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羅伯特·M.奇蒂諾(Robert M. Citino)
譯:胡毅秉
想象一下這個德國軍事史上的著名場面吧:時間是1942 年11 月,一場大規(guī)模戰(zhàn)爭正打得激烈,而種種跡象都表明形勢已經(jīng)急轉直下。
將軍在他的寫字臺邊坐下,提筆準備寫字。這一天過得很糟糕,說實話,此時他心煩意亂,很難集中精力。最近他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而且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也開始受到影響了。他甚至得了面肌抽搐的毛病。為了掩飾這個毛病他已經(jīng)竭盡全力,他手下的參謀們也盡量不去注意它。
“真是難熬的一天。”他心想。他不敢確定“難熬”這個詞是否能充分概括現(xiàn)況。前線又傳來一些壞消息:胡貝圖斯行動(Operation Hubertus)已經(jīng)徹底失敗,該行動是對這座城市北部地區(qū)的最后突擊,也是他的最后一搏—但卻并沒有多大力度。他在進攻開始前花了幾個星期設法搜羅足夠的步兵,但還是沒能如愿。到頭來,他只能主要依靠戰(zhàn)斗工兵。從戰(zhàn)后的報告來看,他們干得還不壞——他們能夠把各種東西炸上天,當然這是他們的特長,至于火力和機動?那就不太行了。他們已經(jīng)接近了河岸,事實上,只差幾百米而已。
但是還不夠近。將軍試圖集中思緒。胡貝圖斯行動的失敗只是他面對的難題中最小的一個。從前線傳來的這個壞消息是他可以對付的。但難辦的是在他后方發(fā)生的問題。他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去評論那件事。以前可有哪支德國軍隊遇到這樣的情況?
他掃了一眼態(tài)勢地圖,期望它多少會有點改變,但結果令他失望,它還是在訴說著同一個可怕的事實:在這座城市的南北兩側出現(xiàn)了碩大的紅色箭頭,這是蘇軍的大規(guī)模攻勢,其前鋒由大量坦克組成。而就在一個星期前,他的情報軍官還曾信誓旦旦地告訴他,蘇軍不可能拿出這么多坦克。但最近幾天,這些坦克已經(jīng)深深楔入了他的側翼和后方。那里有誰能阻止它們?將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此高興不起來。
就在剛才,他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在斯大林格勒(Stalingrad)的深遠后方,蘇軍的鉗形攻勢已經(jīng)在頓河(Don)邊的小城卡拉奇(Kalach)合攏。Kesselschlacht,每個德國指揮官都認識這個術語:它的意思是包圍戰(zhàn),通俗解釋是“大鍋戰(zhàn)”。將軍和軍官團的其他任何成員一樣,對這個詞所代表的歷史了如指掌。它是德國軍隊花了幾個世紀完善的一種戰(zhàn)爭方式,在萊比錫(Leipzig)、柯尼希格雷茨(K?niggr?tz)、坦嫩貝格(Tannenberg)和1940 年的佛蘭德斯攻勢、巴巴羅薩行動中的開局階段都曾大放異彩。這種戰(zhàn)法在奏效時可以將敵人全軍包圍,抓獲數(shù)以十萬計的俘虜。
然而此刻身陷重圍的是誰?將軍身處敵國1600 千米縱深的腹地,他的部隊與敵軍僵持不下,已經(jīng)徹底陷在這座城市中。他麾下的坦克在巷戰(zhàn)中幾乎是百無一用。他甚至已經(jīng)遣走了他的騾馬運輸隊—他需要喂飽的肚子實在太多了。既然完成不了任務,那還要這支運輸隊有什么用呢?他想起了另一個術語:Bewegungskrieg,意思是“運動戰(zhàn)”,運用快速的機動和大膽的攻擊,始終著眼于打擊敵軍側翼和后方。但他隨即又搖了搖頭—這種戰(zhàn)法也就到此為止了,他的集團軍在最近這一個月里基本上寸步未動。
