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大老爺突然看上了賈母身邊首席丫鬟鴛鴦，讓邢夫人出面辦理。在他們想來，這本是手到擒來之事，無論從正面還是反面，鴛鴦都不會拒絕。正面看，正如邢夫人對鴛鴦?wù)f的：“你這一進(jìn)去了，進(jìn)門就開了臉，就封你做姨娘，又體面又尊貴?！薄叭艄徊辉敢?，可真是個傻丫頭了。放著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丫頭!”反面看，就如賈赦說的：“我要她不來，此后誰還敢收？”“憑她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若不然時，叫她趁早回心轉(zhuǎn)意，有多少好處?！?/span>這不就是正面利誘，反而脅迫嗎？這樣雙管齊下，倒真的很少會有人能夠抗拒的。本文則來討論一下，賈赦為什么要娶鴛鴦為妾呢？出于什么考慮呢？愚以為，有三個方面的考慮，且后面兩個更重要。
一是好色。
賈赦跟“專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賈珍一樣，好色如命是眾所周知的。且看襲人聽說他要納鴛鴦為妾時的反應(yīng)：襲人道：“真真這話論理不該我們說，這個大老爺太好色了，略平頭正臉的，他就不放手了?！?/span>
注意襲人用的一個詞是“略平頭正臉”，也就是說，賈赦獵“色”，倒并不見得非要“天香國色”，而只要是年輕女孩兒就行，也算是把喜好女色給詮釋到家了。
而這讓我懷疑，賈赦是不是一個性癮患者？放到今天是要接受治療的。那么不妨來看一下賈赦看中的鴛鴦的外貌（書中通過邢夫人的視角觀察）：只見她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水綠裙子。蜂腰削背，鴨蛋臉面，烏油頭發(fā)，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
這樣來看，鴛鴦較為與眾不同的有兩處，鼻子高高的，顯得五官頗為立體；腮上微有雀斑，這與香菱的“美人痣”可不一樣，屬于從古到今女孩兒們都想遮飾的缺陷吧。
這兩個特別之處，給我們的印象是，鴛鴦好看是好看的，但似乎并非傳統(tǒng)美人的標(biāo)準(zhǔn)樣子；曹公最后寫雀斑似乎就是在強(qiáng)調(diào)她的“美中不足”。顯然，在丫鬟群體中，鴛鴦固然與晴雯、平兒不好比，最多與襲人差不多吧。當(dāng)然也有特殊喜好的，比如俗話講“若要俏，一身孝”，再如聽說曹操就特別喜歡“人妻”，但如果說賈赦因為雀斑而喜歡鴛鴦那就未免太牽強(qiáng)了。那么憑什么說賈赦一定是看中鴛鴦的色才要娶她呢？書中邢夫人倒是點了一下“模樣兒”，但這還不足為憑，關(guān)鍵在于，鴛鴦在賈母面前表明心跡，老太太明確否決賈赦的想法后，賈赦還是花了800兩銀子買了一個17歲的名叫嫣紅的女孩兒收為小妾，才算消停。這正表明，賈赦確實是厭倦了他那群姨娘小妾，想著嘗鮮了；看中的鴛鴦不肯，欲望卻還是要滿足的。如果他娶鴛鴦毫無好色的成分，那他也就不會新娶小妾了。只不過也可看出，鴛鴦之色并非無可替代，也就是并非首重因素。二是鴛鴦綜合素質(zhì)好。
前面說了，鴛鴦之色是可以替代的，甚至多有比她漂亮的。那么鴛鴦是不是有著無可替代之處呢？確實是有，至少兩樣。其中一樣就是她的綜合素質(zhì)超強(qiáng)。邢夫人道：“你知道你老爺跟前竟沒有個可靠的人……因滿府里要挑一個家生女兒收了，又沒個好的：不是模樣兒不好，就是性子不好，有了這個好處，沒了那個好處。因此冷眼選了半年，這些女孩子里頭，就只你是個尖兒，模樣兒，行事作人，溫柔可靠，一概是齊全的。……”
這是邢夫人當(dāng)面想要說服鴛鴦嫁給賈赦時說的話，那么很可能她是刻意說好聽點，哄哄鴛鴦的。
