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者:趙朋)
上大學(xué)時,古今中外的名篇巨著讀不勝讀,像《浮生六記》這樣的自傳體隨筆是難以列入必讀書單的,故而多年后偶爾讀之,方覺其妙。而正是基于對世事沉浮的歷練與積淀,才對作者的樂趣愁快更具代入感。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書名中所取的“浮生”二字,出自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作者沈復(fù),字三白,號梅逸,生平未見記載,但從自傳散文中可以管窺。其一生浮蕩不定,正映印了李白的千古之問。
閨房記樂、閑情記趣、坎坷記愁、浪游記快、中山記歷、養(yǎng)生記道(后兩記據(jù)考證是偽作),點滴的家居生活和浪游見聞匯成汩汩清流,不事雕琢的文風(fēng)令人想起歸有光的《項脊軒志》,情景交融,自然感人。而六記以閨房之樂開篇,更為難得。
縱觀中國古代文學(xué),表情達愛的名篇甚多,描寫夫妻日常的卻鮮有經(jīng)典,“蓋閨房燕昵之情意,家庭米鹽之瑣屑,大抵不列于篇章”。人們常言平淡是真,但細(xì)碎家居,總難敵才子佳人的愛恨情仇更引人注目。因此,于煙火平生中擷取珠璣,真情流溢筆之所及,儼如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明瑩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制作精微的痕跡”,這正是文學(xué)百花園中,這株“青草”的獨特魅力吧。
沈復(fù)之妻陳蕓,聰穎靈動,賢淑率真,被林語堂譽為“中國文學(xué)中最可愛的女人”。這評價出自男人的視角,基于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審美,竊以為有點過,但思來想去,如果不論佳人,單說妻子,似乎更勝于她者寥寥。雖然這個女人也有為夫擇妾的小虛榮,也有憤憤難平的長抑郁,但因于此,她才是更真實的存在。
沈復(fù)夫妻琴瑟相合、情深意篤,奈何家長里短、世態(tài)炎涼,竟至“中道相離,忽焉長別”。而作為家中的支柱,男人重義氣卻難識人,重感情卻怯抗?fàn)?,孱弱的肩頭可以承載花前月下,卻難以扛起夫父之責(zé)。不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同甘共苦已是不易,翼護妻兒更似苛求?!犊部烙洺睢分?,男人面對亡妻,“奉勸世間夫婦,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過于情篤”,因為“語云'恩愛夫妻不到頭,’如余者,可作前車之鑒”。讀之嘆之,所謂情深不壽,有天命亦有人禍,令人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通讀六記,在細(xì)膩真摯的文字中跟隨作者喜樂哀愁,而印象尤深者,當(dāng)屬夫妻品評古文的情節(jié)。“唐以詩取士,而詩之宗匠必推李、杜。卿愛宗何人?”面對丈夫的提問,陳蕓直言:“杜詩錘煉精純,李詩瀟灑落拓;與其學(xué)杜之森嚴(yán),不如學(xué)李之活潑?!?/p>
讀到此處,心有戚戚:雖然“工部為詩家之大成,學(xué)者多宗之”,如學(xué)格律,當(dāng)推杜詩,因其謹(jǐn)嚴(yán),故少出格,猶如圣人,行事為文遵從規(guī)矩;但如陳蕓所言,“李詩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種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愛”。因此,并非“詩圣”亞于“詩仙”,而是圣人有跡可循、仙人超世脫俗,人們活在凡塵,心靈卻更向往不可企及、瀟灑恣意的仙境。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偷得細(xì)碎空閑,讀六記、寫隨感,成此小文。
插畫: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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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無心,以出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