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藝術(shù)作品,必須既有優(yōu)點,又有特點。優(yōu)點包括用筆的功力、造型的準確或在造型掌握之后的夸張、構(gòu)圖能力、筆墨效果、色彩效果等等,要超乎常人。但有功力的人,作品不一定有特點,清代的“小四王”“后四王”,用筆皆有功力,其它各方面也都沒有毛病,但特點卻不突出。所以,“小四王”“后四王”在繪畫史上地位不高。特點就是和他人不一樣之點,是其人特有之點。比如梁楷、陳道復(fù)、徐渭、八大山人、陳洪綬等等,那是特點十分突出的;范寬、李成、王希孟、“元四家”“明四家”“四僧”等,也是有特點的。畫家,個人風(fēng)格的成熟之謂也,沒有個人風(fēng)格,或個人風(fēng)格不成熟者,皆不可稱為畫家。個人風(fēng)格也就是特點,但還必須加上優(yōu)點。
有特點而無優(yōu)點的作品,可能是涂鴉、胡涂亂抹的垃圾。屁股上蘸墨汁,向宣紙上一坐,這作品肯定有特點;在自行車輪子上蘸墨汁,從宣紙上騎過,也有特點;用油畫筆在畫布上亂抹,紅一塊、黑一塊,自然和“文藝復(fù)興”時大師的作品不同;或用油彩朝女人體上一戳,上一點、下一點,拍成照片,也和別人不一樣??傊?,用水墨、油彩胡涂亂抹,或想幾個怪點子,“創(chuàng)造”出的作品都會有特點,都和常人作品不同,但他們沒有功力,沒有繪畫或雕塑的基本功,即使有一點基本功也不太過硬,即優(yōu)點不備,而僅強調(diào)特點一點,這特點缺乏審美的因素,因此,僅有特點而無優(yōu)點的所謂作品,是不能成立的。
但僅有優(yōu)點而無特點的作品,也很難突出。你有優(yōu)點但無特點,做得好的,也會不錯,也能成立,但不會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即所謂“泛泛之作”。一般化的作品,大多如此。展覽會上大部分作品也是如此。
筆墨不錯,造型不錯,色彩不錯,這些都很難得,大多經(jīng)過嚴格的訓(xùn)練,臨摹過古今名作,到大自然中寫生過,畫過石膏像、模特兒,但無特點者,無個性也。
有人具有個性,有人要凸顯個性,前者是自然流露,后者是有意為之。個性的形成,有的是先天的,這先天的,一是父母基因遺傳,有的是水土的滋養(yǎng),有的是大自然中的一些清氣、靈氣、特殊之氣的鐘賦。(中國古人說的,打雷的時候受孕的孩子,不是呆癡,就是殘疾,這一“迷信”的說法后來被科學(xué)家證明是真的。反之,清氣、靈氣、濁氣等特殊之氣聚賦到一個人身上,也如此。)先天的不多說了。
后天的,其中也有水土氣候的影響,但更重要的是學(xué)習(xí)、明理、增加修養(yǎng),其中經(jīng)歷也很關(guān)鍵。一個長期在甜蜜中生活的人,他(她)的作品必然“甜潤”;一個人長期受苦難、受挫折,他的作品就可能深沉;一個不肯受約束的人,他的作品就可能狂放,等等。
明理,也是特點形成的重要因素。潘天壽年輕時學(xué)吳昌碩,幾可亂真。但他研究美術(shù)史,認識到這樣下去,頂多成為“吳派”一員,而不能自立門戶。他就毅然拋棄吳昌碩的畫法。吳畫大氣渾雄,有骨有肉,潘天壽便學(xué)李瑞清,“強其骨”,突出“骨”,即用硬筆勾出線條,突出硬線。為了突出線(“骨”),他弱其“肉”,比如畫大石頭,他用硬線畫出石的結(jié)構(gòu),或不著墨、不著色,或用淡色重涂,盡量避免濃淡干濕及復(fù)色相間的變化,這樣,“肉”就弱化了,不能與“骨”分庭抗禮,只起到襯托“骨”的作用。而吳昌碩墨色交融,復(fù)色、臟色、濃淡焦枯,色墨與線爭鋒,有時墨色的分量超過“筆”(“骨”)。當(dāng)然,這是吳昌碩的特點。王個簃、諸樂三等繼承了這一特點,成為“吳派”中的繼承人,但他們沒有獨立門戶,即沒有自己的特點。潘天壽明理后,減去了吳的特點,突出“骨”,弱化“肉”,便形成了自己的特點。再加上他的筆墨功力本來也不錯,他成功了。
好的作品,必須既有優(yōu)點,又有特點。天賦高的人,個性強的人,可能特點在前,優(yōu)點隨之;天賦差的人,可能先有優(yōu)點,特點要經(jīng)過“明理”而成之;也可能同時形成。
本文來源:《國畫家》 2014年第2期;作者陳傳席。文中插圖:趙春秋冰雪山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