如果說這話的是王熙鳳，那我們幾乎可以確認(rèn)這是哄人的話，但是邢夫人的特點是“愚犟”，愚犟之人是一根筋的，但同時也會有一點好處，那就是相對會比王熙鳳這樣的聰明人更實誠些。我覺得她對鴛鴦?wù)f的就是實誠話，她說鴛鴦嫁過去，馬上就封姨娘，也不是假話 。而如果邢夫人終究是有謀于鴛鴦，她的話要打較大的折扣，那么賈母的態(tài)度總是可以相信的。她在聽鴛鴦?wù)f賈赦要強(qiáng)迫她為妾之事的，非常憤怒，說自己身邊總共就這么一個貼心人，只有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能照顧好自己。充分表明了鴛鴦對太太的重要性。或許，如果賈赦要的是除了鴛鴦之外的其他丫鬟，比如琥珀，弄不好賈母會答應(yīng)的。 再舉一個眼見為實的例子。當(dāng)年劉姥姥二進(jìn)榮國府時，鴛鴦和王熙鳳把劉姥姥當(dāng)“篾片相公”，聯(lián)手導(dǎo)演了一出好戲，哄得賈母非常開心。其中“三宣牙牌令”就非常直接地體現(xiàn)了鴛鴦的綜合素養(yǎng)。這樣一個女孩兒，顯然確實非常適合來主持家務(wù)。三是鴛鴦有特殊地位。
她是賈府最高權(quán)威賈母最信任最親近的丫鬟，類似于二號首長。賈府的底子，賈母的態(tài)度，鴛鴦基本上能做到一清二楚，還有上傳下達(dá)、提供決策建議的作用。就像王熙鳳這樣深受賈母寵愛和王夫人信任的首席執(zhí)行官，對鴛鴦也是尊重有加。在她心里，鴛鴦一向“可惡”，這里面的意思我們此前曾經(jīng)討論過，很大程度上恐怕是因為鴛鴦的這個特殊地位而來。我們不妨以書中第七十二回賈璉向鴛鴦借當(dāng)?shù)氖聛碜饕徽f明。當(dāng)時賈璉手里沒了現(xiàn)錢，辦不成事兒，就找鴛鴦借當(dāng)，要她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家伙偷著搬運(yùn)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shù)兩銀子支騰過去。他是這么說的：“不是我扯謊，若論除了姐姐，也還有人手里管的起千數(shù)兩銀子的，只是他們?yōu)槿硕疾蝗缒忝靼子心懥俊Ｎ胰艉退麄円徽f，反嚇住了他們。所以我'寧撞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說明鴛鴦手里掌握著賈母財產(chǎn)的管理和調(diào)度之權(quán)。這可是核心權(quán)力??！他是榮國府的大老爺，賈政的哥哥，襲著一等將軍。但是，掌握榮國府大權(quán)的卻是賈政夫婦。這恐怕完全就是因為賈母看不慣他；用賈赦自某年中秋之夜講的一個笑話來說，就是母親“偏心”。別看賈赦官也不好好去當(dāng)，整天花天酒地，沉迷酒色。卻并不意味著他對家業(yè)沒興趣。那么，如果掌握了鴛鴦，是不是意味著就摸清了賈母的底數(shù)呢？或者就建立起了自己與老太太之間聯(lián)系的通道呢？是不是意味著，在賈母仙逝后，掌握了財產(chǎn)分配的主動權(quán)呢？這些都沒有明說，也不見得就一定行，但是難保賈赦不曾想過。賈母聽了，氣得渾身亂戰(zhàn)，口內(nèi)只說：“我通共剩了這么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因見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里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了這么個毛丫頭，見我待她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她，好擺弄我！”
老太太是不會讓人隨意盤算和擺弄的。所以盡管對孫子賈璉偷腥之類的事都不當(dāng)回事，卻堅決拒絕了兒子賈赦娶自己身邊的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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