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平戎策,一卷種樹書。
“我見青山好嫵媚,料青山見我也如是”,這句令后人讀之心旌搖曳的名句,不是憑空而來,而是“怎一個情字了得”!
公元1181年,辛棄疾還在江西安撫使任上,仕途正走上坡,但已深感宦海風(fēng)濤險惡,壯志難酬,于是就在江西上饒選定一處山水俱佳的處所營造新居。“要小舟行釣,先應(yīng)種柳,疏籬護(hù)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沁園春·三徑初成》)。1181年底,他即被免職。從此,辛棄疾在新居一住十多年。他逐漸擺脫了受侮罷官的郁悶,尋得了新的快樂。平戎報國,完我金甌,確是志士之大樂,種樹漫坡,綠我河山,何嘗不是志士又一大樂呢!
辛棄疾對青山更是愛得如癡如迷。他愛青山,深信青山也愛自己,青山是他今生今世又一難得的“綠顏知己”。
“彩勝斗華燈,平把東風(fēng)吹卻。喚取雪中明月,伴使君行樂。紅旗鐵馬響春冰,老去此情薄。惟有前村梅在,倩一枝隨著?!?/strong>辛棄疾的《好事近·席上和王道夫賦元夕立春》非常值得我們玩味。
全詞緊緊圍繞元夕、立春鋪敘,寫得情出,道得景明,情韻兼勝。 “彩勝斗華燈”,言元宵節(jié)恰逢立春。點出了“賦元夕立春”詞題。適逢元宵節(jié)下雪,所以 “喚取雪中明月,伴使君行樂”,關(guān)合“席上和王道夫”。辛棄疾而今閑居,年事又高,對踏冰觀燈興趣大減,而對登山踏雪尋梅卻情有獨鐘,且要“倩一枝隨著”。
辛棄疾的這首詞,與“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愛國詞迥異,讓我們看到了另一面的辛棄疾:辛棄疾的青山戀,辛棄疾的“綠顏知己”。
辛棄疾是我國最偉大的愛國詞人,自幼受祖父教導(dǎo),立志要“補(bǔ)天裂”,加之天賦極高,身健體碩,才兼文武,二十二歲即起兵抗金,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展現(xiàn)出“世不常有”的能量。曾親率五十名義軍,于五萬金軍營中,一舉擒獲叛徒,同時號召萬人隨之歸附南宋,“壯聲英概”,震驚天下。二十六歲時,上書朝廷,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收復(fù)中原的戰(zhàn)略策略。幾任地方官,皆有卓越治績。南宋王朝卻“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國”(《滿江紅·倦客新豐》),對其平戎策置之不理,對其才華也長期棄置不用。辛棄疾一聲浩嘆,“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鷓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退隱山鄉(xiāng),灌園種樹。
早年,當(dāng)他得到友人力薦,對抗金報國滿懷信心,青山和他一樣意氣風(fēng)發(fā),以磅礴浩蕩的陣勢響應(yīng)他:“青山欲共高人語,聯(lián)翩萬馬來無數(shù)”(《菩薩蠻·金陵賞心亭為葉丞相賦》)。晚年,當(dāng)他歷經(jīng)宦海風(fēng)濤,依然保持仁人志士應(yīng)有的操守,青山也和他一樣固守重重秀色,“總被西風(fēng)都瘦損,依舊千巖萬岫”(《賀新郎·肘后俄生柳》)。與他互勉互勵。尤為難得的是在他被誣罷官之時,青山對他的理解、寬慰和熱誠迎歸。他最初帶著渾身被誣臟水罷官退隱新居,青山迎接他的熱誠,令他驚喜不已:“婆娑欲舞,怪青山歡喜”(《洞仙歌·開南溪初成賦》)。后來,他又被罷官,準(zhǔn)備到瓢泉定居,青山更是熱烈而隆重地歡迎他。“青山意氣崢嶸,似為我歸來嫵媚生。解頻教花鳥,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strong>辛棄疾數(shù)任安撫使。宋代的安撫使權(quán)任極重,號稱封疆大吏,掌管一方軍事和民政,生殺予奪,皆可主之。這一次,他也是由福建安撫使任上被強(qiáng)加罪名罷官的。罷官鄉(xiāng)居,權(quán)勢皆無。