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是溫瑞安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頭戲,數(shù)量上占了壓倒多數(shù),他的文名也以武俠作家之名最盛。往深里說,溫瑞安的人生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武俠人生”。他的習武、行俠自不用說;他的結(jié)社、結(jié)義亦是如此;他的詩歌與散文的創(chuàng)作,也是在其武俠人生形成之前的一種激情與技藝的訓練和實踐。
溫瑞安的武俠小說數(shù)量驚人,筆者手頭雖有其創(chuàng)作書目,但若一一抄錄,那會占去太多的篇幅,且溫瑞安的武俠小說寫作仍處于“正在進行時”,要想一一盡錄,也不可能。因為溫瑞安速度驚人,出書常常每周一冊。
大體上講,溫瑞安的武俠小說作品——作者給其不同的作品取了不同的名號,有稱武俠小說的,也有稱“武俠文學”的,有的稱“新武俠”,還有的稱“超新派武俠”及“現(xiàn)代武俠”等——可以分為以下10 個系列:
①四大名捕系列;
②神州奇?zhèn)b系列;
③白衣方振眉系列;
④神相李布衣系列;
⑤殺楚系列;
⑥七大寇系列;
⑦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
⑧游俠納蘭系列;
⑨武俠文學系列(中篇故事為主);
⑩現(xiàn)代武俠系列(當代背景)。
既稱為“系列”,自然不只一部兩部,而是少則五六部,多則十幾、幾十部(冊)。溫瑞安還節(jié)外生枝、枝外生葉,供其系列更加繁茂;且許多系列又連成網(wǎng)絡,更加便于開放和發(fā)展,隨時可以“續(xù)列”,甚至“再生系列”。
例如“四大名捕系列”。因為溫瑞安的處女作《四大名捕會京師》一舉成名,“四大名捕”亦成了“名人”和“名牌”,因而作者又寫了《四大名捕震關(guān)東》、《碎夢刀》、《大陣仗》、《開謝花》、《談亭會》、《骷髏畫》、《逆水寒》(因為《逆水寒》的成功,差一點又搞出了一個“逆水寒系列”)、《殺楚》(已經(jīng)獨立成一個系列)……等等。從此“四大名捕”成了名牌商標,溫瑞安當然不會輕易放過,而要繼續(xù)生產(chǎn)其“系列產(chǎn)品”。于是在若干年后,又寫了《少年冷血》系列,《少年追命》系列,《少年鐵手》系列,《少年無情》系列,包括《一個對十一個》(上下)、《殺人好寫詩》(上下)、《大割引》(上下)……等12部共24冊(每一冊的書名還各不相同)!繼而,興猶未盡,又寫了《四大名捕戰(zhàn)山西》、《對決》、《猿猴月》、《四大名捕捕老鼠》、《四大名捕重出江湖》、《四大名捕捕四大名捕》……
作者宣布要寫28 輯,每輯數(shù)冊,有的有名無實,有的則連名也未定,只好等著瞧?!@四大名捕系列共有多少部、多少輯、多少冊?恐怕連作者本人也說不清楚:一來還有未完成的多部(會不會完成亦很難說);二來還有續(xù)之再續(xù)的可能性;三來還可以“節(jié)外生枝“,如《殺楚》寫追命破案,此書大獲成功,作者一時興起,居然將這一線索又發(fā)展為一個系列,后面又有《破陣》、《驚夢》等等。因此”四大名捕系列“知多少?只能”用沒完沒了“來回答。再說“神州奇?zhèn)b系列”,這也是溫瑞安早期開始創(chuàng)作而今延綿不斷的一個系列,是溫氏的又一個“名牌系列”。
這個系列是一個“母系統(tǒng)”其中又包括以下幾個“子系統(tǒng)”,即:
①《神州奇?zhèn)b》(正傳);
②《血河車》(外傳);
③《大俠傳奇》(后傳);
④《蜀中唐門》(續(xù)傳);
⑤《唐方一戰(zhàn)》(別傳)。
“子系統(tǒng)”內(nèi),還有分部,如果要創(chuàng)新,則只能稱其為“孫系統(tǒng)”了。其中又各自包括了不同的作品、冊數(shù)不等,各成小系列。例如“正傳”《神州奇?zhèn)b》包括《劍氣長江》、《兩廣豪杰》、《江山如畫》、《英雄好漢》、《闖蕩江湖》、《神州無敵》、《寂寞高手》、《天下有雪》等8部十幾冊書。
而“外傳”《血河車》則又包括《大宗師》、《逍遙游》、《養(yǎng)生主》、《人間世》等四部——篇名取自《莊子》一書——“正傳”的主人公是大俠蕭秋水,而“外傳”的主人公則換成了年輕的方歌吟,蕭秋水在這里只是一個影子,一段傳說和一種想象(這一點倒很妙)。
“后傳”《大俠傳奇》包括《剛極柔至盟》、《公子襄》、《傳奇中的大俠》等三部。
“別傳”《唐方一戰(zhàn)》的故事并沒有寫完,且至今仍未看到下文。
