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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最后一個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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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須成名酒須醉，醉后暢談見心言。
——題記
?、?br> 寫下這個標(biāo)題后，敲鍵盤的手開始變得猶豫，似覺有千鈞之重?；旧?，我一直在刻意回避談?wù)撨@個話題，每每念及此書是古龍的絕筆之作時，心頭總覺得很是感傷，想象著當(dāng)時的古龍正承受著來自病痛與追悔的雙重折磨，同時又在心有不甘地以抱病之軀試圖奮起出山，為自己的才華再度正名，那該是頗為悲壯的景象吧。
古龍在書前序言中寫道：“我希望至少能再活五年的時間，讓我把'大武俠時代’寫完，我相信這會是提升武俠小說地位的作品，也會是我的代表作之一。”只可惜天妒英才，上天沒有再給他5年的時間，就在這一年的9月21日，肝病奪去了他的生命，古龍為自己平日酒色無度的生活付出了早逝的代價。一代大俠與世長辭，走完了他短暫、絢爛而傳奇的一生，留下良莠不齊的60多部、近兩千多萬字的作品任由后人評說，因為年輕時逃避兵役，古龍直到離世時依然是個沒有取得合法身份證件的人，這真是一個冷冷的黑色幽默：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也許他真的只是這個滾滾紅塵里的一名匆匆過客吧。
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后人淚滿襟，“大武俠時代”終究隨著古龍的離去而成了未竟的廣陵散，至于“提升武俠小說地位”云云也許也只能是古龍本人一相情愿的美好理想。在金庸封筆、古龍辭世之后，現(xiàn)代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無法彌合的巨大斷代，面對山高水長的先生之風(fēng)，仰之彌高的后輩小子除了頂禮膜拜與憶今撫昔外，已經(jīng)無人能在同一高度上再續(xù)前緣。雖然后來也曾出現(xiàn)過讓人眼前一亮的溫瑞安與黃易，但都終因修為不夠而迅速凋零成明日黃花，江湖夢斷，舊事成煙，一切無可挽回地走向平淡與平庸，武俠小說曾經(jīng)的風(fēng)光無限成了曇花一現(xiàn)的短暫繁榮，或永不磨滅的恒遠(yuǎn)記憶。
于是喬奇說“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于是倪匡說“人間無古龍，心中有古龍?！?/strong>
其實哪有這樣的風(fēng)光與豪邁，古龍辭世的時候是很有點凄涼的，當(dāng)時惟一守在他身邊的，是他的男弟子丁情，之所以強調(diào)是個男弟子，是因為縱情酒色的古龍在自己病重時沒有一個舊情人來看過他，也許是他把別人傷得太深了吧，大俠自己心頭也開始了反思與追悔，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句話是“為什么我的女人一個也不來看我？”豈止是沒有一個情人來看他，先后有幾個女人為他生過孩子，但他們卻沒有一個跟父親姓熊，這個本名叫熊耀華的男人也許本就不該有家庭、為人父的，他的生活放浪形骸、狂放不羈，正象他小說里的那些浪子。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每一條路都會有走到盡頭的第一天，而這一天對于古龍來說，沿途的風(fēng)景竟是如此地蕭殺與孤伶。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正該如此，彈指一揮間已是18個年頭過去了，大俠的皮囊骨骼早已化為烏有了吧，也許只有棺木里那陪葬的48瓶XO酒倒是日漸香濃。