青山卻毫不勢利,甘愿服從他的統(tǒng)帥,面對氣勢磅礴,蜂擁左右的無盡青山,辛棄疾常有親領(lǐng)三軍之感,繼續(xù)馳騁平戎報國之思。這讓他感慨尤深:“酒圣詩豪,可能無勢,我乃而今駕馭卿”(《沁園春·一水西來》)。他到靈山齊庵游覽,那里的青山對他也特別熱情,搶著擁著來看他,擺出各種隊列迎接他:“爭相見面重重,看爽氣朝來三數(shù)峰。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沁園春·疊嶂西馳》。)辛棄疾滿腹才情,山居最愛吟詩,青山常與他切磋,幫他深悟詩道,越寫越好越新:“卻怪青山能巧,政爾橫看成領(lǐng),轉(zhuǎn)面已成峰。詩句得活法,日月有新工”(《水調(diào)歌頭·淵明最愛菊》)。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辛棄疾生活在青山綠水中間,雖是被迫退隱,山中歲月卻也樂趣頗多。“午醉醒時,松窗竹戶,萬千瀟灑”(《丑奴兒近·千峰云起》)。他熱愛這種生活,感到很滿足,在詞中反復(fù)吟詠:“吾愛吾廬多松菊”(《滿江紅·老子平生》)。“連云松竹,萬事從今足”(《清平樂·檢校山園書所見》)。晚年,他將家務(wù)全都交付兒子們,唯獨放心不下對松竹的管護(hù),要親自操勞,告訴兒子們:“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西江月·示兒曹,以家事付之》)。他把自己的感悟介紹給好友:“怕凄涼無物伴君時,多栽竹”(《滿江紅·游清風(fēng)峽,和趙晉臣敷文韻》)。
辛棄疾自二十二歲起兵抗金,到六十八歲去世,四十七年間,從政效國不足二十年,近三十年都被當(dāng)政者排斥家居。但辛棄疾并未消極閑居,而是移從政之熱誠,為種樹之執(zhí)著,所到之處種得綠蔭遍地。 辛棄疾酷愛種樹,既是出于對家國的摯愛,也是出于對自然的癡情。官場的奸詐,世俗的善變,早已讓他十分痛惡,感覺中,只有自然界的山水田園、草木鳥獸,對人始終真誠,窮達(dá)如之。他在詞中動情地寫道:“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鳥山花好弟兄”(《鷓鴣天·博山寺作》)。“湖海早知身汗漫,誰伴?只甘松竹共凄涼”(《定風(fēng)波·山路風(fēng)來草木香》)。他由衷贊美這些“真朋友”、“好弟兄”,與之掏心掏肺,親密相處。 他常常趁著酒興,走進(jìn)山路旁的蒼松間,“溪欲轉(zhuǎn),山已斷,兩三松。一段可憐風(fēng)月欠詩翁”(《烏夜啼·山行,約范闊之不至》)。只覺自己一來,這段本就讓人愛憐的自然風(fēng)光,頓時變得更加美好了。而松林更像威武雄壯之師,常常鉤起他對“壯歲旌旗擁萬夫”那段英雄歲月的回憶,退隱而不退志,長葆浩然英概。“老合投閑,天教多事,檢校長身十萬松”(《沁園春·疊嶂西馳》)。面對松林,這位昔日的抗金義軍首領(lǐng)依然氣吞萬里如虎。
青山嫵媚,綠水多情。在崇尚“綠色”的今天,辛棄疾的青山戀,對我們不無啟迪。
作者簡介
宋子偉,1978年考取江蘇師院,1981年在無錫市玉祁中學(xué)任教。玉祁中學(xué)高級教師,中國教師文學(xué)網(wǎng)18名教師作家之一,《中國作家》雜志簽約作家、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無錫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無錫市語言學(xué)會會員。1999年擔(dān)任江蘇省心理教育委員會《校園生活》雜志編委。2000年,在華東六省一市(上海市)中學(xué)生作文競賽中,無錫市(包括宜興、江陰)有5名學(xué)生獲一等獎,玉祁中學(xué)就有2名學(xué)生獲獎,輔導(dǎo)并推薦的學(xué)生作品在各級各類報刊上發(fā)表和獲獎的有300余篇。
出版《三月三》、《芙蓉花開別樣紅》、《落在宋詞里的雨》、《卷起千堆雪》、《潤物細(xì)無聲》《方橋柳影故事集》中國歷史文化名村江蘇卷《禮社村》?!抖Y社村》一書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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