過往幾天曾數(shù)度燃起、數(shù)度熄滅的怒火又冒了上來。這幾個星期他一直在向任何愿意傾聽的人訴苦,抱怨自己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因為在城市南北兩面岌岌可危的超長側翼只能靠羅馬尼亞軍隊來把守。而這些盟軍卻派不上多大用場。他們訓練不足、裝備不足、熱情不足,且置身于完全無險可守的開闊平原上。好吧,將軍心想,至少現(xiàn)在誰都不需要再為羅馬尼亞人操心了,他們將在蘇軍發(fā)起進攻后就灰飛煙滅了。
所以現(xiàn)在一切都搞砸了。在他意識里似乎已經(jīng)能聽見后方指揮部里那些人的議論。不是每個人都樂于看到他就任部隊主官的。“沒有經(jīng)驗。”他們是這么說的?!皼]有闖勁?!逼渲杏行┤诉€會補充一句,“沒有家庭?!睂④娫箲嵉叵氲溃邱T·賴歇瑙(von Reichenau)還活著,那么此刻坐在這里的就是他,盯著同一幅無情的地圖,面對同樣絕望的形勢?!拔业瓜胫肋@時候他的家庭關系能不能幫他的忙。”將軍喃喃自語。
他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寫字臺面。在今天的各種壞消息下面埋著一封電報,發(fā)報者就是把大家送到這里來的那個人。這封電報是他在五天前收到的,但此時看來卻像是過了五年。他抽出電報又讀了一遍。電文用空洞的辭藻勉勵第6 集團軍在斯大林格勒再次做出重大努力,號召他們拿出干勁和“勇氣”(Schneid)?!罢媸且慌珊??!?/span>
當時將軍帶著這樣的想法,奉命在所有團級以上的德軍指揮官面前宣讀這封電報。他看到了其中某些人的反應,看出了他們的疑惑。其他人則全盤接受了這些內容?!熬瓦B我也不例外。”他回憶道。將軍暫時閉上了雙眼,想要集中注意力。他曾有過這樣的念頭:有時希特勒似乎……很瘋狂,精神不正常。時間是1942 年11 月22 日,弗里德里希·保盧斯將軍(General Friedrich Paulus)的心情很不好。但是他還需要起草一封電報,無論戰(zhàn)事如何,他都是一個忠于職守的軍官。
他深吸一口氣, 終于開始奮筆疾書:“ 集團軍已經(jīng)被包圍(Armee eingeschlossen)……”( 關于“Armee eingeschlossen…”,見第6 集團軍司令弗里德里?!け1R斯將軍所發(fā)電報,曼弗雷德·克里希(Manfred Kehrig)著,《斯大林格勒:關于這場戰(zhàn)役的分析和檔案》(Stalingrad:Analyse und Dokumentation einerSchlacht ,斯圖加特:Deutsche Verlags-Anstalt,1974 年),第559—560 頁抄錄了電報全文。)
本文節(jié)選自《國防軍:第二部 . 節(jié)節(jié)敗退,1943年失敗的戰(zhàn)爭》前言
●本書作者羅伯特·M.奇蒂諾為美國陸軍部歷史咨詢委員會(the Historical Advisory Subcommittee of the Department of the Army)主席,“國防軍三部曲”確定了他在“德國戰(zhàn)爭方式”研究領域的泰斗地位
●非傳統(tǒng)視角的戰(zhàn)史著作,審視德軍高層決策過程的戲劇性及前線的艱苦事件,透徹剖析“運動戰(zhàn)”的得與失、成與敗
●榮獲紐約軍事事務研討會(New York Military Affairs Symposium)2012年度“亞瑟·古德澤特”獎(Arthur Goodzeit Award)、美國軍事歷史學會(American Society for Military History)2013年度“杰出圖書”獎(Distinguished Book Award)
●德國國防軍在1943年明明拼命地防御著,為何處境卻愈發(fā)糟糕?在物資與人力方面皆占優(yōu)勢的盟軍,為何沒能在1943年取得更大的戰(zhàn)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