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歇，轉(zhuǎn)悠村后的舊宅區(qū)看老房子。土墻墟院，碎磚曲徑，循著“售饃”的招牌，拐到窄巷人家，告之幾年前便已停業(yè)，只是高處的牌子未及清理。見一處門額掛了“掌上明珠”的鏡匾，問主家何意，生了女孩，村委會送的，落地哭三聲，好歹命生成，話者當是孩子的祖父。再一處“巾幗英雄”匾額，是否家中女孩考學了，不得而知。另一巷中，婚禮才罷，院中鄉(xiāng)親正在熱熱鬧鬧吃酒，圓桌露天擺，上一道菜，冷一道菜，眾人只得忙下筷匙。見有不速之客來，著西裝的新郎，撇下一同敬酒的紅妝新娘，迎了出來，遞上香煙，我等則“恭喜恭喜”，道個不停。回到葬禮現(xiàn)場，老先生正在吟誦祭文，方言濃重，不辨內(nèi)容，隱約聽懂的只有最后的“尚饗”一詞。禮儀不光是訓示與說教，還是一種社會契約，在傳統(tǒng)禮法依舊倔強不散的晉南，這一契約旨在通過不厭其煩的禮儀形式，達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之目的。之后，入院外的長棚進餐，所上飯菜，與后村婚禮上的大致同，而樂隊所奏曲調(diào)，大致也同。飯畢，逝者上路，孝子賢孫隨后，未幾，一群白色孝衣，便消失在了汾塬之上。悵望遠處，大雪肅然，天地低語，越發(fā)寂寞。生生死死，轉(zhuǎn)瞬交替，哭哭笑笑，片刻不歇。我在二三十歲時，參加的都是婚禮，四五十歲時，便多為葬禮了，逝者有單位的老同事，有親朋的老父母。古詩云：“我見他人死，我心熱如火。不是熱他人，看看輪到我?！睙o論有無依靠，累與不累，必定倒下；不管能否成熟，秋收時節(jié)，總得歸倉。慶生悼亡，輪回不竭，前度劉郎，轉(zhuǎn)世者誰，身體歸零時，記憶尚存否？“多情最是著紅裝，一點嫵媚一點殤”，那位紅妝新娘，月華搖落間，便會堆起滿臉的滄桑；“置酒慶歲豐，醉倒嫗與翁”，這對醉倒嫗翁，倚杖閑語間，又會成為他人的祭祀。人生無所謂喜，無所謂悲，故此，該喜則喜，該悲即悲。人間并非盡是悲，只不過悲比喜更易觸及靈魂，思考自身的存在，生死之慮，乃哲學層面的莊嚴大題。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無憂不大可能，何如心懷溫柔，坦然于無所謂間。當年豐子愷被斗，受盡羞辱，一旦回家，即開懷暢飲。后聞老舍投湖，淡然道：“死則死矣。”又聞馬一浮罹難，竟曰：“何不早死一年?！比私砸詾槠淅淠?，實佛性也。木心曾言：“從明亮處想，死，是不再疲勞的意思?！币喾鹦砸?。“有有無無都麻煩，勞勞碌碌幾時閑。人生曲曲彎彎水，世事重重疊疊山。古古今今多變故，貧貧富富有循環(huán)。將將就就隨時過，苦苦甜甜命一般?！彪[不違親，貞不絕俗，志公禪師勸世，悲憫其間者，皆大慈悲也。論生死，具宗教情結者，往往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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