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哀曼殊斐兒①
我昨夜夢入幽谷，
聽子規(guī)在百合叢中泣血，我昨夜夢登高峰，
見一顆光明淚自天墜落。
古羅馬的郊外有座墓園，
靜偃著百年前客殤的詩骸;百年后海岱士黑輦的車輪，
又喧響在芳丹卜羅②的青林邊。
說宇宙是無情的機械，
為甚明燈似的理想閃耀在前?說造化是真善美之表現(xiàn)，為甚五彩虹不常住天邊?
①曼殊斐兒，通譯曼斯菲爾德(Katherine Mansfield,1888-1923)，英國女作家。
②芳丹卜羅，通譯楓丹白露(Fontainebleau)，法國巴黎遠郊的一處風(fēng)景游覽地，曼斯菲爾德死后葬于該處
我與你雖僅一度相見--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時間!誰能信你那仙姿靈態(tài)，
竟已朝露似的永別人間?
非也!生命只是個實體的幻夢:
美麗的靈魂，永承上帝的愛寵3三十年小住，只似曇花之偶現(xiàn)，淚花里我想見你笑歸仙宮。
你記否倫敦約言，曼殊斐兒!
今夏再見于琴妮湖之邊;琴妮湖永抱著白朗磯的雪影，
此日我悵望云天，淚下點點!
我當(dāng)年初臨生命的消息，
夢覺似的驟感戀愛之莊嚴;生命的覺悟是愛之成年，
我今又因死而感生與戀之涯沿!
同情是摜不破的純晶，
愛是實現(xiàn)生命之唯一途徑:死是座偉秘的洪爐，此中
凝煉萬象所從來之神明。
我哀思焉能電花似的飛騁，感動你在天日遙遠的靈魂?我灑淚向風(fēng)中遙送，
問何時能勘破生死之門?
2.威尼市
我站在橋上，這甜熟的黃昏，
遠處來的簫聲和琴音--點兒，線兒。圓形，方形，長形，盡是燦爛的黃金，傾瀉在波漣里，澄藍而凝勻。歌聲，游艇，燈燭的輝瑩夢寐似生， --細--幻景似消泯，
在流水的胸前--鮮妍，綣繾--流，流，
流入沉沉的黃昏，
我靈魂的弦琴，
感受了無形的沖動，怔忡，惺忪，悄悄地吟弄，
一支紅朵蠟的新曲，出咽的香濃;
但這微妙的心琴喲有誰領(lǐng)略，有誰能聽!
3.夢游埃及
龍舟畫槳
地中海海樂悠揚;浪濤的中心
有丑怪奮斗舟張;
一輪漆黑的明月，
滾入了青面的太陽--
青面白發(fā)的太陽;太陽又奔赴濤心，將海怪
澆成奇?zhèn)サ呐枷?
大海化成了大漠:開佛倫王的石像
危峙在天地中央;張口把太陽吃了，
遍體發(fā)駭人的光亮;
巨萬的黃人黑人白人
蠕伏在浪濤洶涌的地面;金剛般的勇士
大倘步走上了人堆;
人堆里呶呶的怪響
不知是悲切是歡暢;勇士的金盔金甲
閃閃發(fā)亮
燁燁生火;
頃刻大火蟠蟠，火焰里有個偉文夫端坐;像菩薩，像葛德，像柏拉圖
坐鎮(zhèn)在勇士們頭顱砌成的蓮臺寶座;
一陣駭人的金電，-
這人寶塔又變形為
大漠里清靜靜地一-座三角金字塔:
一個個金字，都是放焰的龍珠，
塔像一只高背的駱駝
馱著個不長不短的
人魔--他睜著怪眼大喊道:“奴隸的人間，可曾看出此中的消息呀?”
4.月下雷峰影片
我送你一個雷峰塔影，
滿天稠密的黑云與白云;我送你一個雷峰塔頂，
明月瀉影在眠熟的波心。
深深的黑夜，依依的塔影，
團團的月彩，纖纖的波鱗--假如你我蕩一支無遮的小艇假如你我創(chuàng)一個完全的夢境!
