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是嚴(yán)歌苓筆下的一部回憶性質(zhì)作品,再現(xiàn)了上世紀(jì)70年代的文工團(tuán)青春。在這部小說中,嚴(yán)歌苓由一代人的命運變遷,引發(fā)了人們對特定時代里,集體與個人關(guān)系的思考。除此之外,嚴(yán)歌苓對女性人生命運的深入思考和關(guān)照,也構(gòu)成了這部小說的一大成功。
嚴(yán)歌苓在《芳華》中塑造了何小曼、蕭穗子、林丁丁、郝淑雯等一系列性格鮮明的女性形象。其中,何小曼作為《芳華》的主人公,是一個集所有缺點與閃光點于一身的人物。僅看過影片,而沒有讀過原著的觀眾可能并不理解何小曼身上的矛盾人格。
比如在“軍裝事件”中,她明明可以選擇借,為何偏要不動聲色地偷拿林丁丁的軍裝;又比如在“內(nèi)衣事件”中,明明無人嘲笑她的身體發(fā)育,她何以要把搓澡海綿縫在衣服的胸襟處,終致被群嘲。而原著中,嚴(yán)歌苓將何小曼的怪異描繪得更加細(xì)致:
“她吃飯吃一半藏起來,躲著人再吃另一半;比如一塊很小的元宵餡她會舔舔又包起來,等熄了燈接著舔,再比如她往軍帽里墊報紙,以增加軍帽高度來長個兒?!?/p>
毫無疑問,正是這些怪異的舉止讓小曼難以合群。可與其說這是怪異,倒不如說這是一種下意思的“不坦蕩”和“掩飾”,而這背后藏著的其實是何小曼在人格深處的自卑,也影射著她的母親在教育方式上的失敗。
何小曼的自卑其實源于一個不幸的童年,但是影片中僅拍出了冰山一角。何小曼的真實童年經(jīng)歷比電影中呈現(xiàn)的要殘酷百倍,母親錯誤的教育方式也給她造成了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
原著中的何小曼原本生于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她的父親是個性情敦厚的文人,母親是一位相貌出眾的劇場演員,何小曼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小曼6歲那年,自從父親受到政治牽連后,全家人開始過著貧窮而沒有尊嚴(yán)的生活。
在家庭巨變中,母親毫不猶豫地與丈夫劃清界限,也間接導(dǎo)致了小曼父親的自殺。此后不久,母親改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年長十多歲的老干部。鑒于過去的“歷史污點”,小曼的母親在改嫁后,一直過著一種小心翼翼、謹(jǐn)小慎微的日子。
小曼親眼看著母親在繼父褲袋里裝入熨燙平整的手帕,在他皮夾里裝上零錢和整錢,看著她為繼父剝螃蟹殼、挑鯽魚刺,而那些都是小曼親生父親為她母親做的。在這個新家里,繼父是最大的權(quán)威,母親將取悅繼父奉為她的一套“政治”和“心術(shù)”。
然而,即便母親低聲下氣,卻依然沒能改變其他人對這個“拖油瓶”的意見。在新家里,繼父厭惡妻子關(guān)注前夫的女兒,動輒訓(xùn)斥小曼;傭人們把小曼當(dāng)做吃閑飯的外人,冷眼相待;母親偶爾想要關(guān)懷她,卻常常因為丈夫的權(quán)威望而卻步。
母親對小曼的照顧越來越少,也沒能在心理上安慰小曼,只是常常試圖用她的一套“心術(shù)”說明小曼,母親教給她的生存法則是這樣的:吃餃子只能吃露了餡兒的,吃菜只能吃母親揀給她的。并且,一旦她有任何反抗的苗頭,母親就要將她偷偷拉到房間里教育“你還嫌姆媽不夠難是不是?”
