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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jié)目唱紅小山村
陜西 張朝金
1973年，在“交白卷”大行其道的形勢下，我從下坪鄉(xiāng)村小學升至洛峪公社中心學校，讀小學四年級和五年級。
洛峪公社中心學校，原本是一座古廟。文革破“四舊”，紅衛(wèi)兵砸毀廟堂，拆除“金身”，砍伐千年古柏，將“四舊”付之一炬，廟宇被改造成了學校。
學校位于洛峪盆地中央，被鄉(xiāng)親們喻為“白菜心兒”的風水寶地，是千百年傳襲下來，祈福求雨保平安的“圣地”，香火裊裊，香客濟濟，經(jīng)久不衰。
廟宇古木參天，遮天蔽日。院中最大古柏，約莫5人合圍，與黃帝陵的漢武帝掛甲柏不相上下，說它是“千年古柏”，一點也不夸張。據(jù)傳，紅衛(wèi)兵砍伐古柏時，斧斧“鮮血”如注（紅色樹液），隱隱聞得低沉“龍吟”（樹干搖晃發(fā)出的聲響）。更令人不解的是，“白天砍傷，晚上愈合如初”，幾經(jīng)周折，無果而終。
時任公社革委會主任的鄧先生，依靠造反起家，是個大名鼎鼎的“造反英雄”，有著“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膽氣。他強行組織基干民兵實施“武裝砍伐”：他們先用快槍從樹干到樹根兒一通掃射，名曰 “執(zhí)行死刑”；又用紅紅綠綠的“咒符”纏滿樹身，稱作“鎮(zhèn)妖”；再用歪門邪道的土法兒，潑古樹一身的屎尿，惡名為“驅(qū)邪”。經(jīng)過幾番折騰，古樹已是遍體鱗傷，枯枝遍地。
然后，幾個鬼神不懼的“愣頭青”，不分晝夜輪番砍伐。不幾時，千年古樹轟然倒下，但見一股白煙蜿蜒沖上九霄。至此，洛峪公社詭異事件頻頻發(fā)生：公社革委會主任不時發(fā)癲，時而清醒如常，時而神經(jīng)兮兮；實施“武裝砍伐”者，結(jié)局大多奇異，種種傳言不脛而走。
元宵節(jié)過后，我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歡蹦亂跳地走進了向往已久的“大學校”——洛峪中心學校。報名第一天，我?guī)е鴰追趾闷?，又有幾分神秘，邁進學校大門。只見原大雄寶殿門神處（門神已被拆除），規(guī)規(guī)整整擺放一張桌子和一對兒椅子，一男一女兩位年輕的老師周周正正坐在那里，一臉森嚴，木刻一般，酷似一對兒“門神”。
前來報到的學生，大多第一次走出村子，猶如離巢試飛的雛鳥兒，即緊張又好奇，下意識將雙臂夾得緊緊的，恨不能將脖頸縮回肚里去。邁進門檻兒，迎面望見一幅幅栩栩如生、怒目圓睜的壁畫，不由得心里輸了幾分膽氣。又見眼前一對表情僵硬的“門神”，渾身不由微微戰(zhàn)栗，躡手躡腳進門。沒等回過神兒來，耳邊“呼”地一股風，男老師結(jié)實的右臂欄桿似地橫在面前，要求“報上名來”。然后，令每人演唱一首革命歌曲。大家不明真相，腦袋瓜兒嗡嗡響，嘴唇抖抖索索，似被膠水粘住了，怎么也張不開兩片兒薄薄的嘴唇。膽子大一點兒的，勉強能夠發(fā)出聲音，但怎么也唱不到調(diào)調(diào)兒上，把爛熟于心的歌，唱得啥也不是了。我暗自好笑。
輪到我時，非但不緊張，還有“露一手”的沖動。于是，扯開嗓子，報幕似地喊道：“老師，我唱一首《東方紅》?！崩蠋熞婋y得有一個膽兒大的孩子，笑瞇瞇地鼓勵我，說：“唱吧！唱你最拿手的。”我一聽來勁兒了，激動不已，一伸脖子，一張嘴，起了個最高的音調(diào)，用一口土得掉渣兒的方言，開腔唱到：“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一出口，方言“中”字發(fā)音特別地重，反倒更加清晰洪亮。兩位老師不約而同地一拍桌子，高興得同時站起來，使勁兒鼓掌，并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好好，你現(xiàn)在就是學校宣傳隊隊員了?！?/p>
