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話用在我鄉(xiāng)里媽媽鄉(xiāng)里爸和鄉(xiāng)里哥哥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簡直就是量身裁定一般。
在前面我說過,唐爸爸唐媽媽都是老實八交的平頭百姓,所以,我的鄉(xiāng)里哥哥自然也是平平一布衣,事實上就是八桿子都打不著一點“官系”,典型的毫無背景可言,而且,還少了其他本地老住戶的“家族”勢力。但是,就憑著他們那直爽敦厚的秉公威望,當時剛剛榮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公民——十八歲的唐姓哥哥,就被藺姓隊民們,全體舉手贊成,當選為五隊的會計。試想,在那個年代,人家都愿意把自己的財經大權,放心地交給一個年紀輕輕的外姓人,還不夠足以說明問題嗎?!至少,這不能證明“農村人太愚昧,太沒素質”吧,我認為,恰恰說明了山里人的普遍率直,不善徇私情。對此,不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我也的確心悅誠服地再贊道:農村人,好樣的??!
由于我那時還小,只曉得成天跟著姐姐們瘋玩,漫山遍野地采摘野生果品來解決饞意:什么水茶子啦、豆檬子啦……,應有盡有。特別是水靈靈酸甜甜的紫色桑椹果果,嘖嘖嘖……看著就惹得喉嚨像有無數(shù)根繞指柔,撓得滿口生津,就仨字:“真想吃”,好在每次都能如愿以償。那是我的鄉(xiāng)里姐姐猴兒樣幾下子爬上桑樹,摘得往下扔,我們就張大嘴在樹下接,扔到臉上的還是居多,照常一巴掌糊嚕進嘴里,只顧味道好極了,哪管已作花臉貓?!直到胃飽嘴滿足,這才指著別人的大花臉,彼此人和人全都笑歪了。哎呀,不說了不說了,哈啦子砸腳面子啦。
至于鄉(xiāng)里哥哥的工作業(yè)績怎么樣?我無權也不能評判,因為那時的確太小,知事不多,印象尤深的有三件事:其一是有一年的暑假,蒼天似偌大水袋,在沉沉地懸壓于那時人們的心里和那一方土地之上的同時,又被一雙無形的魔手撕裂了一樣,拚命地往下漏水,沒完沒了,母親執(zhí)著地冒雨前去探視父親,把我們放心地托付給了唐媽媽她們,為了我們幾個一時沒媽的孩子,能照常干干凈凈的,每次都是哥哥收工回來,天將黑時,才不顧勞作整天的疲憊,挑回幾擔井水,由唐媽媽給我們舒舒服服洗了個澡,鄉(xiāng)鄰們都這樣說:“看看你唐媽媽,把娃娃洗得多白喲”;其二是哥哥不止一次地背回紅薯柴草,整整齊齊地堆碼在我們灶前說:“這些都是隊上分給余老師的”,要知道,這里的土地財產并沒有一厘半毫屬于母親,更不用說正被“下放”著的父親和我們幾個小毛孩了;其三是哥哥時不時和唐爸爸一起,一人扛上一支火藥槍,滿山轉悠,那時給我們解饞補身的野味,就是這樣來的:什么野雞野兔呀啥的,品種不少,應有盡有,最厲害的是那個通宵,爺倆興沖沖地扛回一只肥嚕嚕的樹尾子(學名:豬獾),記得一直到春節(jié),樹尾子的臘肉我們還在吃。
