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wss 編輯｜Star
這個月初，我媽和我爸突然在我們上班的時候回了老家，留言說是要收拾家里的花草。
到第四天，我媽給我老婆微信發(fā)了張圖，要我老婆去找熟悉的心腦血管醫(yī)生，判斷下有沒有問題。
老婆追問是誰的，我媽搪塞說老同事。
老婆將信將疑，也還是按照她的意思辦了，找的醫(yī)生說看不清楚，具體要看造影檢查結(jié)果。
回來跟我說起，提醒我這個做兒子的，要搞清楚怎么回事。
于是我拿起手機(jī)，微信的視頻撥了過去，沒成想我媽居然掛斷，給我語音回過來。
語音里面，我媽的聲音依舊，但是多了一分刻意的親熱，我暗暗疑心，問她為什么不能開視頻。
我媽說，都睡了，視頻干嗎。
我說才八點半，怎么可能。
于是掛斷，發(fā)視頻連接過去，過程中被我媽掐斷了五六次，但我依然我行我素。
過了有好幾分鐘，我媽被我逼得無奈，終于確認(rèn)了連接，畫面一蹦出來，我就看見了大塊的刺眼白色背景，標(biāo)準(zhǔn)的醫(yī)院病房布局里，正是我爸一臉慘白地躺著，還拼命牽扯起嘴角對我微笑。
我又氣又急，大聲嚷嚷怎么生病不告訴我。
一邊的我媽陪笑臉，瞞也瞞不過了，于是緩緩道來經(jīng)過。
原來是月初那天，我爸午飯后洗碗，突然胸口劇痛，慌忙讓我媽送他去醫(yī)院。我媽嚇得六神無主，攙扶著他連忙打車。
坐到半途，我爸說沒那么疼了，堅決不肯再去醫(yī)院，要我媽立刻在12306訂票，嚷嚷馬上回老家。
我媽問他為何，我爸說在這邊沒有醫(yī)保，醫(yī)院光一套檢查下來都要花不少錢，坐高鐵回家才一個多小時，看病有醫(yī)保不花錢。
連同聽到他們對話的出租車師傅，都跟著我媽一塊數(shù)落我爸把生命當(dāng)兒戲。
可老頭子犟脾氣上來，誰也不聽，我媽拗不過他，只好調(diào)轉(zhuǎn)車頭去火車站。
聽到這里，我眼眶瞪得欲裂，也不顧我爸還在抱病，對著手機(jī)里的他吼，你還要不要命了你，錢比命重要嗎？
我爸低眉順目的，口里喃喃小聲辯解這不沒事嗎。
我還要繼續(xù)訓(xùn)斥他，我媽一看，緊跟著講接下來的事，把我的話頭掐斷。
他們動車到達(dá)了老家，立即攔車去了醫(yī)院跑急診，醫(yī)生火速檢查下來，馬上掛上點滴，終于把我爸的病情控制住了，胸口沒有了劇痛，但還是隱隱發(fā)悶。
我媽說，現(xiàn)在只是暫時控制住了，醫(yī)生說，最終要看造影檢查的結(jié)果再出治療方案。
我媽輕輕補(bǔ)了一句，醫(yī)生說你爸的情況，有可能要做支架或者搭橋。再沒有醫(yī)學(xué)常識，我也知道意味什么了，我對我媽堅決說，明早我就回來。
一晚上輾轉(zhuǎn)難眠。
坐最早的一趟高鐵回到老家，我出站立即邁上出租車到了醫(yī)院。
我爸正打著點滴，我媽坐一邊給他削蘋果，看見我來，卻對著隔壁床的老頭笑著說，兒子來訓(xùn)我們了。
老頭一看就是見過世面的，他定定看著我說，別批評你爸媽，他們還不是為了給你省點錢。
我對他欠身，寒暄了兩句，就走到我爸床頭?？粗綍r紅潤的面頰，發(fā)白又有些發(fā)黃，嘴唇也有些皴裂，眼神不停在躲閃我的目光，哪里還是平時那個虎虎生威的犟老頭。
看見他的樣子，我也心軟了，嘆口氣，接過我媽遞過來的蘋果塊，用牙簽插他嘴巴里。找大夫了解下病情、跟我媽聊聊天，一上午就這樣過去了，轉(zhuǎn)眼到了飯點。
我媽收拾飯盒，我隨之起身，正要起身跟我媽去打飯，我爸說，你媽去就行了，你留一下。等我媽走了，我拉張椅子坐他床邊，調(diào)侃說犟老頭，你有什么指示。