對于一位作家，能讓后人永遠(yuǎn)記住的，終究還是他的文字，于是回到文章開頭，古龍所指的“大武俠時代”，即是后來結(jié)集成書的短篇小說集《獵鷹·賭局》，該書的主人公名叫卜鷹，古龍創(chuàng)造的色彩斑斕的江湖世界里最后一個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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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自從1981年完成“陸小鳳傳奇”的殺青之篇《劍神一笑》之后，古龍的創(chuàng)作生涯基本就已進入了半封筆的狀態(tài)，此后的四部作品，《白玉雕龍》、《怒劍狂花》、《那一劍的風(fēng)情》、《邊城刀聲》均是弟子代筆之作，這期間，古龍受到讀者對其晚期作品水準(zhǔn)大不如前的強烈質(zhì)疑與不滿，加之生活中的不斷婚變的打擊，古龍選擇了酗酒與逃避。
這種情形一直延續(xù)到1985年，也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
這一年，古龍的肝病已經(jīng)到了晚期，也許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的余日無多，古龍決心遠(yuǎn)離煙酒，為自己的生命多爭取一點時間，他不甘心接受江郎才盡的指責(zé)，決意重出江湖，再現(xiàn)自己當(dāng)年全盛時期的風(fēng)光，力圖創(chuàng)作出足以與《風(fēng)云第一刀》、《歡樂英雄》等相比肩的作品來，由于健康和體力上的限制，加之一直折磨著他的腕傷，他已經(jīng)不太可能再有精力去創(chuàng)作洋洋灑灑的百萬言巨著了，所以這一次他選擇了篇幅短小的短篇小說形式。這一年的3月1號，臺灣《聯(lián)合報》“萬象”版上的一則連載預(yù)告引起了古龍迷們的極大興趣，因為這寥寥數(shù)十字昭示著沉寂了幾年的古龍終于重又回到了他所熱愛的江湖，辭曰：
陌上花發(fā)，金劍出匣，縱橫武林，名劍客古龍再度出擊。3月1日，萬象再展新貌，獻禮之一，是古大俠封筆數(shù)年后的最新力作。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聯(lián)合報》的“萬象”版幾乎每天準(zhǔn)時向讀者呈上一篇古龍的新作連載，也許古龍意識到這將是自己最后的絕唱，這一次他表現(xiàn)出了以前所罕有的認(rèn)真與準(zhǔn)時，從《賭局》、《追殺》到《狼牙》、《海神》，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劍客對決，快意追殺，情節(jié)跌宕起伏，視野縱橫擺闔，由山野到大漠，或平原或海上，人們似乎又一次地看到了那個充滿了奇思妙想、善于設(shè)置伏筆懸疑、才華橫溢的古龍。
古龍對于自己的這次復(fù)出表現(xiàn)也很滿意，他頗為得意地把自己的短篇系列命名為“短刀集”，也許是在狠狠地長舒一口氣，向那些指責(zé)和批評自己的人示威：“看見沒有？我還是能寫出很好的小說來，篇幅雖短，寶刀未老！”
的確，小試牛刀也好，寶刀未老也罷，總之古龍再一次地讓人們折服，沉醉在他創(chuàng)造的充滿熱情、趣味與想象力的江湖世界里。斗智曲金發(fā)，知劍杜黃衫；奪命大紅袍，銷魂小青衣；輕如飛燕胡金袖，生裂虎豹關(guān)玉門……古龍在短短的篇幅里騰挪撲閃，極盡刻畫人物之能事，讓一個又一個的江湖人物的形象呼之欲出，血肉豐滿，令人不忍釋卷，掩卷稱奇。
