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鈞州神垕鎮(zhèn)大劉山下,窯廠。
窯工有些疲憊的吐了口氣,今天把這批開窯的瓷器處理一下就能回家了,連日繁重的工作已經(jīng)讓他的精神陷入了輕微的恍惚。
順手抄起汗巾抹了把額頭,抬眼一看卻是驟然僵立:
眼前的瓷器紅紫掩映,燦若晚霞,竟是從未見過的絢麗色彩。
幾位窯工紛紛湊過來,驚嘆之余不免擔憂:
“燒成這樣,不知是要漲工錢,還是要扣工錢呢?”
鈞窯創(chuàng)燒于唐,興盛于宋,復燒于金元,延至明清仍繼續(xù)仿制,歷經(jīng)千年而盛燒不衰,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鈞窯系。鈞窯作為宋代五大名窯,令世人稱頌的瓷器工藝最開始卻有著相當大的偶然性。
陶瓷上所有的顏色都是金屬在高溫下呈現(xiàn)的顏色,比如青色是用鐵來呈色,而鈞窯的與眾不同就在于:它是用銅來呈色的。這一創(chuàng)舉不僅在中國、乃至世界陶瓷史上,貢獻都是相當輝煌的。
這么天才的創(chuàng)舉,誰又能想得到呢?
確實沒人想得到。
宋朝時,鈞州附近出產(chǎn)孔雀石,孔雀石中含有大量的銅,但是當時人們并沒有學過化學,反正都是石頭,能用就行唄。
燒窯為了節(jié)省成本,自然是就地取材,產(chǎn)什么用什么。結果沒想到,燒出來的瓷器居然五光十色,十分絢麗。
估計剛燒出來時,窯工自己都是懵的。
北宋鈞窯玫瑰紫釉菱花式三足花盆托
(故宮博物院藏)
新出產(chǎn)的瓷器這么好看,一傳十十傳百的,很快就傳到了宮里。過了一陣子,宋徽宗傳出旨意:這玩意兒好看,朕要了。
消息一出,皇室迅速壟斷鈞窯產(chǎn)業(yè),一邊圈了最好的窯口專供皇室,一邊對其他鈞窯下令:要么關門停產(chǎn),要么改燒其他品種。
這條政策一出,估計背后沒少被人戳脊梁骨。不過也沒辦法,皇室貴族嘛,怎么會容許爾等凡人和我們用一樣的東西呢?
北宋皇室利用專權,一方面將工藝水平最高的禹州窯臺壟斷作為官窯,搜集能工巧匠過來從藝;同時還壟斷優(yōu)質原料,不計成本精工制作,使鈞瓷向著尖端技術的產(chǎn)品發(fā)展,所燒制的瓷器可謂是冠絕一時,至今仍被人們所津津樂道。
好吧,皇上的快樂,我等想象不到。
暫時拋開鈞窯的傳奇史,我們把目光聚焦到鈞窯瓷器本身。眾所周知,宋徽宗作為皇帝可能不太合格,但是作為藝術家那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優(yōu)秀。論精致,最開始的鈞瓷和之前的汝窯瓷器是完全沒辦法相提并論的,何德何能被徽宗一眼看中呢?