學校宣傳隊，全稱叫“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主要任務是宣傳毛澤東思想，把節(jié)目送到田間地頭和人民群眾中。為了有效發(fā)揮宣傳隊“小分隊、小舞臺、小節(jié)目”的特點，隊員們除了練習唱功以外，還要刻苦練習說、唱、跳和各種樂器的演奏，以便“一人多用”，關鍵時候應急。
“唱”是入門課，也是主課。常言道：“一日練一日功，一日不練十日空?！必撠熜麄麝牭奶锢蠋熓强瓢嘁魳防蠋煟道瓘棾獰o一不精。他特別偏愛我，常常為我開“小灶”，一心想把他的本事合盤傳授給我。我很刻苦，進步也很快，慢慢的，就成了宣傳隊的骨干和“臺柱子”。
為練嗓音，田老師常常把我們帶到高高的山頂，或山洪怒吼的河畔，先練習呼吸，再練習吶喊，然后開始你唱上句我唱下句地接歌。看誰的聲音能夠越過高山，回音繚繞；又能穿過河澗，蓋過咆哮的怒濤。慢工出細活，不知不覺，我們的嗓音高亢了、圓潤了，唱腔也婉轉(zhuǎn)好聽了許多。宣傳隊每到一處演出，方圓七村八隊的鄉(xiāng)親過會一般，人山人海的，深受大家的喜愛和熱捧。
下鄉(xiāng)演出，鑼鼓喧天，紅旗招展。鄉(xiāng)親們奔走相告，不需要任何廣告和宣傳。紅旗插到哪個村，演出場地就在哪里，男男女女樂得合不攏嘴。大人們主動幫忙，搭臺的搭臺，清場的清場，過大年似的，人人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娃們牽著自己的小花狗，撒腿趕往鄰村，招呼親戚來村看戲。隔著河扯著嗓子喊：“姨，去我們家看戲嘍！”“姑，我們村演戲呢！”七姑姑八姨姨到齊了，又是搬凳子、又是占地方，好像自己家里娶媳婦過喜事一樣。
太陽落山了，場子里早已擠滿了人，烏泱泱的，他姨他嬸地叫著，開鍋了似的。一一安頓坐好了，聲浪漸漸歇了下來。臺上“叮呤咣啷”，鑼鼓家伙響起，臺下立刻屏住了呼吸。狗兒不叫了，娃兒不跑了，拉家常的婆姨女子也噤了聲兒。糖葫蘆似的腦殼高高仰著，像攆著太陽的向日葵，齊刷刷瞄向了戲臺的方向，仿佛有人下達了“向前看”的口令。人人瞪大了雙眼，只怕自己錯過了臺上的一招一式，一個唱腔或一句臺詞兒呢！
主人忙著倒水遞煙，殷勤地伺候，如同KTV里的服務生，無微不至；客人端坐靜聽，一臉的享受?？腿藵M足了一夜，主人也一夜的滿足。親戚近了，生活美了，山村熱鬧了。
宣傳隊，一群娃娃的業(yè)余演出，卻唱紅了山村，唱響了生活，給鄉(xiāng)親帶去了無盡的快樂。
張朝金，筆名今朝，男，陜西山陽縣人。政府公務員，文學愛好者，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部隊服役26年，文章見于《人民軍隊報》《武警報》《解放軍報》《戰(zhàn)友》等軍隊報紙雜志；地方工作16年，在《延安日報》《陜西日報》《中國區(qū)域經(jīng)濟》《當代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陜西綜合經(jīng)濟》《陜西發(fā)展和改革》等發(fā)表文章多篇；近年，文章散見于《美文》《文友》《文心》《紅印文學》《蘭河文學》《西部散文選刊》等刊物，并有作品入圍《中國好文章》，榮獲“光耀華夏·逸文杯”原創(chuàng)文學大賽一等獎，“星耀華夏·盛世好文學”全國文學原創(chuàng)大賽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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