從開篇的《賭局》開始，讀者就已經(jīng)清楚地可以感受到古龍在風(fēng)格上的轉(zhuǎn)變以及文字技巧上的臻于至善，對此古龍在《賭局·序言》里曾毫不謙虛地予以承認(rèn)：“我17歲開始做職業(yè)作家，到現(xiàn)在30年了，什么文字不會耍呢？但是30年了還要耍文字有什么意思呢？文字技巧還是有的，只是爐火更純青了?！焙靡粋€古龍，好一句“爐火純青”，這不是自吹自擂，而是自信與自負(fù)，當(dāng)然，古龍是有自負(fù)的資格和資本的。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沒必要遮遮掩掩、欲說還羞，沒有這樣的自信與直爽，又哪里能寫得出象郭大路、卜鷹這樣的人物來呢？
?、?br> 《賭局》、《海神》、《狼牙》、《追殺》之后，“短刀集”計劃中的下一篇名叫《白羽》，可惜古龍已經(jīng)來不及把它完成，那該是怎樣的一根羽毛呢？現(xiàn)在結(jié)集成書的《獵鷹·賭局》系列共包括6個短篇故事，除上述四篇外，另兩篇分別是《獵鷹》與《群狐》，這6個故事人物各有關(guān)聯(lián)，情節(jié)則獨立成篇，以一個神秘的賭局為主線串成。雖篇幅短小，然言簡意深，所涉人物既有六扇門的辦案高手，也有海外孤島的高人，既有絕世孤傲的劍客，也有亡命江湖的浪子，活脫一幅具體而微的江湖全景圖。
這個接受任何打賭和賭注的神秘賭局由兩位先生與一位老太太主持，武功深藏不露、有著獵鷹般敏銳直覺的卜鷹正是賭局的主事之一，也正因此，他才有機會見證和參與到一系列扣人心弦、撲朔迷離的故事中去，而在卜鷹這個人物身上，寄托了太多古龍本人的思考與理想。
“賭局”一詞本身就是個頗耐人尋味的字眼，看慣云卷云舒、歷盡人情冷暖的古龍，在步入自己生命黃昏的時候發(fā)出了令人心碎而心驚的反詰：人生豈非就是由一次次的賭局構(gòu)成的一場大的賭局？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的確如此，人的一生需要做出痛苦選擇的關(guān)口何其多，幸福、愛情、金錢、事業(yè)……許多時候常常都是魚與熊掌的不可兼得，此事古難全，卜鷹所遭遇的那些各式各樣、希奇古怪的賭局，仔細(xì)一想，正是你我生活中所遭遇過的諸多磨難與經(jīng)歷的濃縮與升華罷了。
卜鷹一次次地投身賭局，樂此不彼，還要玩行為藝術(shù)，把自己的生命當(dāng)成一次賭注讓別人下注，賭自己能不能平安地從海上歸來，危難之時也不忘開自己的玩笑：“一個人的一生如果能參加一次自己的葬禮，倒也是很有意思的經(jīng)歷?！薄鋵嵾@個世界上拿自己做賭注的人實在不在少數(shù)，只不過許多人缺乏卜鷹的那份自信、樂觀與幽默罷了，而且大多數(shù)人也缺乏卜鷹的那種能讓自己長勝不敗的本事，畢竟，這只是童話一樣的武俠小說而已，現(xiàn)實生活里上哪去找象聶小無兄弟那樣瞞天過海的三胞胎呢。
不過所有的賭局，無論過程如何，結(jié)局終究要有人被殘酷地淘汰出局，人生的賭局亦是如此，只不過更加殘酷：因為每一個人，無論在賭局的過程里是失意還是得意，最后無一例外地都要被命運的手所操控，無情地被淘汰出局。這樣的命運，卜鷹逃脫不了，古龍?zhí)用摬涣耍阄颐恳粋€人都逃脫不了，古龍在完成這樣的小說后撒手人寰，冥冥之中似有宿命的深意與巧合。所以在書中，古龍借卜鷹之口說出了這樣一番話：“生死勝負(fù)一彈指，誰是贏家？我也不是，天地間真正的贏家早已死光了?！?/strong>
既然結(jié)果已經(jīng)注定，不如及時行樂，古龍深感人生苦短，所以努力不讓人生過得沉重，在這一點上，卜鷹與楚留香、陸小鳳等人的人生哲學(xué)一脈相承，只不過卜鷹縱于酒而斂于色，不在依紅偎翠、處處留情，而是收起玩心一意要與胡金袖共效白頭，臨近辭世的古龍以這樣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追悔，希望能得到那些曾被自己有心無心傷害過的女子的寬容。
寫到此處，我已分不清這篇文字是在寫卜鷹還是在寫古龍了，正如古龍生前在創(chuàng)作楚留香、李尋歡等人物時分不清是在寫他們還是在寫自己一樣，可惜我遠(yuǎn)沒有大俠那般的才華，那趕緊結(jié)尾吧，也許，我已寫得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