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和牛屋這么熟悉，還有一個原因，與牛屋外面的那個大土堆有關(guān)。
每年快到冬季的時候，村里會派人拉一些土。是野地里的土，往往還會帶一些草皮之類的，非常松軟的土。干什么？墊牛屋用。冬天不比夏天，牛是要拴在屋里的，可是牛在屋里屙尿，氣味非常難聞。這個時候，就要用干土去墊，墊上了干土，牛才好臥下。另外，飼養(yǎng)員和牛是在一個屋子里睡的，因此屋里也要保持一定的干凈程度。
幾乎每天，飼養(yǎng)員早上起來的時候，都會先把屋里成堆的牛糞用鐵锨清理出去，然后用干土墊好。這樣時間長了，牛屋里牛臥的地方，墊得越來越高。到一定程度，飼養(yǎng)員就會集中清理一次。這個時候，墊上去的土早就變成了上莊稼的好肥料了。
牛屋外面的大土堆，一直是我們玩樂的地方。
高高的土堆，在我們眼里就是一座山。我們常玩的游戲就是爭山頭兒。隨便地把伙伴們分成兩幫，一幫居于“山頂”，一幫子在下面。下面的人吶喊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山上沖，山上的人用大把大把的土當(dāng)武器，往下面灑。沖上去以后，開始“肉搏戰(zhàn)”，互相拉扯，下面的人要把上面的人拉下來，以搶戰(zhàn)山頭兒。上面的人要拼命阻止，保住自己的山頭。這樣互相爭斗的結(jié)果，是兩方人都弄了一身土，不僅衣服外面，連衣服里面也成了土。
回家以后雖然免不了責(zé)罵，但樂趣已經(jīng)在其中了。
由于“爭山頭兒”的誘惑，我們和土堆結(jié)下了友誼。于是，牛屋就和我們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當(dāng)時牛屋有一個老飼養(yǎng)員叫張老頭，會講鬼故事，我們都愛和他玩。他人很好，從我記事起，他就一直在牛屋住，逢到耕地種地的時候，看他吆喝牲口，牲口都很聽他的話，我們那時對他是很佩服的。寒冷的冬天，他會在牛屋生了火，然后燒紅薯給我們吃。我們常常是吃得一嘴黑，感覺很有滋味，香甜得很。有時講鬼故事，講著講著，他忽然往黑暗處一指，你看那是什么？嚇我們一大跳。甚至有時，晚上回家都提心吊膽，被鬼故事嚇得不輕，可我們就是愛和他玩。
村子里的牛為什么老是死呢？
我們年齡小，可是我們能聽懂大人們說的話。有時張老頭和別人說關(guān)于牛的事，我們在一邊聽，時間長了，我們聽出來了，人們說的，大抵和窯有關(guān)。
那時村西頭建起了一座窯，正對著村子。剛建起時也沒有人說什么，只知道很多人在那兒干活，砌坯子，然后燒成磚，也燒瓦，挺熱鬧的。
可是，窯建起不到一年，村子里的牛就開始死。然后接二連三，幾年時間，牛死了不少。有人就說，是窯建的不好，壞了村子的風(fēng)水。
這種說法逐漸流行，甚至現(xiàn)在，時隔那么多年了，說起當(dāng)年村子里的事，一些老人們還把牛的死因歸結(jié)于那座窯。窯洞口正朝著村子，整天燒呀燒，村子里能不出事嗎？
可是，不管怎么樣，窯依然燒著。燒出來的藍(lán)磚藍(lán)瓦整整齊齊地?cái)[放在窯洞外面，那也是一道風(fēng)景。在窯上干活的人，就是被稱為知青的那一群人。
究竟是先有窯，還是先有知青，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想老支書劉大庚應(yīng)該知道，可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反正是吵吵鬧鬧的一群人，在老支書劉大庚的帶領(lǐng)下，在村西頭的野地里扎了營。
四
村西頭是一片野地，至少有幾十畝。其實(shí)是一個亂墳崗，有一些不知名姓的墳冢，高高低低，胡亂堆放在那里。每年清明節(jié)，也有偶爾來上墳的，卻是極個別的。大多數(shù)的墳，都被他們的后人淡忘了，或者，也許，已經(jīng)沒有后人了吧。
這里殺過人。附近村子上有一個惡霸叫李鐵頭，是解放前極有名的，仗著弟兄多，家里又有錢有勢，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終于惹惱了我們村的一個人，一個有名的俠義之人，當(dāng)過國民黨的兵，打仗勇敢，為人義氣。村人找到他，他領(lǐng)了幾個弟兄，天黑的時候，埋伏在這亂墳崗里，專候李鐵頭的到來。這都是事先已經(jīng)籌劃好的，李鐵頭去逛窯子，這是他晚上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
半夜時分，李鐵頭終于回來了，同回的還有他的一個手下，也是一個無賴。眾人一擁而上，揮刀直奔李鐵頭。誰知李鐵頭酒醉人不醉，加上他力大無比，一時間竟拿他不下。后來有一個人上前抱住李鐵頭的腿，眾人亂刀而下，李鐵頭被砍得渾身是血口子，嗷嗷直叫，這才罵不絕聲地倒下了。
半夜里有人聽到了嚎叫聲，可那是舊時代，解放前，沒有人會理會這些事，也不敢多問。殺人的那些人隨后都跑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解放后也沒有，村人估計(jì)，是在外鄉(xiāng)安家落戶了。
一代惡霸終于被除，雖然李鐵頭家勢力大，可是殺人者都跑了，他們也無可奈何，加之李鐵頭平時作惡多端，他們自己也知道，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那個領(lǐng)頭的俠義之士，名字叫做劉武舉，現(xiàn)在我們村子里的人談起他當(dāng)年的壯舉，還是贊嘆不已。
這是舊話。
亂墳崗被清理了，平了，首先是蓋了兩排瓦房。
這兩排瓦房，有兩個用途。首先是放剛剛砌出來的泥瓦的。泥瓦剛剛從機(jī)器上下來，都是很濕的，需要有一個架子，類似盤子的作用，托住了，然后放在屋里，晾干了，才能放到窯里去燒。于是，瓦房屋里放置了很多擺放泥瓦的木架子，像現(xiàn)在賣小商品的貨架，整整齊齊。另一個作用，就是供知青們住了。他們都是在地上鋪的木板，一個挨一個，就住下了。
兩排瓦房的一頭有兩間房子，是伙房，十幾個知青要吃飯，由村上的一個老廚子負(fù)責(zé)做飯。
常常見到，十幾個知青，每人端著一個碗，拿著饅頭，散落在外面，吃著，說著，笑著，開著玩笑，甚至打鬧著。這其中，就有老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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