑適”,她的背后是為了美食,不厭其煩至極致。這種功夫和心態(tài),早已遠遠超越了日常需求,但閑適的揚州人,依然樂此不疲。
所以,時間在揚州被拉長了。這種極致淡雅,早已超越了時間,在一代代的傳承中淬煉,成為這座城市獨一無二的性格。
▲ “皮包水”,意指揚州早茶;“水包皮”,意指揚州泡澡。 攝影/城市穿梭客
所以,揚州慢。
揚州:繁華我見得多了
揚州慢,因為見多了世面。千年古城百代人,繁華閱盡,終究也淡然。
她在中國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存在。揚州從未做過大一統(tǒng)王朝的首都,卻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以航運樞紐的身份貫穿了中國古代史;她的命運,也和王朝的迭起興衰緊密相連。
▲ 被水包圍的揚州城。 攝影/張卓君
揚州,地處江淮平原南部,長江三角洲北翼,長江在其南,淮河在其北。這時候,只需要一條運河,就能連通兩大水系;若在此處修建城市,坐擁南北行商通貨,必繁盛一時。
▲ 揚州的命運,與運河息息相關。 制圖/孫璐
古人早就想到了這點。春秋時期,揚州周邊稱為邗(hán),吳王夫差開“邗溝”,連接長江、淮河,使吳軍沿水路北上,加入中原爭霸。西漢,吳王劉濞“即山鑄錢、煮海為鹽”,在邗溝基礎上開“鹽河”,開啟了揚州第一個繁榮期。
隋代統(tǒng)一南北后,以洛陽為中心、陸續(xù)開挖大運河,揚州因此與黃河水系相連,開啟第二個繁榮期。唐代國力鼎盛,揚州作為南北轉運中心,也迎來極盛巔峰,成為當時中國東南第一大都會,“天下之盛揚為首”,繁華程度甚至超越了首都長安。
▲ 如今的運河,繁忙已逝,唯靜意存。 攝影/城市穿梭客
當時,揚州除了航運,農、商、手工業(yè)也相當發(fā)達,也是重要的對外港口。
明初,朱棣遷都北京,奠定了日后600多年封建王朝的新格局:政治中心在北京,經(jīng)濟中心在江南。這種格局,使得航運交通變得極為重要;連接兩大中心者,正是長江、黃河與京杭大運河。揚州,恰恰坐落在長江與大運河的交匯處。
自此,揚州再度興盛,迎來了第三次繁榮。
▲ 古代揚州的命運,也與王朝興衰息息相關。 攝影/清溪
當時,長江中下游所產(chǎn)糧食及稅收貢賦等,先從揚州集散,經(jīng)由漕運北上;蘇北沿海所產(chǎn)淮鹽,也在揚州集散,銷往長江中上游。揚州,因此富甲一方。
期間,鹽商們開始“斗富”,爭相修筑園林,揚州園林因此名揚天下。清代李斗的《揚州畫舫錄》,記載了“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市肆勝,揚州以園亭勝,三者鼎峙,不可軒輊”。
▲ 揚州,何園,揚派園林的典范。 攝影/張卓君
有財力,有閑情,自然需要娛樂。歌舞演藝早晚茶,修腳理發(fā)兼泡澡,催生了著名的“揚州三把刀”:廚刀、修腳刀、理發(fā)刀。今日揚州的“早上皮包水(早茶)、晚上水包皮(泡澡)”,正是明清所傳承的繁盛習俗,非富庶之地不能有也。
▲ 揚劇,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 攝影/城市穿梭客
瘦西湖,便是揚州繁盛的巔峰產(chǎn)物。其原為揚州城外一條較寬的河道,明清以來許多鹽商在此投資,重金打造一系列水上園林。據(jù)《揚州畫舫錄》記載,瘦西湖足有二十四景,“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十余家之園亭合而為一,氣勢俱貫”。
▲ 五亭橋,始建于清乾隆二十二年。 攝影/李瓊
如此繁盛,如此奢華,若不慢下來,如何欣賞這良辰美景?