“續(xù)傳”《蜀中唐門》更妙,只是一座空門,只是一種計劃與設想,書還沒見到。
這樣,我們要統(tǒng)計“神州奇?zhèn)b系列”,仍然是力不從心,理由同前。其它的系列,與此相差無幾。《白衣方振眉》這一系列,本已出版五篇,即《龍虎風云》、《長安一戰(zhàn)》、《小雪初晴》、《落日大旗》、《試劍山莊》等,但作者卻又宣布還要重續(xù)。
似這樣說續(xù)不續(xù),吊人胃口的事,在溫瑞安是司空見慣之事,真是苦熬人也!難怪吳明龍先生要說:“溫瑞安可能也是當代武俠作家里開筆了最多的故事系列,但也最多系列'未完成’的人。到目前為止,說句不客氣的話,除了五十年前的還珠樓主,就要算他筆下的故事為數(shù)最多的有上沒下:沒寫完。雖然他一再強調(diào)且允諾會把作品續(xù)完,而且筆者也了解無法寫完的苦衷(其實作者比讀者更急,但一本書數(shù)十或數(shù)百萬字,寫完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且也相信他不致主動找人'代筆’,但仍認為'此風不可長’?!雹?div style="height:15px;">
① 吳明龍:《劍挑溫瑞安。代序一》。
一
既然從溫瑞安武俠小說作品系列的角度說不清、說不完甚而還說不通,我們只有換一種角度說,即從他的創(chuàng)作的分期上說。
大體上,溫瑞安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1)早期,自1974 年至1981 年,此時溫瑞安的創(chuàng)作基地在臺灣,銳氣正盛,理想化傾向明顯,而對古龍小說的摹仿的痕跡也很明顯;
(2)中期,自1982 年至1986 年,此時溫瑞安移居香港,經(jīng)受挫折之后,人生的體驗加深,創(chuàng)作也進入了一種努力尋找自我的新的時期。小說主調(diào)轉(zhuǎn)入深沉,創(chuàng)作技法也逐漸成熟,總體來說,這是一個過渡階段。
(3)近期,自1987 年至今,溫瑞安在古龍去世之后,意識到自己獨撐一局,出頭露面之日已經(jīng)來到,此時武俠創(chuàng)作界已是蜀中無大將了。溫瑞安的使命感、責任感更加強烈。再則在香港也牢牢地站住了腳根,雄心壯志再起,于是提出了“超新派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口號,并付之于實踐,求新、求變之風大漲。
這里我們先來說溫瑞安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的第一階段。從70 年代中起步,到80 年代之初被臺灣當局拘捕及遞送出境,溫瑞安寫出了“四大名捕”系列中的《會京師》,以及“方振眉系列”(此書在大陸出版了三卷本五部合集名《白衣方振眉》)和“神州奇?zhèn)b系列”(正傳)等三大系列的開頭多部書,為溫瑞安在武俠文壇上爭得了一席之地,被人視為后生可畏。
若是簡單化,大可說這一階段處于對古龍小說的摹仿階段。證據(jù)是,溫著中的不少人物都有古龍小說人物的影子,如《四大名捕會京師》中的冷血,無論形象、氣質(zhì)、性格及行為細節(jié)(喜立不喜坐)等都與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中的阿飛相似,甚至他們的劍、劍法都是如出一門。在《白衣方振眉》中的主人公方振眉、我是誰、沈太公身上,我們不難看出有古龍筆下《楚留香傳奇》中的楚留香、胡鐵花、姬冰雁等人的影子。
進而,溫著中對友誼的認識及其表達方式;關(guān)于俠義與王法之間的矛盾的理解與表達;乃至關(guān)于愛情的感受與處理方法,也都有似曾相識的地方。在作品的形式、技法上,摹仿的痕跡更加明顯:如(1)簡潔明快的句式和章法;(2)蒙太奇式的組接方式及快速時空轉(zhuǎn)換;(3)現(xiàn)代西方偵探、推理小說技法、形式的引進;(4)現(xiàn)實/現(xiàn)代感的強化,歷史背景及古代生活情景的淡化;(5)直接了當?shù)母袊@、抒情,隨時由書中敘事情節(jié)中走出的自由發(fā)揮……等等。
且看:
……
他突然抄起了一把刀。
一把黝黑的刀,沒有絲毫光彩的刀。
四劍叟與蕭開雁諸人正在等著他出手。
一待出手就全力還擊。
兆秋息出刀。
刀劈天門石。
轟隆一聲,丈高的天門石,分裂為二。
石破天驚,兆秋息回刀橫胸,大笑三聲,滿目是淚,但激動已平息。
他的悲傷與憤懣,已隨著那一刀劈進了山石之中。
他又恢復了灑然。
一個刀法大家睥睨群雄。
他屏息看自己的刀,幾咎烏發(fā)散下來,與天地氣息同度?!?div style="height:15px;">