最原始的因素,在于它絢麗的釉色。
鈞瓷的基本色調是青紅并重,內青外紅,青釉施于器內,紅紫釉施于器外。這種紅里有紫,紫中有藍,藍里泛青,青中透紅、青藍雜錯、紅紫掩映之狀,猶如夕陽西下時蔚藍天空中出現(xiàn)的晚霞一般瑰麗。
北宋鈞窯鼓釘三足洗
(故宮博物院藏)
鈞瓷的主色調不只一種,月白映著茶黃,仿若月下燭光的朦朧與古意;
北宋鈞窯天藍釉菱花口折沿盤
(故宮博物院藏)
宋代鈞窯天藍釉盞托
(故宮博物院藏)
天藍暈著淡紫,點綴一棱姜黃,似是壯闊星空下、粼粼海面上的一葉扁舟。
北宋鈞窯天藍釉碗
(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鈞窯玫瑰紫釉鼓釘三足洗
(故宮博物院藏)
除釉色之外,還有它獨有的特征:蚯蚓走泥紋。
鈞瓷的釉非常厚,能夠厚達七八毫米,而且十分粘稠。在冷卻的時候,有些介乎于開片和非開片之間的那種被釉填平的地方,會形成像雨過天晴之后,蚯蚓在濕地爬過的痕跡,被文人形象地比喻為“蚯蚓走泥紋”。紋路自然質樸,又增幾分拙趣。
北宋鈞窯鼓式三足洗
(故宮博物院藏)
鈞窯被皇室御用后,燒制的器型更加古樸、端正。
故宮博物院舊藏了一件玫瑰紅釉菱花口式花盆,造型猶如一朵盛開的菱花秀美異常。流暢自然的曲線,勾勒出花盆的口沿和足邊,更顯和諧美觀。通體披掛的玫瑰紅釉泛著淡淡的紫,與盆體邊棱部位呈現(xiàn)的茶黃色相襯,猶如夕陽與晚霞相輝映,給人無限遐想。
北宋鈞窯玫瑰紅釉菱花口式花盆
(故宮博物院藏)
鈞瓷之所以成為宋代五大名窯之一,并成為北宋宮廷用瓷,還不僅僅是因為其獨特的釉色。
它那典雅端莊的造型,厚薄相濟的胎骨,以及器物所表現(xiàn)出的一種雍容渾厚的氣度,與凝煉含蓄的釉色,使鈞瓷成為中國陶瓷史上一代名瓷。
然而很快,由于戰(zhàn)亂的原因,之前皇室專用的鈞窯廠停產(chǎn)。此后民間歷朝歷代無數(shù)民窰試圖仿制鈞窯,不過卻始終少了些韻味。
明宣德 仿宋鈞玫瑰紫釉盤
(故宮博物院藏)
究其原因其實很簡單,鈞窯屬于窯變系的瓷器,理論上講,它的呈色在入窯前并不可控。原料的特性使得鈞瓷工藝非常難以把握,行話說“入窯一色,出窯萬彩”就是鈞窯的本質,古時無數(shù)工匠經(jīng)過相當長時間的摸索嘗試,也只能在一定限度內有所控制。
鈞窯的工藝,像是一個復雜的化學實驗,原料、溫度、空氣…...每一個細小的差異都會對成品產(chǎn)生很大影響想要仿制何其困難?
不過,學霸歷朝歷代都是存在的。
清朝時,由于雍正帝的酷愛,陶督官唐英奉旨督陶。他們詳細調查了鈞瓷釉料的配置方法和燒造工藝,結果真的燒出了美艷無比,變化萬千的仿鈞瓷。
清雍正 仿宋鈞釉菱花式花盆托
(故宮博物院藏)
而且人家不但能仿制,還順便改良了一下。在原釉色的基礎上,雍正時期還燒制成功了一種“窯變花釉”,更加絢麗多彩,宛如熊熊燃燒的烈焰,又如火山噴發(fā)時巖漿奔涌,精美絕倫的釉色令世人贊嘆,在中國陶瓷史上又書寫了壯麗一章。
清雍正 仿宋鈞窯變釉弦紋扁肚瓶
(故宮博物院藏)
在科學并不發(fā)達的時代,需要多少次的試驗才能做到這一步,可想而知。不得不說,雍正爺?shù)臅r代是真的6。
或許正是這種不確定性帶給了鈞窯真正的生命力。正如古人所贊:
“綠如春水初生日,紅似朝霞欲出時?!?/p>
“煙光凌空星滿天,夕陽紫翠忽成嵐?!?/p>
迄今為止,在禹州(原鈞州)境內已發(fā)現(xiàn)北宋鈞窯遺址多達 40 處,尤以神垕鎮(zhèn)大劉山下最為集中。禹州現(xiàn)存最早的《鈞州志》中說:“瓷窯在州西大劉山下?!?/p>
看來,最開始燒制出鈞窯的宋朝窯工,不會被扣工錢了。
(文中圖片來自網(wǎng)絡,轉侵刪)
參考書目:
《帝王與宮廷瓷器》---故宮博物院編
《馬未都說收藏》---馬未都
《宋代官窯瓷器》---李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