我爸說，這個病，醫(yī)生說了搞不好要做手術(shù)，手術(shù)都是有那個什么存活率的，我怕有個好歹，所以趁著你媽不在，幾個事我要給你交代下。
“老家的房子是我的名字，房產(chǎn)證和土地證都有，等檢查完，你趕緊跟我去把過戶辦了，省的我要是不在了，辦起來麻煩?！?/p>
“我的錢都是你媽在管，但我還是偷存了點錢下來，不多，只有兩萬出頭，這錢不給你，但你拿著，每逢你媽過生日，你就花一點，代表我買件禮物送給她?！?/p>
“你媽愛漂亮，再老也臭美，買的禮物呀，你都往衣服、首飾還有抹臉的那方面去買，別的她不喜歡，買了以后，一定讓她穿上用上，不然她會心疼花錢，拿著發(fā)票去退掉?！?/p>
我爸還沒說完，我已經(jīng)感覺鼻頭一酸，我哽咽說，你別想那么多，肯定沒事的。
我爸無力揮揮手，說照著我說的話去做。
隔床老頭的聲音悠悠傳來，小伙子，答應(yīng)你爸，萬一有個不測，別讓他有遺憾。
我只好滿眼的霧氣，向我爸點點頭。
第二天的造影檢查，我滿懷心事攙扶著我爸進(jìn)去，此后，一直在焦灼中等待。
一個小時都是在度秒如年中熬過，鋁合金厚重大門拉開那一刻，恨不得心臟跳到了嗓眼。
門口出來的大夫摘下口罩，微笑說情況很好，僅僅在脖頸發(fā)現(xiàn)有個血管斑塊，定時觀察和療養(yǎng)就可以了，不需要支架，更不需要搭橋。
我長長吁了一口氣，一邊的我媽，雙手合十，念念有詞中，眼邊出了淚花。
出院的時候，大夫跟我爸說，你想活長點，必須把煙酒戒掉，我爸可憐巴巴地看著醫(yī)生，像是被沒收糖果的小孩。
以前也有大夫說過，他當(dāng)放屁，我管他抽煙喝酒，他都吹胡子瞪眼，鬧得僵了，他還要離家出走，所以我也沒報多大指望他能戒下來。
可沒想到他真的就不抽不喝，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戒煙酒十五天了，家里的煙都被我笑納，泡好的藥酒封好，我爸說等到娶孫媳婦的時候拿出來喝，一家人都由衷地開心。
趁著老頭吃完晚飯去散步，我笑著對我媽說，看來我爸還是怕死。
我媽沒有笑，忽然紅了眼睛，低聲說，我爸出院那天晚上，在臥床上突然側(cè)身過來，緊緊抱住她，說自己不能死，要一直陪著她，留著我媽一個人在這世界上孤單，他在地底下也不安心。
我媽說，她為這句話一晚上沒睡好，不停地冒眼淚。
我聽完，眼前又升起了霧氣，兒子見我媽像要哭了，跑過來摟著她脖子說，奶奶給你玩具，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戒煙酒也有哭笑不得的地方，那就是我爸總是嫌嘴里寡淡，習(xí)慣性地要往嘴里塞東西，我媽給他買的西瓜子、南瓜子、松子什么的，幾天的工夫就沒了。
家里的存貨沒了，他就跟我兒子搶零食吃，我兒子搶不過他，只好跑來淚汪汪地告狀，說爺爺又偷吃他的棒棒糖和酸奶了。
我爸坐在后面的沙發(fā)上，含著棒棒糖怒喝，你個小白眼狼，吃你點東西咋啦。
昨天下班，扛回來差不多十斤給他買的御用零食，突然想到我爸的私房錢，等我媽出去倒垃圾，我問他，聽說你那還有兩萬塊私房錢，要不咱倆二一添作五，你分我一半，我考慮幫你保密。
我爸眼睛一瞪，耍賴說你哪只耳朵聽見我有私房錢了，沒有的事。
言罷背手而去，走了一小截頓住，不放心扭臉對我說，你敢告訴你媽，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見我慫了不敢回嘴，滿意地丟嘴里一把瓜子，把殼噗噗吐在繞在手指上的小塑料袋里，嗝嘣嗝嘣地?fù)P長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