在何小曼的成長經(jīng)歷中,她的母親一直通過訴苦在向女兒“賣慘”,向女兒灌輸她們是一個命運共同體的概念,以至于何小曼有多依賴母親,有多重視親情,就會被母親“控制”得多深。母親的“賣慘”教育造成了小曼的早熟、敏感。她學(xué)會了“懂事”,壓抑自己的天性,習(xí)慣把自己放在一個很低的位置。
由于長期得不到母親的關(guān)懷,并且被教育要“察言觀色”,小曼在性格上愈發(fā)敏感、脆弱,漸漸開始有了很多令人厭惡的陋習(xí),例如她開始在別人不經(jīng)意的空虛里,去廚房偷挖白糖或豬油吃。
這種偷偷摸摸的行徑似乎比光明正大更能讓小曼獲得安全感,以至于后來,即使母親難得給她一塊肉吃,她也會把肉杵到碗底,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再挖出來細(xì)細(xì)品味。如果理解了這個背景,也許所有的人都不會再嘲笑她的“偷偷摸摸”了。
除了“賣慘式”教育造就了小曼的“不坦蕩”,母親的“欺騙式”教育也剝奪了小曼的安全感和自信。在何小曼的青春里,無論是那個被墊高的軍帽,還是那兩塊羞恥的海綿,其實早在多年前,母親將一件紅絨線衫從她身上剝下時,已經(jīng)埋下伏筆。
在何小曼的記憶里,那是一件“讓蟲蛀出好些洞眼子”,“跟笊籬似的”的紅絨線衫。自從來到新家之后,何小曼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她做夢都想擁有這樣一件衫子。于是她背著母親,偷偷將這件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卻遭到了繼父和弟弟妹妹的冷眼嘲笑。
母親承諾她,待她長大了就把這件衫子給她??墒侨旰?,這件鮮亮的紅衣卻被母親套在了妹妹身上。母親的軟弱和欺騙剝奪了小曼對美的渴望。因為一直認(rèn)為自己不美,她便自卑,拼命地掩飾著自己的缺陷。
在他人看來,何小曼這種過度的掩飾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十惡不赦的欺騙??墒菍τ诤涡÷鼇碚f,她從小就是在掩飾和偽裝中成長起來的,這是她從母親身上學(xué)習(xí)的一大生存法則。何小曼就像是一只蝸牛,永遠(yuǎn)要通過一層厚厚的殼自我保護(hù),讓人看不清她的全貌。
何小曼一直以為,只要逃離了家庭,就可以擺脫過去,追求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是她卻不知,二十年來,家庭加注在她身上的自卑、壓抑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寫進(jìn)了她的古怪性格里。這樣的古怪,讓她再次與集體格格不入。
在小說中,何小曼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不被善待”的人,然而,原生家庭的烙印并未讓她變成一個施暴者,相反,她成了一個“最能識得善良,也最能珍視善良”的人。
在何小曼的文工團(tuán)生涯中,劉峰是唯一溫暖過她的人,也是自父親死后,唯一一個主動擁抱她的人。當(dāng)所有人都對“老好人”劉峰的付出習(xí)以為常時,何小曼卻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奉獻(xiàn)背后的偉大。正因如此,當(dāng)劉峰因“觸摸事件”被下放連隊,何小曼成了唯一一個沒有落井下石的人。后來她在慰問演出中裝病,主動放棄了再次融入集體的好機會,何嘗不是在心底為劉峰鳴不平?
從逃離家庭到闖入集體,何小曼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在尋求愛和認(rèn)同??墒撬筋^來,她只是在一步步地更加確信,集體和母親都給不了她渴望的愛,而后者則更具幻滅色彩。
其實一直以來,脫離家庭后的小曼都尚對母親心存期待。有一次,她花了半年的薪金節(jié)余,托人為母親捎去一條西藏毛毯。她滿心歡喜地以為會得到母親禮尚往來的饋贈,可最終只等來了母親的淡然回復(fù)。
還有一次,何小曼好不容易盼到了母親為她捎帶零食,第一次在集體中揚眉吐氣,可是打開包裝后才發(fā)現(xiàn)母親寄來的竟是最廉價的鹽津棗。諷刺的是,就是如此寒酸的饋贈也不是白拿的,母親要求小曼為她到黑市里買糧油。在此之后,母親再也沒有想起這個遠(yuǎn)方的女兒,唯一的一次是在長途電話中,母親打來電話讓她為繼父買藥。
到此為止,何小曼深知,母親已經(jīng)在重組家庭中徹底“變形”,她不再是何小曼的母親,而是繼父的妻子,兩個弟弟妹妹的母親了。也正因如此,當(dāng)何小曼成為“女英雄”后,母親帶著重禮、大張旗鼓地前來探望,反而讓她覺得虛幻。
對于小曼來說,她已經(jīng)接受了母親的冷漠以及對她的無視,接受了自己明明有親媽卻是個“孤兒”的身份,可是在自己成了所謂的英雄之后,母親卻要來看這個拖油瓶的女兒。這也間接導(dǎo)致了何小曼的心理崩塌。
無論是“老好人”劉峰沒有得到好報,還是母親在女兒成為英雄后才現(xiàn)身成為母親,這些現(xiàn)實都顛覆了小曼的固有價值觀,讓她對世界感到絕望,以至走向了精神分裂。
何小曼的人生其實都在詮釋這樣一句話: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整個人生,不幸的童年需要整個人生來治愈。也許她一生都沒有真正治愈童年,但是很慶幸,她成為了一個最能識別善良的人,最后也成為了一個“善”的傳播者。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謹(jǐn)以此文致那些在陰霾中成長,卻活成了一束光的人。
END.
在閱讀中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更多名人軼事,文學(xué)解讀,歡迎關(guān)注我的賬號@曉讀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