后來,當我長大一點,能夠多記點事的時候,父親又平反了,真正的有些依依不舍,別離哥哥他們時,我們全家人這才到小鎮(zhèn)團聚。正所謂“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不過,事實總歸是勝于雄辯的:鄉(xiāng)里哥哥從改革開放前的十八歲小隊會計,繼而大隊會計,再而改革開放時的村長,而后的黨支部書記兼村長一肩挑,直至現(xiàn)在年近花甲的老村長,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父親歸山的那天,鄉(xiāng)里哥哥自然前來相送了,父親“三·七”祭日過后的次日,從千里之外趕回來的小妹,也專程和我一起,再次回到了久違的“藺家埡”。真是無巧不成書?。寒斝置枚送窘洝巴跫揖住?,我正指點著那座熟悉又親切,也有些許陌生的山村小學,給妹妹講述著媽媽曾經奮斗的地方奮斗的事兒,真的百感交集時,恰巧看見了學校里正在召開本村班子的換屆選舉大會,都是那么熟悉熱情的鄉(xiāng)音?。√幱诖藭r此刻,又經歷著此情此景的人,要是眼里純粹不會潮糊糊的那就怪了。
因為心里老掂念著見唐媽媽,也不便打擾哥哥他們開會,小妹催促我說:“哥,快帶路,看唐媽媽了”。于是,我們告別了眾鄉(xiāng)親,暫別了鄉(xiāng)里哥,急匆匆上路了,憑記憶東倒西拐,終于帶著小妹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唐媽媽(只惜唐爸爸早已作古,對不起了,親愛的唐爸爸,且容侄子稍后專敘,好嗎??。?/p>
唐媽媽的身體依然硬朗,依然用她那標志性的清脆嗓音,爽朗的笑聲感染著我們:“哈哈哈,這娃兒小時候遷煩(淘氣)的,我拿條竹(掃帚)塟(打)你那腿桿,還記得不?!”,我說:“唐媽媽哎,哪里記不到哦”,唐媽媽玩笑地說:“只怕是記仇罷”,我說:“哪敢咯,您老人家舉得高打得輕,好安逸喲”。
這事兒我很清楚的記得:那是唐媽媽正在碾米(用一種牛作為動力的拉動工具),我一會兒爬上木架,當成牛拉車乘坐,一會兒學著唐媽媽翻動著谷子,最后不玩得忘乎所以了,就干脆爬上碾盤用腳翻谷,就這樣,把不少的新稻米稻谷,扒拉到碾盤軸心木樁之下的縫隙里,根本就掏干凈出來,唐媽媽一見,心疼得拿起掃帚疙瘩,順手修理了我?guī)紫?,不過,我眼淚還在腮幫子上掛著,又在喊“唐媽媽,吃飯了不?”現(xiàn)在想來,這純粹是我那時正常的錯誤嘛,嘻嘻……
所以,我對唐媽媽說:“要是沒有您那幾條竹,可能我就不會把唐媽媽喊得這么親熱呢,哈哈哈”,但是,唐媽媽接著說的話,倒讓我對小妹有點嫉妒了:“還是我利民子乖”。真的呢!哈哈哈……
午后很久了,哥哥才開完會回來說:“我真的不想當這村長了,但是沒辦法,人家要選,差兩票就全票了,那兩個是在廣東打工的。”我自豪地說:“哥哥,你好兇哦?!?/p>
臨行之前,我輕撫著唐爸爸的青石墓碑,默默的向老人家敘說了許多心里話,其中有一句我記得最清楚:唐爸爸,您和哥哥才是真正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本來,這幾天安排把《鄉(xiāng)里媽媽鄉(xiāng)里爸》暫告一段落了,但是只因有了眾所周知的“反法西斯戰(zhàn)爭暨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慶典”,尤其是以咱們中軍人為主導的閱兵大典,太吸引人心了,而我又是爬格兒方面的心靜專注者,所以,直到今天還被當時的盛事翻來覆去地激動了好幾遍,才稍微靜下心來,到記憶里去搜尋與唐爸爸有關的點點滴滴,因為那天我對唐爸爸說過:“親愛的唐爸爸,且容侄子稍后專敘,好嗎?!”我一定要兌現(xiàn)吧,要不然于心不安吶!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痹谖业挠洃浿校洺:吞瓢职忠黄鹫勌煺f地的人,秉性也和他一樣,都是憨厚樸實,爽直無私的山里人,印象最深的有兩個,都是“藺家埡”的前輩,我們管他們叫“財春叔”、“常春叔”。
