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杰
　　我們國內觀眾熟知多明戈，大都是從三大男高音音樂會開始的。而今，帕瓦羅蒂早已駕鶴西去，卡雷拉斯也已基本退出舞臺，唯有74歲的多明戈，依然昂首挺立，這在歌劇舞臺上，是個罕見的奇跡。
　　還是在2009年的9月，多明戈再度光臨上海大舞臺，由上海歌劇院管弦樂團伴奏。音樂會前，多明戈到上海歌劇院，與樂隊合練。因為上海大舞臺是用電聲擴音的，我想聽多明戈的原聲，就混到上海歌劇院的排練廳。那天近距離傾聽多明戈，雖然才短短的半小時，但其情其景，終身難忘。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多明戈的真聲。排練結束后，原本以為多明戈馬上會離開，但他卻與指揮（鋼琴）走進歌劇院的會議室，關上門。不一會，就聽里面?zhèn)鞒龆嗝鞲甑母杪暋：髞聿胖?，多明戈是在排練威爾第《西蒙·波卡涅拉》中男主角波卡涅拉的唱段。波卡涅拉是男中音的角色，當時已68歲的多明戈，顯然是在為自己高音衰退后作準備。他的敬業(yè)認真與深謀遠慮，由此可見。
　　多明戈早年剛出道時，是唱男中音，后來被有識之士發(fā)現(xiàn)他的男高音潛質，于是改唱男高音，結果一舉成名。因為有男中音的基礎，多明戈的胸聲和中聲區(qū)特別寬厚飽滿，結實有力，這對拓寬他的戲路，特別是演唱戲劇性強烈的角色，很有幫助，比如奧賽羅，就是他的招牌角色，帕瓦羅蒂也無能為力。上海的男高音魏松，早年也是男中音出身，所以他的奧賽羅，同樣別有一功。
　　年老聲衰，這是自然規(guī)律。一般來說，男高音過了五十歲后，聲音就會開始發(fā)暗。但男高音與男中音，畢竟是兩個聲區(qū)，其聲音的特質和要求是不同的。并不是說高音唱不上去了，就可以自然降低唱中音。如果是唱了幾十年的男高音，其聲線、運腔、發(fā)聲的方式，等等，是難以說變就變的。聽說，近年來多明戈在世界各地，包括紐約大都會歌劇院，都已演唱過波卡涅拉，他將會以怎樣的聲音示人呢？（年輕時，多明戈曾在這部戲中唱過男高音角色：女兒的戀人）終于，今年八月下旬，在北京的國家大劇院，等來了期待已久的多明戈的《西蒙·波卡涅拉》。我欣賞的是他主演的第二場。
　　西蒙·波卡涅拉，曾是十四世紀意大利海濱城市熱那亞的總督。他在執(zhí)政期間的和解理念深深打動了威爾第，于是他在歌劇中塑造了一位有情有義、意志堅定、血肉豐滿的波卡涅拉。我們同樣相信，主人公的情懷，也一定深深打動了多明戈，這個角色成為他暮色蒼茫中的一抹彩虹，令他多年來孜孜以求。
　　大幕拉開，多明戈出場，全場觀眾的情緒馬上為之一振，而當他開口演唱，幾乎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多明戈沒有唱男中音，他依然用男高音的唱法、音色、運腔演唱波卡涅拉，也就是說，依然是多明戈標志性的男高音，只不過號小了些。仔細一想，這絕對是個聰明的做法。如果多明戈刻意用男中音的唱法來演唱，很可能會顯得不倫不類和做作，我曾在一個微信視頻中看到多明戈唱威爾第《麥克白》中同名主角（男中音)的一首詠嘆調，就有這樣的問題。好在多明戈有自知之明，及時調整，用一種最自然的發(fā)聲方式演唱波卡涅拉，獨樹一幟，別開生面，呈現(xiàn)了一出到目前為止唯一的男高音版《西蒙·波卡涅拉》。不過，話說回來，也只有多明戈這樣的名望、資歷和藝術修養(yǎng)，才可讓他自由選擇角色——自由到跨聲部的角色。而多明戈的現(xiàn)場表現(xiàn)，令人信服地證明了他高超的藝術素養(yǎng)、形神兼?zhèn)涞膽騽〔拍?、生動流暢的表演天賦——他不僅僅是常規(guī)意義上的男高音，還是位才華卓絕的表演藝術家：在第一幕中表現(xiàn)的父女深情，第二幕中作為執(zhí)政者的威嚴、領袖魅力和寬廣的胸懷，第三幕中翁婿之間終于化干戈為玉帛的動人二重唱……尤其是在第三幕，當波卡涅拉無意中喝了保羅暗放的毒藥，拄著雙拐，步履踉蹌，形容憔悴上場——所有的這一切，多明戈表演之細膩傳神，演唱之深切感人，令人嘆為觀（聽）止！最后，藥性發(fā)作，波卡涅拉突然倒地，多明戈的動作之逼真（對一位高齡老人來說，甚至有些危險），讓現(xiàn)場觀眾發(fā)出驚呼！本來，以多明戈這樣的年齡和聲望，稍微意思一下，做個小幅度的動作，觀眾也會寬容和理解的，但多明戈不是這樣。這使我想起了我國的低男中音沈洋說過的一件事：有一次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他與多明戈一起排練。盡管多明戈是老大，但他排練時的認真和投入，超過所有人。
　　能在中國的舞臺上，欣賞到一部由多明戈主演的全本歌劇，真是幸福，也算是見證了一個奇跡。在我的記憶中，已故意大利男高音貝爾岡齊在72歲時，曾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一次慶典演出中，演唱威爾第《露易絲·米勒》中的詠嘆調“陽光燦爛的夜晚”，當時即被譽為“世紀之唱”。而今，多明戈以74歲的高齡，演唱全本歌劇《西蒙·波卡涅拉》，我們當作何評價？而且，這還不是他的句號。那么，就讓我們期待多明戈的又一個奇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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