上文若不標明是溫瑞安的名字,人們多半會以為是古龍的作品片斷。短句、分行、快節(jié)奏、文筆優(yōu)美準確、注重心態(tài)描繪、創(chuàng)造技擊氛圍……這都與古龍的文體文風近似。
這不難理解。古龍創(chuàng)造出一種嶄新的文體,總會有人去摹仿,這是文學史的規(guī)律。何況古龍當時如日中天,領(lǐng)導時尚潮流;更何況溫瑞安的氣質(zhì)與古龍很接近,也是一位才子型的作家,聰明過人,富于機變,善于靈巧。當然,溫瑞安不一定就是“古龍第二”。一方面,他比不上古龍銳利和秀逸,也比不上古龍的機智和大氣,溫瑞安的對話更比不上古龍小說的生動幽默,妙趣橫生。畢竟,溫瑞安是摹仿者。
另一方面,溫瑞安的小說也有與古龍相異之處。溫瑞安喜歡古龍,但也(或更)喜歡金庸,而且顯然認真地研讀過金庸,其后還寫過三部金庸小說賞析與評論專著。只是溫瑞安少年成名,才思敏捷,不免“內(nèi)力”欠缺,難以練出金庸的“降龍十八掌”乃至“黯然銷魂掌”那樣陽剛正大、純?nèi)粌?nèi)力的大巧若拙的功夫。溫氏只能得其“劍招”而難以得其“劍意”,或者,即使得其“劍意”亦缺乏內(nèi)力而難以練成。即使如此,也足以使溫瑞安得益匪淺。
其一,古龍的名作都是沒有時代背景的,這是因為臺灣當局不讓多寫歷史興亡,而古龍恰好揚長避短。溫瑞安的這三個系列,則都選取了宋、金對峙時代為小說的歷史背景,江湖傳奇之中插入了民族沖突及朝廷內(nèi)斗等,使小說的格局更大。但溫瑞安小說中的時代背景及歷史氛圍又不似金、梁那樣真切而充實,而是處理得虛、淡、遠,似有似無,若非“四大名捕”的老師諸葛先生提起,若非“神州奇?zhèn)b”蕭秋水經(jīng)常想到,若非“白衣方振眉”還與金國高手搞過一場擂臺決斗,人們大約不會想到,這幾部小說居然還有歷史背景。
其二,古龍的小說是些純粹的江湖人物的故事,與國家、朝廷之類關(guān)系不大,而溫瑞安創(chuàng)出“四大名捕”,必然涉足官府乃至朝廷,這使他的故事與古龍有明顯的差異。白衣方振眉雖一介江湖白衣寒士,但他對民族、國家的關(guān)心,有如梁羽生筆下的張丹楓。大俠蕭秋水在“神州奇?zhèn)b系列”中雖未見其有郭靖保衛(wèi)襄陽那樣的舉動,但他保衛(wèi)岳飛的令牌一戰(zhàn),足以表現(xiàn)出與古龍人物相異的“神州”之大俠的氣質(zhì)。
其三,溫瑞安的小說,雖然是有歷史背景,卻又有現(xiàn)實的投影,乃至有對現(xiàn)實人生的寫實和寫意。前文中提到的溫氏主創(chuàng)的“試劍山莊”之名,出現(xiàn)于《白衣方振眉》一書中,這還只是表面的借用?!渡裰萜?zhèn)b》系列的大結(jié)義,以及結(jié)義諸人的性格與人際關(guān)系,與溫瑞安本人的“神州社”及其“大結(jié)義”則有更直接、更深刻的關(guān)系。書中的美女唐方之方,似是當時溫瑞安的女友方娥真之“方”名。而溫瑞安在其作品中對朋友之道的描述與感慨,大多有其現(xiàn)實的背景和依據(jù),所謂有感而發(fā),為情造文,結(jié)果自然有自己獨特的風貌。
其四,古龍小說總是試圖更多地表現(xiàn)愛與憐憫,幽默與同情,俠義與友誼,光明和歡樂等等,讓人輕松愉悅,皆大歡喜,其人物的人生智慧,表現(xiàn)為豁達與幽默。而溫瑞安的小說則因貼近歷史并充滿理想,而富有大俠“正氣”,同時又因?qū)憣?,有感而發(fā),從而充滿了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而使人感到一種獨特的悲沉。當然這種悲沉只是一種人生的感受,而非金、梁書中所寫的那樣透徹和明確。這時的溫瑞安畢竟年輕,二十余歲,旭日初升,總是充滿理想、不怕挫折,像其筆下的冷血和蕭秋水,能遇折不回,反能愈挫愈奮。
1980 年溫瑞安的入獄及被迫離開臺灣,對他的人生及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如此無妄之災,對人生自然是極大的不幸,但對一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卻是有壞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1)讓他漂泊也讓他沉靜,從此變得成熟了;(2)讓他有動蕩的生活,卻又有更多的時間從事寫作與思考;(3)讓他對人與社會認識得更深、更透。正因為此,溫瑞安開始了他的創(chuàng)作的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