“藺”財春叔當時住在唐爸爸他們更低一級的大山褶皺里,也就是藺家山的第三級臺階上,后來唐爸爸他們也搬遷了下來,成了名符其實的鄰居,兩家相距不過百米,真正的近在咫尺。倆個秉性耿直的鄉(xiāng)下老頭兒關系特好,所以,財春叔的有些老實舉動,也有意無意的感染教育著我們,我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鄰居兩家邀約去相距近十公里的小鎮(zhèn)趕場(趕集),唐媽媽也帶上了我,讓我興奮得屁顛屁顛的,哥哥幫財春叔背起已夠稱(那時規(guī)定的130市斤)的肥豬去售出。到達目的地之后,大家都按部就班,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兒,唐媽媽安排我先在財春叔做事的豬市壩(那時本地人交易牲畜的專用場地)等著她們娘兒倆。于是,我就勢坐在東河岸邊,這一片開闊的沙灘地,既有河風煦煦又有刺槐林遮陽,實在舒服……
不大一會兒,就有一個和哥哥年紀相仿的小青年,和財春叔三言兩語達成買賣,這筆生意具體值多少錢,我并不可能去關心,關鍵在于:這個愣頭青剛拿出他的黑色人造革提包,剛給財春叔數(shù)了兩張紙幣,就突然驚詫詫地大聲叫道:“糟球,我的背架子(背重物的農用工具)”。邊說邊急惶惶地將手中的黑提包,朝財春叔懷里一推,轉身就跑去找他的背架子去了,至于財春叔等了多久,我記不清了,反正時間不短,連唐媽媽和哥哥都辦完事來一起等了一會兒,那小伙子才大汗淋漓的背著背架子趕來,財春叔玩笑他說:“個小伙子,才莫球名堂喃,不買豬兒也不要包包了蠻(嗎)?趕緊拿起走喔?!毙』镒訚M臉脹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嘿呀,嘿呀,這老太爺才直一,這老太爺才直一,嘿呀”,財春叔慢悠悠的吧嘰著旱煙斗,笑矜矜的再無言語。“哎,老太爺,頭樓(剛才)我給你拿噠(了)好多錢咯?”財春叔說“二十。”“這老太爺才直一喲,嘿呀。”小伙子又從黑包包里掏出一卷錢來,一張張的數(shù)到財春叔手中:“三十、四十……”而且不時間雜著小伙子感激而欽佩的話語:“嘿呀,這老太爺才直一喲,嘿呀!”此時的財春叔,卻照樣無聲無息地蹲在沙地上,很是專注的整理著自己應得的賣豬錢。
再來說說唐爸爸的另一老友——我們的常春叔。
“藺氏”常春叔是全公社(鄉(xiāng))乃至全區(qū)(鎮(zhèn))有名的老紅軍,也不是本地人,聽口音就知道,兩口子都是下河老幾(南部縣一帶人氏),巧的是也是“藺姓”,當年,常春叔奉時任紅四方面軍總指揮的徐帥之命,投身于波瀾壯闊的“強渡嘉陵江”戰(zhàn)役(因此給后人們留下了追思前輩,鼓舞自己的“紅軍渡”等一系列紅色英址,即是后來的川陜地區(qū)紅色旅游線路的重點之重點),由此而身負重傷:右腿被槍彈炮彈雙雙擊中,從此不得不告別沙場。紅軍大部隊開始長征時,地方政府有組織地把常春叔,就近疏散到“藺家埡”養(yǎng)傷,傷痊愈后,就留下了終身殘疾:右腿只能呈90度來支撐身體;因此那時我們經??吹?,常春叔拄著他的標志:青岡木質地,尾部用鑄鐵打造的紅軍杖,在那古老的山間青石板小路上,“咔!咔!咔!咔!”踢踏而行,威嚴無比,雄壯無比??梢钥隙ǖ卣f,所有認識常春叔的,壓根兒就沒人認為他是什么“瘸子”,而且是發(fā)自內心的自然而然。更多的恰恰是大家對老紅軍藺常春同志的無尚崇敬。就象我,看了10月1日的國慶大閱兵,在被那一列列一隊隊威武雄壯 ,震天撼地,激越人心的強勢方陣鋼武紅流,所深深震撼著的同時,也總是想起紅軍戰(zhàn)士常春叔那鏗鏘的“咔!咔!咔!咔……勇往直前綿延不絕……