漕運慢,不敵鐵路蒸汽漫
世界上沒有永恒的富裕,唯有變幻莫測的時勢。一個城市的命運,除了自己奮斗,更要努力抓住歷史的進程。
▲ 近代的揚州,開始由盛轉衰。 攝影/張卓君
晚清,江淮鹽業(yè)弊端不斷,貪腐盛行。1832年,兩江總督陶澍改革兩淮鹽法,雖整頓鹽業(yè),也導致大批鹽商破產(chǎn)。這是揚州在近代前夜,由盛轉衰的象征。
▲ 隨著漕運中斷、鹽政廢弛,大批鹽商撤出揚州。他們當年的豪宅,最終成為了旅游景點。 攝影/城市穿梭客
近代的海風如此猛烈,震動了整個中國。1842年,英軍占領鎮(zhèn)江,封鎖長江航道,導致?lián)P州爆發(fā)逃難潮;1853年,太平天國運動爆發(fā),揚州頻遭兵禍,導致漕運中斷。
大自然也并未眷顧揚州。1855年,黃河改道,造成京杭大運河山東段淤塞。不得已,南方糧鹽改道上海,以海運向北輸送。自此,上海取代了揚州,成為中國新的南北貨運集散地。
這還沒完。揚州由盛至衰的最重要拐點,是津浦鐵路的修建。
津浦鐵路始建于1908年,從天津出發(fā),經(jīng)過河北、山東、安徽、江蘇,終點位于南京浦口。這是近代繼京漢鐵路后,我國第二條南北交通干線,沿途工礦產(chǎn)業(yè)集中,運輸極為繁忙。
但揚州卻生生錯失了這條鐵路。據(jù)當?shù)匚氖穼<依畋HA介紹,津浦鐵路原計劃經(jīng)過揚州,但揚州鹽運衙門認為鐵路會影響水運,沖擊鹽商利益,便拒絕了建造計劃。最終,津浦鐵路改道安徽,與揚州失之交臂。
▲ 南水北調東線源頭,江都水利樞紐。古老的大運河,在現(xiàn)代有了全新的風貌。 攝影/郁興
在近代轟轟烈烈的大變革中,揚州慢了一步。在新的產(chǎn)業(yè)機會面前,揚州又慢了一步。聲聲慢的揚州,在漕運中斷、鹽政廢弛之后,又失去鐵路優(yōu)勢,這對一座商業(yè)城市而言,是致命的。
隨后,揚州日漸式微,從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繁華都會,慢慢變成了地方性的三線城市,唯生活氣息與煙火尚存。
▲ 揚州早市,滿滿的人間煙火氣。 攝影/城市穿梭客
漕運,終究太慢,敵不過鐵路的快速通達,與蒸汽漫漫。
時光慢,但是高鐵真的快
揚州,歷經(jīng)滄桑,終不改一個“慢”字。
作為一座骨子里“快不起來”的城市,揚州的老底子還在。翻看統(tǒng)計年鑒,1995年“揚泰分離”之前,揚州GDP在省內排名第三、達到605億,僅此于蘇州和無錫,甚至比省會南京的576億還多。所以,揚州絕非“默默無聞”。
▲ 一條條通向揚州的道路,為揚州經(jīng)濟的發(fā)展帶來了極大便利。圖為潤揚大橋。 攝影/清溪
撐起揚州經(jīng)濟一片天的,首先是旅游業(yè)。根據(jù)揚州市政府2019年報告,該年度揚州旅游業(yè)總收入達1010.2億元,占比GDP近20%;同年,揚州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世界美食之都”、“東亞文化之都”,可謂高光時刻。
揚州的交通布局也在持續(xù)更新中。2020年底,揚州開通高鐵,實現(xiàn)了蘇中地區(qū)與長三角、南京都市圈等地區(qū)的無縫銜接。原本慢悠悠的揚州,這回真的要“快”起來了。
▲ 高鐵的貫通,為揚州帶來了極大的交通便利。 攝影/郁興
你也許不知道,揚州還有不錯的工業(yè)基礎。這里的工業(yè)布局,以汽車、農業(yè)化工和機械制造為主,擁有中外合資的汽車制造基地,雖規(guī)模不及長江中游的“車城”武漢,但發(fā)展前景十足。
▲ 揚州江淮汽車生產(chǎn)線。 攝影/郁興
前面我們說,世界上沒有永恒的富裕,唯有變幻莫測的時勢與機遇。揚州,正在努力地抓住時代的新機遇,打一場翻身仗。2020年,揚州GDP總量為6048億元,省內排名第七,全國地級市中排名第35,其實是不錯的成績。如今揚州有了高鐵,未來可期。
▲ 交通系統(tǒng)的不斷完善,讓揚州逐漸“快”了起來。 攝影/李勖晟
這里是揚州,中國十佳宜居城市之一,慢生活的極致。
這里是揚州,“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這里是揚州,就等著疫情結束,細細地備好淮揚名點,在燈火闌珊處等著你。
這種慢,是一種氣質,一種閱盡繁華的優(yōu)雅與淡然。揚州,千年繁盛之后,化身一首詩:
洗盡鉛華呈素姿
萬花落去始見真
歷經(jīng)滄桑終不改
淡看紅塵幾多愁
祝愿揚州,早日降服病毒。祝愿揚州,早日迎來新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