其實,懷有同樣心理的朋友,肯定是難以數(shù)計的啊!比如今天,我照常在電視上,翻來覆去的搜看了多次閱兵式后,心就稍稍平靜了些許,這才打開電腦,初略瀏覽了一下,為祖國歡呼的網友果然多得不得了,比較有特點的是有位網名叫“素素”的好友,她在《鷹之歌》中描述了全家在客廳里,共同經歷了那激動人心的時刻,尤其她小兒子那“無言的淚水”,老爺子胸膛大起大伏的老淚縱橫,更讓我不禁潸然淚下。
愛國情懷,是在所有中華兒女的心血里,躍動的脈搏啊,生生不息?。?!
哦,勒韁回馬吧,讓我的思緒再轉回到唐爸爸的老友——常春叔身上來。
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常春叔的光榮傷疤,是一個艷陽高照的下午,唐爸爸帶著我和常春叔在那棵茂密的核桃樹下,講起他那些過去的故事,全身心的榮光與自豪,常春叔慈祥地讓我輕觸著他那曲虬蒼勁的血管凸起,透視他膝關節(jié)中央的空洞(僅有能對穿對視的皮膚蓋著),我的心顫抖不已了。這種情景,在我的生命里,將永遠不可能磨滅。
常春叔的另一個標志,就是說話中氣十足,說啥都甕聲甕氣抑或大聲舞氣,就連向別人介紹自己的老婆,也像向大山宣告似的:“她,是我女將喲!??!我最先領略老紅軍那火氣沖天的正氣凜然: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母親接到大隊“貧協(xié)主任”的通知,下午放學后到大隊(村)農機站開會,實際上,是有人想以“反革命家屬”的名義,來個突然襲擊以“批斗”我母親,而母親卻一直蒙在鼓里,啥也不知道。殊不知,這個秘密被純樸的山里人,三五兩下傳到了常春叔耳里,結果,該“交待問題”的母親還未到場,沒接到通知的常春叔,卻拄著“紅軍杖”,“咔咔”到了,人還在農機站場院外邊,就甕聲甕氣的怒罵道:“狗日的XXX,都給老子出來,媽賣X,你們?yōu)樯蹲右酚嗬蠋??咹!你這幾個娃兒又會寫幾個洋碼子了蠻(嗎)?咹!余老師把你的娃兒教錯噠蠻(了、嗎)?咹!些狗日的,莫良心!”說著說著,抬手就結結實實的教訓了欲主持會議者幾紅軍杖,疼得那人呲牙裂嘴,連忙跳著腳丫子溜之乎也,這個批斗會自然就沒開成。
我常想,在那個黑白的界限不怎么清晰,是非也不怎么順暢有序的年代,正是因為我們幸運地得到了鄉(xiāng)里媽媽鄉(xiāng)里爸,以及和他們這樣的鄉(xiāng)親們,我們才能幸福的成長到今天。
所幸的是:我們的國家早已走出了那段歷史的陰影,越來越輕裝闊步,前進!前進??!
我們由衷地說一聲:中國,我愛您?。?!
獨釣寒江雪(王定紅)雖打小就鐘情于字詞句的較真和砌碼,年輕時也混跡于川師大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教室。之后亦有記不清幾多篇目之文字見諸于報端。然壯歲之后玩性甚濃,于是乎,游走于祖國的大好河山之間,悠哉樂哉。終成一以玩為主,碼字助興之一玩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